记忆中的粽子不是糯米的,而是黍子米,加枣。用桲椤叶裹了,绿悠悠的,冒着热气,在集上卖。奶奶买了,分给我们吃。
一吃就上瘾。黄的黍米,黏软香甜,红的大枣又烘托了那甜和香,那绿的桲椤叶呢,又是清幽綿密的一种特殊味道。就像三个性情相投又各有千秋的角儿,搭在一处,好戏就出来了。
可是奶奶的端午节不像现在,非得包粽子不可。
荷包是要缝的。用彩色的布头,最好是绸子,先拼接,剪成或方或圆,再包进香料,对折,用针和线用大针脚“拱”,然后再把线抽紧,出来一串“楚楚鼻儿”,做出不同的花样和造型,钉上珠子,缝上穗头,还要有结实好看的彩绳吊着,挂在小姑娘的脖子上。
所以啊,奶奶平日里做针线,零碎布头呀,“弃理子”呀,都得留着,不舍得扔。不定做个荷包呀做个帮衬呀缝个鞋垫呀打个补丁呀,都用得上。
荷包挂在我的脖子上,我不住地把它放在鼻子上闻。闻一遍又一遍,总感觉那里面的香还不够。那样的年纪,是不懂清幽和淡远的。
端午节,奶奶总是天不亮就挎着提篮,拿上镰刀,到田野里去了。要赶在光亮之前,采到端午艾薅。奶奶的提篮里还有“猪牙草”,还有青麦穗。回到家里,奶奶要把这三样清洗干净了,放进锅里煮,然后用汤汁荷包鸡蛋,盛到碗里,再加一勺红糖。到现在,我还怀念那碗荷包蛋的味道。
所以,我知道,端午节的时候麦子已经有了饱满的青穗。
那些带着露珠和泥土的艾草,把我家的空气都熏得麻酥酥的。奶奶在每个屋门口都立上一束艾草。说是辟邪。端午,最初的讲究,就是辟邪的日子。
后来有一年,忘了我几岁了,端午节我淘着要吃粽子,又哭又闹的。奶奶说,没有黍子米,你吃得哪门子粽子?
我说用大米。
奶奶又说,没有桲椤叶。
我说用玉米莴。
奶奶说没有枣。
我说用白糖。
于是奶奶还真的用大米白糖和玉米莴给我包了一锅粽子。粽子出锅了,我让奶奶先尝。奶奶说,“馋妮子!有什么吃头?”
后来再也没有吃过那种粽子。有时候跟老公述说童年往事,说到这款粽子,他就笑。一来笑我小时候有多么淘。二来笑我设计的这款粽子,天下没有第二个人吃过。
每年端午节,就怀念奶奶的荷包蛋,怀念小时候的黍米粽子。还有玉米莴粽子。
今年,朋友去山上菜了新鲜的桲椤叶,送给我许多,正好那天儿子回家。我赶紧泡了黍米,用桲椤叶包了黍米大枣粽子。也许是太仓促,米泡得时间太短,总感觉没有小时候的黏没有小时候的香。
我让儿子把黍米粽带到青岛,给孙子吃。让他尝尝,他奶奶的奶奶的味道。
端午假,我又来青岛团圆了。我这次精挑细选,准备了充足的材料。提前一夜泡了糯米,分别用苇叶竹叶包了肉粽、红枣粽、八宝粽和黍米粽。
孙女才六十多天,见了奶奶就笑。可是还不会吃粽子。
等她和哥哥长大了,我要跟他们诉说那些远去的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