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止欲
一、
闹市里，小贩或举或背着货物走街串巷，叫卖声不停。我随手拦住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丢给他几文钱要了串糖葫芦，往巷子深处走去。
半月前我尚身在岭南，收到了京中传来的告诉我牧凉已死的书信，马不停蹄赶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手下告诉我，牧凉的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府邸，不知所踪。
这几日我到处寻觅，走遍了大半个京城，总算是在这附近寻到了些属于他的气息。
越往巷子深处走，我越是放缓步伐，生怕惊扰了他，再将他吓走。
只是虽然我早就知道此刻的牧凉一定异常脆弱，但切切实实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还是没忍住颤了颤。
他背对着我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膝，头埋得深深的，全身不住地发抖，如同一头绝望的困兽。
我暗叹一声，想再往前走几步，他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蓦地抬头望向我，眼眶红红的，声音有些发颤：“迟涩姐姐。”
二、
“一把伞，十文钱。”雨越下越大，牧凉浑身已经湿透了，但他还是执拗的拉着缭影的衣角不愿意放手。
“什么十文钱，就一把破伞，你抢钱啊。”缭影一手举着伞，想狠狠推牧凉一把，手快碰到他肩了却又不忍心，只能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想吓唬吓唬他，奈何雨下得太大，牧凉根本睁不开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是，我没有。这把伞我和婆婆做了一整天，你……你不给够钱婆婆就要饿肚子了。”说道这里，牧凉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拉着衣角的手攥得更紧了：“你必须给钱。”
缭影不耐烦了，想着干脆推开他算了，谁知手还没伸出去，牧凉就倒在了地上。
缭影愣住了，这算什么？碰瓷？
他轻轻踢了踢牧凉，见他没有响动，心下有些发慌：“喂，小伞匠，我告诉你你别装死啊。”
牧凉没反应。
“我走了啊？”
牧凉还是没反应。
“我真的走了啊？”
见牧凉还是挺尸在那儿，缭影撇撇嘴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盯着牧凉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低声咒骂一句，走回去拦腰把人抱了起来。
三、
城郊一处破庙里，牧凉昏昏沉沉醒来，迷茫地望向四周。
“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牧凉一跳，他打了个激灵，看向说话之人：“你……你谁啊？”
刚从火堆旁站起来的缭影被他这句话吓得脚下一个踉跄，慌忙走到他身边伸手要摸一摸他的额头，喃喃自语：“不会是烧傻了吧？”
牧凉往后躲了躲：“不是，你到底谁啊？”
缭影挑眉：“真不记得？”
牧凉猛地摇了摇头，只是因着还在发烧，这么一动立马就头疼了起来，他没忍住轻吸了几口气。
缭影伸出一手按住他的脑袋，勾了勾唇：“你刚才在街上晕了过去，我把你捡了回来。”
“唔，这样啊，谢谢你啊。”牧凉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要多真心实意有多真心实意。
缭影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牧凉就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不对，我这么晚还没回去婆婆该担心了，我回去了，改天在来谢你啊。”
缭影还没反应过来，牧凉就已经跑没了影。
“没失忆啊？”缭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顷刻又反应了过来，匆忙到破庙边一看，果不其然原本放在门口的纸伞不见了踪影。
缭影咬咬牙：“小兔崽子。”
四、
牧凉冒着雨一路跑回家，气喘吁吁推开门，却没有看到本该在房里等他的婆婆，顿时慌神了：“婆婆，婆婆，婆……”
“在呢。”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牧凉一颗提着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婆婆，你腿脚不方便，怎么还出屋子了呢。”
“还说呢，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我这不是卖伞么。”牧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却是缭影的脸。
“别骗我了，今晨出去就带了一把伞，现下就在门口摆着呢，你卖给谁啦？”婆婆笑笑，在牧凉的搀扶下往屋里走。
牧凉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之前缭影也是给了他三文钱的，可现在他又把伞拿了回来，钱也没还给他。
思及此，牧凉躁红了脸，好在屋里光线暗，婆婆眼睛又不好，也看不清他猴子屁股一样的脸颊：“我，我这不是没卖出去吗。”
五、
牧凉心里惦记着白拿缭影的那三文钱，想着缭影住在破庙里，肯定也没什么钱，再见的时候要把钱还给他，却一直没能得见，主动去找那天呆的破庙，也早已人去楼空，没了缭影的踪迹。
牧凉垂头丧气往回走，迎面撞上了一人，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
“嘶。”他揉揉屁股，没忍住叫出声，被痛感逼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嘿呦，这不是小伞匠嘛。正好，你这个月的保护费还没交呢，快拿钱出来。”长得壮硕的男人先是恼怒，又是惊讶，再是欣喜。
“我，我没钱。”牧凉一愣，缩在袖子里拿着三文钱的手攥得紧了些，有些底气不足。
“没钱。”男人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又恢复了恼怒。
牧凉一惊，手就松了，三文铜钱从手中掉了出来，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男子脚边。
牧凉僵住了，男子愣住了，周遭空气静谧许久，男子阴笑几声，不怀好意地看向牧凉：“没钱？”
牧凉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微地挣扎了几下。
六、
“他没钱，那是我的钱。”
明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牧凉怔了怔，越过男子看向他的身后，缭影斜倚在墙上，嘴角勾着抹邪笑。
牧凉挣扎的幅度大了些。
男子看了他一眼，把他丢到一边，又看向缭影：“你谁啊？”
“你管呢？”缭影还是那副样子。
“嘿，你小子。”男子三两步走到他身边，握紧拳头就想往他脸上招呼，谁料想缭影灵活一躲，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到了墙上，男子当下痛得龇牙咧嘴，往后蹦了几步。
“看吧，我就说你管不着。”缭影嘴角仍挂着那抹邪笑，牧凉觉得他连弧度都没变过。
“你！”男子等着缭影，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你等着，等，等我叫了我们老大，到时候，你，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七、
男子走了很久牧凉都没回过神来，缭影也不急，就等着他先开口。
“你，你怎突然出现了。”
“我，我怎么不能突然出现了。”缭影恶趣味地学着他的结巴。
“你别学我。”牧凉羞恼：“我是来还你钱的。”
“唔，原来还有点良心啊，我还以为你打算坑了我三文钱就翻脸不认人了呢。”缭影总算是动了动，慢吞吞地走过去捡起散在地上的三枚铜钱。
牧凉脸又红了些：“不，不会，你也只能住破庙，我不一定会还的。”
说这话的时候牧凉完全没注意到缭影那一身不菲的布料做出来的一副，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些名贵的布料。
“走了，请你吃糖葫芦。”缭影也不打算解开这个误会，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跟着他走：“你太瘦了，补补身子。”
“婆婆说吃糖葫芦容易蛀牙。”牧凉跟在后面嗫嚅。
“她骗你的。”
“才不会！”牧凉突然提高了音量，把缭影吓了一跳。
他眯起眼睛回过头看向牧凉：“你吓人很有一套嘛？”
“没，没有。”
“那你吃不吃？”
“吃。”牧凉吐出一个字，稍显心虚。
倒是缭影，闻言满意地笑了。
八、
“好甜呐。”牧凉嘴里塞着一个糖葫芦，含糊不清道。
“不喜欢？”
牧凉摇摇头：“喜欢。”
“那等你下次还我钱了我再请你吃。”
“嗯嗯。”牧凉下意识地点头，点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对，我不是还了吗？”
“嗯，是还了，然后呢？这钱干嘛了？”缭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买糖葫芦了。”
“谁吃了？”
“我……”
“那不就得了，我又没用你的钱，你自己用了，当然还欠我三文钱了。”缭影笑眯眯地诱骗着牧凉，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好像是的。，好吧。”牧凉的小脑瓜子一时没转过来，权且答应了。
“不过，”咽下嘴里酸酸甜甜的山楂，他不无担忧道：“刚才那个人他……”
“没事。”缭影挥挥手，浑然不放在心上。
“他们那个老大很凶的。”
“我也很凶的。”缭影朝他呲呲牙，故作凶狠：“实在不行，你保护我喽。”
牧凉垂下头咬了口糖葫芦不说话，像是在考虑什么，缭影笑笑，想揉揉他脑袋告诉他不用放在心上，却见他抬起头，郑重其事道：“我保护你。”
九、
“迟涩姐姐。”牧凉见我没反应，又轻轻唤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来，下意识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吃吗？”
他眼睛亮了亮，很快又暗了回去：“吃不了。”
我把糖葫芦塞到他手里，轻笑出声：“吃得了。”
领着牧凉往回走，在府门口遇见了缭影时我半点不惊讶，要是没遇见才不正常。
十、
背后的手挥了挥示意牧凉先进府，我偏头望向缭影：“有事吗？”
“为什么要答应他？”缭影瞪大了眼睛，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为什么要答应他，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会出事。”
“我是商人。”我挑挑眉：“商人，重利不重义。”
“你！”
“你答应他什么了？”他终是绝望地闭上了眼，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与无力。
“护你，一世周全。”话落，我不再搭理他，转身进府。
府门重重阖上，隔绝了街道上的喧嚷，牧凉站在堂前，手垂在两边，微红的眼睛里充斥着眷恋。
我对着他扯出一抹笑：“别想他了，回去吧，不可能了。”
他似有不甘，却到底也没说什么，转身进屋了。
十一、
缓了缓神，我轻言道：“红烛婆婆，我帮你挡灾了。”
“怎么会呢？只是一出生意罢了。”一个佝偻的背影从墙角走了出来，脸上的皱纹皱在一起，看着尤为可怖。
“不知婆婆究竟预测到了些什么，缭影再不受帝王喜爱，好歹也是一国太子，又何须我来保护？”
“诸国战事纷起，乱世里，我只信迟涩姑娘你。”
“所以你就牺牲牧凉？”
“一个孤儿而已。”
“缭影也这么想吗？”
“他会懂的。”红烛住着拐杖慢慢离开，消失在了我视线的尽头。
“他不会懂的。”我低喃：“他再也不会懂了。”
牧凉被十几个地痞流氓活活打死那天，缭影就注定不会懂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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