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屋的老井,它有着上百年的历史,看似平凡,但在我们生活中它是主角,它如同一位神秘的守护者,带着清澈且坚定的眼神,它又如同一位沉默的老者,保持着平静与安详的姿态,轻轻地抚慰着我们的心灵。
老井是平凡的,但它从未孤独。老井一直与老屋相互照应,无论阴晴雨雪,老井静静守在原地,老屋也静默地陪伴。老屋和老井的年岁,人们无法得知,谁比谁久远,谁比谁先消失,这都不重要,因为它们是永恒的。老屋是地主租给佃农的房子,有着百年的光景,从老向家入住起,它就一直位处在这半山腰,老屋四面环山,白日坐看竹林,夜晚静观星斗,在老屋后有一处池塘,老井就在池塘上方。如今这井边已长满细嫩的青草,井边的石头也布满了青苔。
于我而言,老井是一道很深的印记,更是我年少时在爷爷身边无忧无虑的证明。那时爷爷对老井的喜爱尤为深厚,他曾在井边种了几株桂花树,而我也学着他的模样在老井旁种了一株薄荷。我们每日都会从老井旁经过,有时提水做饭,有时在井边洗菜,爷爷习惯踱着步子走在前面,而我在他身后蹦蹦跳跳。记得那一天我们经过老井,爷爷突然对我说“快、快、我不行了······”,紧接着他扮作痛苦状倒在井旁的草地上,吓得我连忙不停唤他,听到我吓得不轻,他掩着胸口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我露出笑容,接着他缓慢站起身来,然后又再次倒下,接着在我的呼唤声中,他戏剧性地睁开眼睛,他总喜欢像个顽童一般试探着我的情绪。
那时家中一直保持一个传统,就是每年都要浇干一次老井,在我眼里浇井更像是一个仪式,这是爷爷对老井的维护,也是对老井的报答。浇井的步骤很简单,爷爷下井打水,我负责将水泼掉,直至井水全干,井底露出落叶和淤泥,爷爷用铁瓢挖出井底的这些叶子和淤泥,清理完后,井底的泉眼流露着生机,于是井水会在第二天重新蓄满,然后这口老井又成了我们生活的主角。
我们生活的主角是富有力量的。它随着日出日落、春夏秋冬,伴随着一日三餐,汇入我的血液,成为我记忆里的温暖。无论是春日里那清香无比的春茶和粽叶粑粑,还是夏日里爽口的凉粉和擂茶,这些美味都离不开老井的参与,但我最期待的还是秋冬时节,爷爷做的豆腐,因为那个时候我就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豆腐花。
待到秋冬时节,便到了我们家最适合做豆腐的时候。因为家中没有磨豆机,所以做豆腐需要人力推磨,石磨很重,用石磨碾黄豆一直都是个体力活儿,那时家中推磨的活儿大多都被爷爷包揽。整整一桶黄豆都由井水浸泡过,我负责将黄豆和着水倒入石磨眼儿内,我们俗称“喂磨”。爷爷推磨的节奏很快,我时常忘记喂磨,他说“不要急,磨子每转两圈后你就喂一次”,听了他的话后,我喂磨才有了经验。磨子每转一圈,磨耙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大约半个时辰后爷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黄豆便磨完了。磨黄豆只是做豆腐的第一步,紧接着要把磨好的新鲜豆浆倒入锅内,同时把灶内的火烧到最旺,经过漫长的等待,直到一锅豆汁儿在锅内翻腾。爷爷便拿出自家的布包袱用架子和吊绳挂上,在包袱下方放上一口大缸,再将汁液尽数倒入其中,我们联合起来不停晃动架子,豆渣与汁水就渐渐分离,随之汁水被装在大缸内。这时爷爷将配好的熟石膏水倒入其中,搅动几下,站在旁边的我看着豆浆奇迹般地凝聚,随后爷爷拿起铁勺给我们每人盛了一大碗豆腐花,满心欢喜的我地往碗里加入一勺白糖,然后我捧着碗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缸里的豆腐花快速凝聚。过了几分钟,爷爷把凝聚好的豆腐花装入套上布包袱的模子,在模子装满后将包袱包好,盖上木板,再压上一两件重物,最后他把豆腐的老嫩与否统统交给时间。
在爷爷走后的这三年里,家中再也没做过豆腐,我也没有机会再吃到爷爷亲手做的豆腐花,但爷爷做豆腐的步骤我一直记得,还有那黄豆与老井相融的滋味,一直都留在我心里。
人们常说“吃水莫忘挖井人”,而对于他,我只能永久地怀念。
除了怀念之余,我也分外感激这口老井,老井一年四季保持平静,在它的平静之下,水流源源不绝,它是谦逊的,也是淡然的。老井隐于山林远离喧嚣,它的水质清澈,再搭配这柴火灶炉,总能烧出甘甜且清香的茶水。
而在老屋,沉默的爷爷像这口老井,勤劳的爷爷像这口老井。年代在不停变化,但老井的姿态从未改变,它用一贯的平静带给我们甘甜,它融入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变成了爷爷的模样。老井的话不多,它没有雨水的灵动,没有大河的湍急,爷爷的话不多,他把脸埋在田地里,他把身躯压低在山坡上,他用汗水播种四季的粮食,他靠着单薄的肩头扛起家庭的担子。他的眼睛恰似这幽幽的老井。
这几年,新房子建好之后,我们一家住在了新房子里,自来水也入住了我们家,老屋的老井自然被闲置了下来。自来水的水质还不错,但相对于老屋后的老井,自来水少了些清甜与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