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李子村的迎春花开始吐黄,河里的野鸭嘎嘎地叫着。
大鹅紧锁着眉头,呆着眼看着那星星点点的金黄。想到昨天见过的那个五短身材、油头粉面的男人,她的肚里就一阵阵翻江倒海,但是......
“大鹅,这男人条件好啊,开出租车,在城里还有房。”村里的媒婆汪婶一边攥着大鹅的嫩手,一边用筷子使劲夹了一块肥肉塞到了嘴里。
这已经是汪婶在家里吃的第三顿饭了,大鹅蹙着眉,从她的油手里抽出来。
“呦,这么好的条件啊!那麻烦汪婶多给我们大鹅撮合撮合。”大鹅妈的两眼冒光,又挑了一块上好的大肉放到了汪婶的碗里。
“妈,我还不着急...”大鹅怯生生地说了半句。
“咋不着急?你都20了,人家都生了娃了,死孩子!”大鹅妈用手使劲戳了大鹅的脑门一下,大鹅不敢再答言。
“大鹅,你得长点心啊,嫁给他,以后就是城里人了!就是人上人了!”汪婶又拿油手拍了拍大鹅单薄的肩,像拍着一只小嫩雏。
就这样,大鹅在汪婶和母亲的轮番轰炸下,和那个开出租的男人见面了。
但是大鹅对这个男人一点好感都没有,她一个人来到了村西头的野地里,靠着一棵老榆树发呆。直到太阳西斜,染红半边天的云彩,放羊的大妈大婶们也陆陆续续回来了,她才不得不向家里挪动步子。
家门口停着一辆锃光瓦亮的出租车。
“你这死孩子,怎么才回来!人家小刘等你半天了!”大鹅妈使劲拧了一下大鹅的腰,朝她使了一个眼色。
她一眼瞥到放在桌上的大包小包的点心、香烟、白酒......
“我看这小伙子不错,出手很大方!”小刘走后,大鹅爸也发了声,他一遍遍摩挲着老白干的玻璃瓶子,不时把鼻子凑近瓶盖深深地闻着。
“他个子矮,酒糟鼻,还有点驼背...”大鹅今天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为自己的不愿意积累更多的证据。
“这些有啥?他是城里人啊!不嫌弃你这农村姑娘就不错了,你还挑啥!”大鹅妈瞪了一眼大鹅。
从那天以后,小刘隔三差五就登门拜访,经常给大鹅带城里买的头油、搽脸油、口红之类的。就这样,在一个初雪的日子里,大鹅穿着崭新的红棉袄和小刘结婚了。
“农村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挑个鱼都挑不好。”大鹅的小姑子每次来家里总是和大鹅婆婆嘀嘀咕咕,大鹅听到了也不敢答言。
“大鹅,这个鱼不要乱炖,我儿子喜欢吃红烧的,和你说多少遍了。”大鹅婆婆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使唤大鹅像使唤一个粗笨丫头。
还好,日子勉勉强强地过,小刘对大鹅还算是好的。只是他和大鹅回娘家的次数少了,尤其的冬天的时候,他嫌弃农村洗不了热水澡。大鹅收拾完一家人的碗筷,躺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时常想念农村的鸡鸭,想念地里的庄稼。
很快,大鹅怀孕了。婆婆高兴坏了,像变了个人似的,饭也不让她做了,碗筷也不让她收拾了。只是每天要逼着大鹅喝一碗苦兮兮的药,说是特地淘换来保生男胎的。虽然药苦,但是大鹅的心里好过了些,不光婆婆态度大变,小姑子也不怎么上门找茬了,日子确乎太平了不少。只是,小刘反而回来得晚了。
“谁是崔大鹅的家属?生了,是女孩!”几个月后,经过五十个小时的疼痛,大鹅在市人民医院产下了一名女婴。
大鹅婆婆焦急而扭曲的脸当下绿了,她一屁股坐回了产室门口的凳子上,“哼!”从鼻子里喷出了一个火烧火燎的字。大鹅妈僵在那里,不敢看大鹅婆婆,这是大鹅婚后她第三次见到她婆婆。
大鹅从医院回到家里,大鹅妈放下两袋红糖,嘱咐了两句就回乡下了。
“你看你媳妇那不争气的肚子,我花了那么多钱给她熬药,她都生不出来男孩!”大鹅婆婆尖着嗓子对小刘说着,小刘一言不发,只顾着抽烟。
厨房不再传来婆婆咕嘟咕嘟熬药的声音,有的只是婆婆灰黑的脸,还有尖利的埋怨。大鹅看着怀里瘦瘦的小人,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而小刘干脆就不怎么着家了。
没几天,大鹅勉强着下床去厨房熬红糖水,她发现她的奶水愈发少了,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她妈告诉她喝红糖水可以下奶,她妈拿的红糖被撇到了厨房的角落里。
“又喝酒了?晚上能不能早点回来,孩子总是哭。”大鹅起来喂奶,看到小刘一身酒气地从外面进来。
“我喝酒管你什么事?我早回来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孩子哭,你是干嘛吃的?”小刘喘着粗气,孩子又哇哇大哭起来。他一把卷起自己的被褥,摔门出去。
大鹅流着泪,哄着怀里瘦瘦的婴儿,不知道这是她月子里第几次哭泣了。
“大鹅妈,你赶快去看看,你家大鹅倒在了镇头子上的菜摊上!”
大鹅妈再次见到大鹅的时候,她歪躺在一个卖菜的小摊旁,紫黑着脸,嘴角吐着白沫,身边有一个空空的敌敌畏瓶子。
“大鹅,大鹅,大鹅!!!”大鹅妈浑身颤抖,摇晃着大鹅纸片般单薄的身体。
“大婶,这姑娘嘴里一直念叨回家回家,说是买瓶药回家杀虫,我就...这不怪我啊!”一个惊恐万分的粗壮女人吓得脸色灰白。
这一天,大鹅刚刚出了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