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世界上最糟糕的事,就是孤独终老。其实不是,最糟糕的是与那些让你感到孤独的人一起终老。
一看《围城》,想到的大概就是生活就像一座围城: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可读完围城,让人最先想到的就是最开始那一句,也许一个人飘摇了这么多年,觉得有个人可以陪着过一生就行了,哪来的什么爱情,更不必像钱老一样有一个妻子、情人、朋友合三为一的杨绛先生。
从高中开始就接触到围城,到预科再学习一次,可从来没有认真的读完全书。较之书本身,我想钱老提出的围城的概念更胜一筹。如提出了高分子,从此产生大量的物理化学产品;哈佛提出sllips,虽然到目前没有实质性的应用,可文章却已发表无数。围城不仅是爱情中的围城。生活之中处处皆是围城。一切的功、名、利、禄、爱情、友情、家庭、事业、学历…
奔入而立之年,仿佛什么也没有立起来。走在未名湖畔,看着湖中的自己,咦,好像确实是什么都没有立起来,茕茕孑立,一无所有。故在这些城之外,我们都想进去看看,或者到里边定居了吧。
钱老开篇写到他写这类人,没忘记他们是人类,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基本特性。以前初看围城,觉得书中人物着实讨厌,尤对于方鸿渐,简直不能入我法眼。其何人也?虚伪、虽没本事但脾气大,虽无文凭但确是留洋博士…现对于方鸿渐,我都想称其为鸿渐了。活在书中,然后确是那么栩栩如生,活生生的就是我们周围的人,甚至就是我们自己。
“别胡闹。我问你,你经过这次旅行,对我的感想怎么样?觉得我讨厌不讨厌?” “你不讨厌,可是全无用处。”——不懂为什么说话坦白算是美德。
这就是鸿渐问赵辛楣对于自己的看法。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大多数人好像都是这样。世上至仁至善、大奸大恶之人本为少数。剩下的我们不算什么坏人,亦算不得什么好人——只是全无用处。至少在工作以前我们还生活在各种的象牙塔中,看上去唯美,全是青春,却逃不过一般的宿命,无所谓的读书,找个不好不坏或者稍好稍次的工作,继而结婚生子(然现在婚姻、爱情、性好像三条的平行线,有相交的时候,只是在无穷远处)——我们不忘记自己是人类,然而只是人类,具有无毛两足动物的一切特征。
下面摘抄一些书中经典句子:
我们为了文凭在校园中度过二十载左右——而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自己没有文凭,好像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
我们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可能只是一般忠厚老实的人——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我们偶尔撒个小谎,像鸿渐一样——方鸿渐进过哲学系的:撒谎欺骗有时并非不道德。柏拉图《理想国》里就说兵士对敌人,医生对病人,官吏对民众都应哄骗。圣如孔子,还假装生病,哄走了儒悲,孟子甚至对齐宣王也撒谎装病。父亲和丈人希望自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人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
是的呢,别人有时对我们都期待很大,我们还好意思叫他们失望么?
欲望——西洋赶驴子的人,每逢驴子不肯走,鞭子没有用,就把一串胡萝卜挂在驴子眼睛之前、唇吻之上。这笨驴子以为走前一步,萝卜就能到嘴,于是一步再一步继续向前,嘴愈要咬,脚愈会赶,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站。那时候它是否吃得到这串萝卜,得看驴夫的高兴。而我们深明其理却发现打消已起的念头仿佛跟女人怀孕要打胎一样的难受。
鸿渐虽然嫌那两位记者口口声声叫“方博士”,刺耳得很但看人家这样郑重地当自己是一尊人物,身心庞然膨胀,人格伟大了好些。他才知道住小地方的便宜,只恨今天没换身比较新的西装,没拿根手杖,手里又挥着大折扇,满脸的汗,照相怕不会好。
爱情——那时苏小姐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太名贵了,不肯随便施与。现在呢,宛如做了好衣服,舍不得穿,锁在箱里,过一两年忽然发见这衣服的样子和花色都不时髦了,有些自怅自悔。
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处,先要图眼前的舒服。
有人失恋了,会把他们的伤心立刻像叫化子的烂腿,血淋淋地公开展览,博人怜悯,或者事过境迁,像战士的金疮旧斑,脱衣指示,使人惊佩。鸿渐只希望能在心理的黑暗里隐蔽着,仿佛病的眼睛避光,破碎的皮肉怕风。
人与人的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冬季每天的气候罢,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日。
现在想想结婚以前把恋爱看得那样重,真是幼稚。老实说,不管你跟谁结婚,结婚以后,你总发现你娶的不是原来的人,换了另一个。早知道这样,结婚以前那种追求,恋爱等等,全可以省掉。相识相爱的时候,双方本相全收敛起来,到结婚还没有彼此认清,倒是老式婚姻干脆,索性结婚以前,谁也不认得谁。
婚姻——鸿渐跟柔嘉左右为难,受足了气,只好在彼此身上出气。鸿渐为太太而受气,同时也发现受了气而有个太太的方便。从前受了气只好闷在心里,不能随意发泄,谁都不能够像对太太那样痛快。父母兄弟不用说,朋友要绝交,用人要罢工,只有太太像荷马史诗里风神的皮袋,受气的容量最大,离婚毕竟不容易。柔也发现对丈夫不必像对父母那样有顾忌。但她比鸿渐有涵养,每逢鸿渐动了真气,她就不再开口。她仿佛跟鸿渐抢一条绳子,尽力各拉一头,绳子迸直欲断的时候,她就凑上几步,这绳子又松软下来。气头上虽然以吵嘴为快,吵完了,他们都觉得疲乏和空虚,像戏散场和酒醒后的心理。回上海以前的吵架,随吵随好,宛如富人家的饭菜,不留过夜的。渐渐的吵架的余仇,要隔一天才会消释,甚至不了了之,没讲和就讲话。有一次斗口以后,柔嘉半认真半开顽笑地说:“你发起脾气来就像野兽咬人,不但不讲理,并且没有情份。
这大概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我们把最好的脾气都给了陌生人,却把最坏的一面给了最亲最近的人。因为我们知道他们不会离开。有时回家只像半生的东西回锅,要煮一会才会熟。
我们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舱洞口瞥见方鸿渐在苏小姐后面,手傍着她腰走下扶梯,不禁又诧异,又佩服,又瞧不起,无法表示这种复杂的情绪,便“啐”的一声向痰盂里射出一口浓浓的唾潮沫。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上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从恋爱到白头偕老,好比一串葡萄,总有最好的一颗,最好的只有一颗,留着做希望,多么好。
幽默:
——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顿长,举动和声音也高亢好些。
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以外,面包、牛油、红酒无一不酸。
茶叶初到外国,那些外国人常把整磅的茶叶放在一锅子水里,到水烧开,泼了水,加上胡椒和盐,专吃那叶子。
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他仿美国人读音,维妙维肖,也许鼻音学得太过火了,不像美国人,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
他把客堂里的书画古玩反复看了三遍,正想沈子培写“人”字的捺脚活像北平老妈子缠的小脚,上面那样粗挺的腿,下面忽然微乎其微的一顿,就完事了,也算是脚的!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
没心思来领会她话里的意义,好比头脑里蒙上一层油纸,她的话雨点似的渗不进,可是油纸震颤着雨打的重量可是心里忘不了他,好比牙齿钳去了,齿腔空着作痛,更好比花盆里种的小树,要连根拔它,这花盆就得碎。
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除非他是坏人,你要惩罚他。
拥挤里的孤寂,热闹里的凄凉,使他像许多住在这孤岛上的人,心灵也仿佛一个无凑畔的孤岛。房子比职业更难找。满街是屋,可是轮不到他们住。上海仿佛希望每个新来的人都像只戴壳的蜗牛,随身带着宿舍。
书中最后所言,好像就是给鸿渐或者给我们每个人的墓志铭。我们过去或者将来都会遇见很多的自己。有的引以为傲,有的只愿其在一黑暗角落,不愿暴露。
就像鸿渐:
有几个死掉的自己埋葬在记里,立碑志墓,偶一凭吊,像对唐晓芙的一番情感,有几个自己,仿佛是路毙的,不去收拾,让它们烂掉化掉,给鸟兽吃掉——不过始终消灭不了,譬如向爱尔兰人买文凭的自己。
但最后:钱老又给理论我们希望?像湿柴虽点不着火,开始冒烟,似乎一切会有办法。
好的文学作品,从来都不是黑暗分明,不像小时候总以好人坏人来标榜人世间所有的人物。我们都有许多个自己,在每一个之间不停的切换。不论如何,愿你我找到自己的那座城。只是不要心中有座城,葬着未亡人。
最后值得谈以下书后杨绛先生对《围城》的评述。简略叙述了钱老写作及前半生大概和其生活趣事。字里行间尽处可见对钱老深深的爱。那么清纯,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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