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凄清的微雨洒在荒野,洒在母亲坟头,淋的母亲坟头的那株杏花苍白。我跪在母亲的坟前,摆上祭品,点一卷纸钱,看缕缕青烟抑郁的飘散,青烟里幻化出母亲和善的容颜。
勤劳的母亲
对母亲最深刻的记忆,是母亲的勤劳。我小时候村里还是集体制,我的母亲每天去“上工”,白天和几个妇女一起给生产队劳动,挣六分半工分,收工回来后还要洗衣做饭、喂猪喂鸡,整天忙的脚不沾地。即便如此,每年年终队里结算的时候都要欠队里工分,长工分户能分到一些钱,欠工分户把工分折合成钱,就是欠队里钱,我们家劳力少孩子多,即便母亲如此帮济,还是年年欠账。每年腊月父母亲要把辛苦养了一年的猪拉到城里卖掉,猪是要打等级的,共三个等级,肥猪一等,瘦的次之。卖的好能卖九十几元,等级低了能卖八十几元,回来时给我们姊妹四个每人买一个“三尖子”(三角形状的饼子),然后其余的钱如数打了集体的欠款。母亲满面愁苦的说:“辛苦一年,一分也花不上。”心灰意冷的呆坐好一会儿,又打起精神做饭去。
农闲时候,母亲就给我们一家子做衣服,做鞋。冬夜漫长,母亲整夜坐在炕上纳鞋底,小姑给她搓麻绳,我睡过一觉来,还看见她们边拉家常边纳鞋底。大人孩子一家六口人,衣服鞋子都从母亲一个人手里过。农闲时期男人们是真正的闲了,聚在一起打扑克下棋,但母亲是另外一种忙。
遇上亲戚、本家或邻居做红白事务,母亲都积极帮忙。村里地方小,吃饭要吃两三茬,她蹲在地上,一茬一茬的洗那些满是油污的碗碟,总是最后一茬吃饭。母亲的热心善良,受到村里人的普遍称赞。
聪明的母亲
母亲有商业头脑,看到村外二里路远的公路旁的石崖上有打石头的人,就烧了一壶开水,做了几碗凉粉,半前晌,太阳升高了,正是“日高人渴漫思茶”的时候,母亲一手提着温壶,一手提着篮子去给打石头的人卖凉粉,一碗凉粉三毛钱,开水免费。那些打石头的正是又累又渴,下来休息一会,吃碗凉粉,再喝碗开水,很是乐意。母亲卖上十碗凉粉,就挣下了我一学期的学费——两块五毛钱。我上学从来也没有因为交不起学费为难过。而我们村的那些孩子却在开了学一个月后也交不了学费,在老师委婉的催促下,局促不安,然后退学。升初中时相跟着一群十几个孩子,能念到毕业的寥寥无几。
后来政策开放了,我们家开了小卖部。母亲给村里人代收鸡蛋,一分不挣再卖到镇供销社,为的是他们在这里卖了鸡蛋,捎带买点什么,如果去镇上卖,就会在镇供销社买了。一斤鸡蛋六毛八分钱,村里人卖的鸡蛋往往是几斤几两,待母亲把鸡蛋过秤,再从人家篮子里拿到自己的筐子里,她就算好价钱了,一厘不差。她虽然没文化,口算能力极好,大家都佩服。
再后来,我们家搬到城里来,用母亲的话说孩子们都成了“公家的人”,有了正式工作,生活一天天好转。但母亲依然不闲着,她是县城里第一个卖酒米的人。有一天,她对父亲说看见街上卖啥的都有,就是没有卖酒米的。这种东西做起来麻烦,又好吃,人们不常吃,拿到街上卖,一定有人买。她立即把米苦起(发酵),几天后她端着满满一大盆酒米上街了,结果很快就卖完了。一盆酒米除去本钱,她净挣50元。后来卖酒米的渐渐多起来了,钱不好挣了,她就不做了。我常常想,如果母亲有文化,一定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
明智的母亲
在培养子女读书的问题上,母亲始终意志坚定。
我初中毕业后,只考上魏家滩高中,并没有考上令我向往的兴县中学,母亲鼓励我补习,考到兴县中学去城里念高中。我也很向往这座小县城里的最高学府,但是又没勇气补习。和我一同上学的女孩子们都不念了,回村里劳动了。她说,你又瘦又小,个子没个铁锹高,干活没人家有力气。
我犹豫的说:会不会被人笑话?
她说,不会的,念书是好事,没人笑话。
我就硬着头皮去念书了。我去的第一天,分明听见村里人笑话了,但是我已不在乎,我回到喜欢的教室,拿起书本,我觉得出我的快乐。一年后,我出乎意料的考上了师范,转户口,分配工作,吃国家饭,这在村里引起不小震动,那些村里人看到了希望,自此,我们村的女孩子们都不会中途辍学了。
怀念母亲
每年清明,我都回村里给母亲烧纸。我想,这不仅是一种形式上的祭奠,更是一种心灵的祭奠。回村里可以看到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家,院子北面是她的菜园,西面是她的鸡舍。母亲喜欢坐在门槛上吃饭。门前的河里,我和她常去洗衣裳。村前的那块地里她打发我去摘豆角。去她坟地的那条路,春种秋收,我们全家一起走过多少遍。每年回来这里,我似乎又嗅到了母亲的气息。
雨停风起,给母亲烧的各种纸钱已经燃尽,剩下黑灰色的纸灰,在随风飘舞,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母亲坟前盘桓。此刻,跪在母亲的坟前,我深深的知道,猝然离世的母亲,给我留下了太多的遗憾。过去的一切已无可挽回,这烧成灰的一堆纸,也只能寄托我们做儿女的哀思。摆在坟前的祭品,待我们一离开,就会被那个叫独赖子的穷孩子收走。
曾经听人说过一个故事,有人在清明节上坟后,就在坟边躺了一会,迷迷蒙蒙中,听见已故老父亲对他说:你再不要给我送大面额钞票,找不开,花不出去。我惊奇于这种阴阳俩隔下的交流方式,也妄想着能做这种梦,好知道她在阴间过的如何,但始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