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雷爷微笑着与草儿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老人家最喜欢给草儿讲《三国演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戏文里都经常唱到呢，他们都是朝廷的忠臣，而那大白脸子肯定是曹操啦，他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奸臣，总是千方百计地谋害忠臣，不论啥时候忠臣和奸臣都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哩！庙会的戏台上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唱…”，草儿最爱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是忠臣吗？”，雷爷瞧了我一眼，“你当然是忠臣。”，“您也是吗?”，雷爷笑了，“我也是呀。”，“那，那谁是奸臣呢?”，雷爷严肃地说，“那些专爱干坏事的害人精，那些偷偷搞破坏的黑心人，还有小偷小摸爱占别人家便宜的小毛贼都是奸臣！”，草儿还是想不明白，“天底下这么多的人，各自好好地生活着，又不招谁 也不惹谁，大家互相都挺好的，也没看到哪一个就是坏人，还分啥忠臣或者奸臣呢？大人们的想法太复杂，把我搞糊涂了呢。”

        草儿想着想着就分心了，他凝望着灶台前的草儿娘，她的一只手“呱嗒，呱嗒”地拉动着风箱，另一只手握一把铁铲子，又加柴也添炭，熊熊火焰在灶膛里燃烧，火红的光芒忽闪忽闪地映在草儿娘明朗而幸福的脸上。

      草儿的外祖母人称雷奶奶，是个特别勤快的老妇人，一双解放脚来来回回，忙乱起来像小跑似的，刚一会儿归置着面盆、菜刀之类的东西，又一会儿就抡起笤帚去扫地了，不一会儿又手拿抹布擦试桌凳……

        灶台上的蒸汽开始缓缓上升了，屋里弥漫起饭香来，此时雷爷、草儿和雷爷的三个儿子——大柱、二柱、三柱早已盘腿在炕上，雷奶奶忙着往土炕中央端菜，然后又向围坐成一圈的大大小小的家人们分发了筷子，草儿看着外祖母实在忙的不可开交，就想起身下炕帮忙，外祖母却不允许，“男娃娃儿，不用你们做这些，好好等着就行了。”，雷爷握起草儿的小手，“咱中国的传统就是这样，家里洗洗涮涮、生火做饭之类就是女人们的事，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男人们不好去掺合的，咱坐好了，等着吧。”

        雷爷一边说着，一边指导几个娃子，“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腰背挺直喽，挺直喽！古人说的好啊，坐如钟，站如松，卧如弓，就这样，这样就好。”，突然雷爷的脾气的发作了，呵斥起二柱来，“哎，二柱！说你呢！腿要这样盘起来，胳膊不可以那样撑着，太不雅观了，老辈人说过，用手撑着，就像撑了讨吃棍似的，很不吉利的呀！不吉利！”

        其实就那样直挺挺地盘腿坐着，时间久了，草儿也觉得很累，可是想起雷爷狠狠地瞪了二柱的眼睛，就硬挺着，可是挺着挺着就实在挺不住了，“姥爷，我想上茅房…”草儿说，“去吧。”雷爷笑着应了，“我也去尿尿…”二柱急忙也说，“去去，去吧，都要吃饭了才想起来撒尿！”雷爷眉毛一挑，扫了一眼二柱，眼看着草儿追着二柱去院子里上茅房去了，大柱虽然还是直挺挺地坐着，脸上却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只有三柱依旧保持原来的姿态，直挺挺盘腿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草儿跟着二柱慢慢腾腾地从茅房回来的时候，瓦屋里人们已经开饭了，草儿看到了太姥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瓦屋的里间也坐在外间的炕上，大伙儿的面前是金黄的窝窝头加脆生生的腌胡萝卜咸菜，而太姥姥的面前是豆腐渣菜团子加黑绿色的凉拌酸菜，草儿爬上炕凑到太姥姥跟前，“这些东西…好吃吗? ”，“你尝尝就知道了。”太姥姥抿着没了牙的嘴眯眼笑着，“哎呀！好酸，好涩啊！”，草儿张大嘴，太姥姥刚喂了他一点点，草儿就受不了啦，“咿咿，呀呀”地嚷嚷着，草儿娘和雷奶奶哈哈地笑了，“这娃儿，放着甜丝丝的玉米窝头不吃，想吃太姥姥的豆腐渣菜团子，哈哈，笑死人了。”，草儿赶忙拿过一个玉米窝头，“太姥姥，你也吃玉米窝头，还是这个好吃！”，“太姥姥爱吃菜团子，我娃吃玉米面窝头吧。”，太姥姥说着就指指大伙儿那里，自顾自地吃起自己的“特号”饭菜来，瞧着草儿满脸的疑惑，雷奶奶就说，“草儿，吃你的吧，太姥姥从小吃糠咽菜，她啥都吃得下，你怎么能行呢？”，可是草儿觉得太姥姥吃糠咽菜的神情很安祥呢，一点儿也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不一会儿，太姥姥吃完饭了，雷奶奶赶忙下炕搀着，太姥姥推开雷奶奶的手，自己拄起那根长长的竹拐杖，缓缓向前，一直走到水缸跟前蹲下来等着，雷奶奶早已一手递过脸盆，一手舀起半瓢水。这时太姥姥就默契地伸出一双骨节突兀的老手在脸盆里了，雷奶奶往太姥姥手上淋水，草儿刚听到脸盆“叮，当当”几声，紧接着就是太姥姥急促的制止声，“住！住！”，雷奶奶急忙收手，太姥姥把湿了的手往脸上抹了抹，就从怀里拿出自己“专用”的手帕擦擦，张开嘴从雷奶奶递过来的瓢里含了一口清水，仰起头“呼噜噜，呼噜噜”地漱口，草儿一直悄悄的望着太姥姥漱口完毕，“哒哒，哒哒”缓慢地拄着拐杖回里屋去了。草儿很好奇，太姥姥好“特别”啊，他真猜不出那一张平静刚毅而且布满皱纹的脸上究竟隐藏有多少“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