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闹病前前后后快2年了，最初的我很执着，去北京最好的肿瘤医院找专家看病，本想这个年纪手术后，身体代谢减慢了，复发的机会应该会很低，我的专业知识帮助我很多，但是也欺骗了我，对于父亲的病，我还是低估了肿瘤的攻击性，自2021年12月9日第一次手术，到发现术后复发，一年半时间，2023年7月1日第二次手术，到发现术后复发，才一个月时间，而且来势汹汹，本来我已经做好术后需要后续治疗的准备了，结果肿瘤没有给我机会，在各个医院辗转折腾了4个多月，于10月22日我的父亲终于不再受罪了，踏上了去找他的父母的另一条大路，不知道这几天他赶路是不是很累，每次睡觉我都希望能给我托梦，但是总是事与愿违。

每每开车往来沙河邢台上下班的路上，我父亲的暂时栖息之地都是我必经之路。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静静的握着方向盘，心思却像过电影一样，往事历历在目，想起出差回来您给我带回来的大上海的花毛衣，我视若珍宝，穿了好几年，直到太小穿不下才不再穿了。想起来您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自己找来废弃大货车驾驶座椅，用那个弹簧座椅，手工打上木质包厢，再做一个布艺外罩，就做成一对时髦的单人弹簧沙发，摆在家里，还很气派。家里开始只有一个五斗橱，两只大箱子放东西，后来您又在工作之余，买来木料，木工师傅打了一个高低柜，一个电视柜，为了省钱，打好了柜子，您自己用砂纸打磨油漆，我觉得您就是一个超人，什么都会干。说了半天，估计不认识您的人都不会想到您是一名内科大夫。

1968年你跟我母亲医学院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沙河西边西良岫村劳动（参加大队劳动，不是看病），70年，您被分配到县医院工作，开始也不是在县医院，而是被派去筹备石林水库医务室，直到2年后，医务室建成，开展工作，您才又重新返回县医院开始您的内科大夫工作，直到退休。

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80年代末，生活条件已经有很大改善，我们搬进了医院的主治医楼，医院给了一套一楼带小院的4、50平单元房，屋里有自来水，有厨房，有厕所，那时候觉得真是太方便了，住在家属院，父母上下班很方便，但是，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晚上父亲科里有需要抢救的患者，半夜家属院就会响起哐哐的拍击小院大铁门的声音，伴随的敲门声，还有患者家属急促的呼喊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声音格外刺耳，我虽然住在阴面的小房间，但是也会被惊醒，之后就是父亲急促的穿衣外出锁门的声音。大地重归寂静，我却因为惊醒不能马上睡着，还会担心黑黑的夜，父亲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遇到坏人，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我就又进入梦想，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会听到父亲蹑手蹑脚回来的声音，我就会踏实的再次入睡。偶然也会发现，天亮了，我父亲却还没有回来，跟母亲闲聊几句，什么病人，这么严重，还得守着，就去上学了。

这几天跟朋友聊起父亲之前的点点滴滴，朋友感慨，现在如果让家属去家里叫上级大夫来科里会诊，估计又要遭到投诉了，那个年代，医生是朴实的，患者也是朴实的，总会有患者家属来敲门送小米红薯等土特产，因为就在家属院住，所以，住址是瞒不住的。

记得去年我在接诊一名70来岁的叔叔检查，见了我，他就激动的跟我说，他的命是我父亲给的，如果没有我父亲，他也活不到现在，30年前，当时患有严重肝硬化的他，胃底静脉曲张大出血，呕血不止，生命垂危，父亲马上给他进行了胃部球囊压迫止血，终于把血止住了，给后续治疗争取了时间。所以说那个年代的患者和医生都是朴实的，患者信任，医生敢医。

父亲今年整整80周岁，最近总有人问我父亲多大了，感叹生命的脆弱。父亲生于张家口一个小山村，老家房子后边就是大山，从乡上的火车站到老家村子没有汽车，每次回乡探亲都是爷爷赶着毛驴车来接我们，毛驴车在村间石子路上吱吱呀呀的走着，我们在排子车上坐着，盖着爷爷的狗皮大衣，铺着羊皮褥子，零下20℃的寒冬，倒也不冷。父亲是家里的独子，老观念深重，非常孝顺，过年必须回去看爷爷奶奶。我小时候还是比较惦记回去的旅途的，除了可以吃好吃的，关键是在出发的那一天我跟哥哥就会穿上过年的新衣服，整整齐齐去看爷爷奶奶。交通不便导致我们一年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去看看两位老人，所以，父亲年老后，有个执念，有朝一日入土后要回老家安葬，这是一个外乡人的思乡之情，思乡之痛。每每提及此事，父亲一把年纪还会红了眼眶。

父亲的一生是平凡的，父亲把他50多年的光阴都撒在了沙河这片热土上，在父亲故去之前，我们都还觉得我们是外乡人，人走茶凉，风平浪静。事实上，是我浅薄了，在父亲术后回复期间，单位老同志，好朋友多方打听，前来探望，陪着聊天，说话鼓励，让父亲在家养病的日子不再沉闷。后来病重，不论在内科还是在ICU住院，都得到了同事们悉心的照料，让我觉得无以回报。因为这边没什么亲戚，大部分亲戚都在外地，而且也都一把年纪了，在父亲后事上，我和哥哥商量，尽量简单，火化后进行个告别仪式，作为一个退休老职工，如果医院出面致悼词我就心满意足，没想到，院领导全部都来参加追悼会，院长亲自致悼词，好多以前共事的老同事也赶来参加追悼会，这是医院对我父亲这个老同志，这个在这工作一辈子的外乡人最大的肯定，父亲应该会感应到这份尊重和肯定的。

明天就是头七了，我会我和哥哥嫂子再去看您的，记着朝着光明的地方，走累了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