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4年,年轻的书生走在赶考进京的路上,正走着看到了一个老妇人在路边阴凉处歇息。只是远观这妇人气色不太行,走近一看,只见这妇人脸色苍白已命不久矣。书生赶快上前询问老妇人情况如何。老妇人微闭双目,从面部可以看出时不时流露出的一丝丝痛苦,声音已经听不出生气。老妇人费力的睁开了双眼,模糊的看见了眼前的年轻人。年轻人问及妇人的家人朋友何在,妇人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然后费力的吸了一口气,似乎下足了决心,开口对年轻的书生说想给他讲一个故事,关于她自己的一个故事。
故事很长跨度很大,老妪慢慢的讲述着。她是1084年生人,她出生于一个名门望族,家里父辈是朝廷里有权有势的官员,家里藏书很多,受到家里氛围的熏陶。从小她就识文断字,对家里的藏书非常感兴趣。还在豆蔻之年,她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汴州城内外,别人都知道李家有一女儿从小就聪慧过人,做的一手好诗词。年轻的书生听着眼前老妪这近乎自吹自擂般的炫耀瞪大了眼睛,老妇人脸上忽然泛起了一丝笑容,在她年老的脸上却显得那般的年轻以及与她身体状况不符的活力。然后她继续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因为从小聪明家里也比较开明,她的童年非常的轻松快乐,可以在书籍的海洋里遨游,书读的越多,就越对前人的智慧所着迷,慢慢的她喜欢上了古籍和前人的真迹。但毕竟是年轻人,对外面的世界也是非常的好奇,她本身学什么都快,打马,秋千,甚至蹴鞠都能颇快上手,任何事她都想和男人争一下。但事与愿违慢慢的她长大了,开始学会了男女有别,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家里就给她订了一门亲事,那之后出趟家门都已经不再是易事。那时她很讨厌那个从未谋面的未来的夫君,只知道那人家里姓赵,也是朝廷当权的人和自己家的长辈同朝为官,直到有一天她见到了那素未谋面的赵哥哥,赵哥哥来带她脱离了家周围的四面高墙围成的监牢。他带她出门去玩,家里人对此也乐于见得两人尽早接触。她对这赵家哥哥稍微有了些好感,这赵家哥哥面皮白净一看就是一书生门第的人家,身上有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质,但也有书生人的共同点,行事准则透露出一股浓浓的“书呆子气”。讲到这里老妇又笑了笑,年轻的书生从她脸上的笑容看到了一丝甜蜜。
再后来经过慢慢的接触她发现两人之间有着很多的共同话题,她喜欢诗词书画,他也喜欢,她喜欢典藏古籍,他也喜欢。就在这时不时的接触之中,随着相互喜欢和爱意的加深时间到了1101年(靖国元年)那年她十八,他二十一,两人在最美好的年华结为了夫妻,到这时二人的情感都是那般的美好。爱情就是得要这般的势均力敌,门当户对吧,她那时想着,至少她的心意他都能明白,为了他,她也愿意为他放下手中的笔拿起锅中的勺为他学习着烧两个小菜。二人可以为了一句诗词的推敲讨论到深夜时分秉烛夜谈。那时真美好啊,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直到婚后的第二年。老妪说道这,顿了顿,眼神里的落寞让他旁边的年轻书生看的清清楚楚,老妪半响回过神来,继续讲述起了她的故事。
她出嫁的第二年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朝廷一纸诏书直接把他们家里打成了元祐党人,再然后她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才学智慧在权势,那个一国之君的最高权势面前显得那般的无力。那一晚她含着泪连夜写好了一封书信交予自己的公公希望公公能帮帮自己的父亲家人,没想到最后只得到了夫家人的冷漠以待,此时的相公只不过是家族里人微言轻的一个,他只能抱着她,安慰她,宽容着她的无理取闹和脾气,却只能对自己妻子家里的变故束手无策。谁知道又过了一年本就已经这般严峻的形势被一封新的诏书更是弄得雪上加霜。朝廷不再允许朝廷中人与元祐党人通婚,此时的她面临着与自己夫君分割两地,甚至婚姻破裂的风险。她得离开了,去找寻自己已离开汴州城的娘家人,他们静静而立,两人牵着对方的手默默无言。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一个时辰也可能更久,因为太阳升起来了,将天空照的通红,但她却无法从其中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这时她的赵哥哥开口了,他说我定不负你,我想与你长相厮守,你等我去找你。阳光洒了下来,原来还是挺暖和的她想到,然后对他笑了笑就收拾好东西在下人的陪伴下出了汴州城,这一年是1104年,家人被打为元祐党人的两年后。
相聚的时间比想象中快的多,次年她的公公被在朝中被罢免官职 此时她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再后来半年1106年,朝中那除皇帝外手握最大权利的乱臣贼子,六贼之首被罢免,皇帝毁了那元祐党人碑,对所有的元祐党人进行了赦免,她的公公也重新官复原职,她也得以进京去和自己的夫君相见。回到京城家中,她见到了那思念已久的面庞,此时他白净的书生面庞也有了一丝憔悴,定然是家庭变故让他也受到了不少的伤害吧,她想着。没想到二人的步调是如此相似,她心里默默的想着,看到夫君的脸上不知怎的多了一抹灰黑,她认得那是灶台的煤炉灰,她惊讶的转身看到了桌上的饭菜,色香味至少色香是看不到了,但是她的心里却是格外的甜,觉得两人的心贴的又近了一些,那晚的饭菜她不记得味道了,也可能是舌头失灵了,反正桌上的饭菜都吃完了还是倒完了也不太记得,反正这份心意她记得。老妪的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说起这一段变得格外的欢快,但紧接着又黯淡了下来。
不过一年多1107年(大观元年),那个朝廷上最高权力的人仿佛揉面一样将人的命运任意搓扁搓圆,那六贼之首又拿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紧跟着的自然又是党派倾轧、清算,她的公公含冤而死。或许也谈不上冤枉,毕竟她的公公也曾经登上了权力的高点,说报应或许更合适吧,风水轮流转在官场也不过如是。之后赵氏门人也皆被含冤入狱。不久之后又被放出,但公公追赠官职被夺,祖辈萌阴不再,赵氏门人只能黯然离开汴州城回到青州的祖地,她也跟随着夫君去往青州过起了屏居乡里的生活。“你们那时的生活一定很苦吧。”年轻书生打断了老妇的回忆开口问道。老妇看了看他昏黄的眼眸里又出现了之前看过的那束光,只是这次更加平和淡然,微微摇了摇头道:“这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闲淡快乐的时光了,做着喜欢的事,陪着喜欢的人,美好而平静。”说完不再理会年轻人问询的目光,接着讲述起了她的故事。
次年他们回到了青州,将房子的书房命名为“归来堂”,之后便过起了长时间的清贫但充实的生活。他们夫妇二人对金石字画颇具鉴赏能力,又喜欢加以收藏,要不是囊中羞涩真想把所有的前人古籍都收入囊中。还好青州是一处大宝藏,有着众多的古迹可以发掘学习和鉴赏,他们夫妇用了十年的时间,她帮着他的夫君完成了他一生最满意的著作,里面收集了大量的古籍古物资料,他们二人也乐在其中。
十几年的安逸时光就这么悄悄流淌过去,1121年可能是皇帝忽然想到了这青州还有一个可用之人,之后她的夫君就走马上任去了莱州,她未同行只因仍有一些古迹未誊写完成,直至八月才去莱州与她的夫君相会,夫君在外面担任知州事务繁杂,她就帮她的夫君继续整理着他的著作,之后几年又是随着她的夫君在各地迁徙直到那一年,举国震惊的靖康之耻发生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就算是一国最有权势的人,面对着比自己更强的国家也只能任人宰割,她听到这个事情心里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但之后就是一阵迷茫与无力。她只是一介女流,能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呢?她还有笔,她还有智慧与这半生的经历与阅历,于是她写了爱国的诗词来激发民众的爱国情怀。她要保护这些文物古集不能丢失,不能让这些东西留给北方的蛮人,她带着这些东西一路奔波到了江宁府。谁知道这朝廷的掌权者是一脉相承的软骨头,一点没有那开国君王的气魄。“你怎敢如此评价皇上?”年轻人开口问道,顺便看了看四周发现四周无人才舒了口气。老妇人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不屑,然后又泛起了骄傲说道:“我这将死之人还怕些什么,我这妇道人家懂得的道理他当朝之人难道还不懂吗?国家社稷岂是能这般让与,今日一城明日就十城,最后也只落得个国破家亡罢了。”
老妇人咳了咳,继续讲着自己的故事,只说那皇帝到了江南觉得安全了就便不再思进取只想在这江南水乡过好享乐日子,她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写些文章讽刺之,却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1129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老妇人脸上全是悲哀,还有一种怒其不争的语气说着,这一年她的夫君,一府之首竟也学着这当朝皇帝做了那逃兵,她虽哀莫大于心死,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能陪他同去,这乱世之中女子竟是如此的无力,她只恨自己无法拿起手中的笔杀死敌人。再之后半年,又是一次变故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夫君,那个有些懦弱但才华横溢的赵哥哥因病去世。之后她大病一场,在乱世中越发无力,这时有关于她夫君的谣言,说他夫君私通那北方大国,为了他夫君的名誉和文物古籍的完整她一路追随帝踪却反而在路上遗落了更多的古籍文物。说道这里妇人的声音里透露出了痛苦,年轻书生这次明白是为什么,并未打断老妇人讲话,只是静静聆听。
1132年因为生活的颠沛流离和孤苦一人,于是又找了一个当官的小差结婚。妇人讲述的语气里年轻书生没有听出一丝情谊,感觉老妇人只是很平静的在阐述着一个事实罢了。他婚后刚开始对她很好,但是后来她才知道他只是觊觎她本就所剩无几的金石字画,结果在知道实情后。他就整个人转变了,那个带着好夫君面具的男人撕下了自己面具,面具背后只有着噬人残暴的禽兽面孔。稍有不满就对她拳打脚踢、言语谩骂,从那以后安宁的过一天都成了奢望。所以她要离婚,她要休了这个男人,但是本国的律典没有相应的先例,还好她发现了他营私舞弊的证据将他送入了打牢,然后提起了离婚。虽然被批准,但是本国律法妻休夫得入狱两年,她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好在她在外面还有些薄名,受到了外面朋友的帮助救济,只受了几天的牢狱之灾便逃脱了。年轻书生这次倒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一丝畅快之情。
再之后这可怜的妇人便放弃了依靠男人的想法,这坚强的女人开始了对于家国事业,对于亡夫未尽的事业,对于自己本身的爱好的追求,虽然大多时候都是那般的无奈与无依靠,但生活的充实总能让她忘了这些。之后她便长期在金华定居,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只是个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之人。她的讽刺对于朝廷那厚厚的壳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但万幸还有那么多的读书人百姓愿意看看自己的文章,为了她的亡夫的遗愿她还是将他们夫妻二人倾注了大半心血的著作献给了朝廷。她还为自己儿时的打马写了一篇文章。她完成了很多之前没有做完的事情。老妇人说着说着语气里是如释重负。
年轻的书生听到这里明白这个故事快来到了尾声,果然老妪接着说起了一些琐事,她在之后的日子里碰到了北方而来的难民,里面有着许多的小孩,孩子们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是眼睛里比江南富庶的年轻子弟们更有神。她看他们可怜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一些银钱又拿出一些帮他们买了些褥子啥的,然后问他们想要什么。他们说想要读书想要夺回自己的家乡。她那时忽然觉得这腐朽的王朝或许还有救,靠的就是这底层看似柔弱但始终坚挺的枝桠,总有一天,这枝桠会长成那参天的树,顶破压在身上的岩石看到太阳。于是她在那里停留了一些时间教孩子们读书,教他们什么是国家。老妇一年满足。然后就是四处去转转找找古迹碑文,在次年间她又完成了一本对她亡夫的书进行补充的后序。
说道这老妇停止了讲述,怔怔的看着从树叶中洒下的阳光。年轻书生知道故事结束了,起身道别,妇人没有看他只是对他挥挥手。书生走出阴凉处,从身后传出了老妇的声音:“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音渐小直至最后无声,年轻的书生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转身再入的树林,只见那老妪已经闭上了眼睛,走近用手放在鼻下已没了呼吸。年轻人站立片刻下了决定,抱起老妇人渐凉的身躯朝着远处的山林走去。
片刻时辰后,山林里多了一座新坟。年轻人看着这座新坟,思索着老妇人的故事,上前两步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磕完头起身,头上已泛起红肿。年轻人仿佛没有意识到一样,缓缓后退,对着坟头作了个揖道:“学生拜别易安居士。”随后转身出去山林,来到管道旁转身上马。
又是一年春风绿了江南岸,江南的考场里少了一个书生,北方的战场上多了一个奋勇杀敌的小将。再过几年,两国之间的战争逐渐升级,一次不察便被敌人团团围住,再之后看着自己的战友们远远离开的身影,年轻小将摸了摸自己已被射穿的胸膛,背后是敌军呼啸而来的声音由远及近,已经多年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微笑,他没有回头,看着江南的方向闭上了眼睛,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