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那是在我九岁以前,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猫,黄色毛发毛茸茸软萌萌的花狸猫。
童年的印象里,那是一只非常灵动活泼的猫,刚养的时候还是小小一只,应是母亲从别处领养来守谷仓、捉老鼠的罢!总之不可能像现在的人们一样没事闲着养只宠物来做伴。老家瓦房子的二层阁楼有个向南的窗台,夏天的时候因逼仄的空间所迫,木窗子整日整夜开着,幼年矮小我常常搬张板凳颤颤巍巍地踩上去,新奇万分地趴在房檐下的窗台上探索世界,从木窗子望出去,满眼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灰色的房屋的瓦顶,我家的小狸猫经常在那里神出鬼没。
窗台上有母亲种的几盆小花,都是极易存活的那种,无非就是韭兰和刀口药(学名:太阳花),韭兰和刀口药的花期都是极其随和,并不分季节,就像一个随心随性的女子,哪天开心了就盛放出绚丽多彩的花朵,常常让年幼的我一爬上窗台便无来由地一阵惊讶加欢喜:啊!花又开了呀!
因为爱看花,所以也就发现了我家那只猫的行踪。但它非常的傲慢,通常视我而不见,从我身边径直敏捷地跳上窗台,弓着腰轻轻巧巧地踩在灰色的瓦片上,乍一看去仿佛踩在软绵绵的灰色云朵上面,没一会儿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片连绵的灰色之中。
这个时候,我总忍不住朝着它“喵呜喵呜”乱叫一通,期望它能回来陪我戏耍一番,偶尔它心血来潮也会回应我一声,大部分时候它似乎跑得更快了,毫无眷恋头也不回就走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和我家的猫很疏离,我们从来没有过亲密接触。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得归功于母亲的教诲,她常跟我们说,猫呀狗啊这一类动物不要去碰它,免得被它咬伤。事实上我从小就极其喜爱小动物,但我惧怕被它们伤害的心理永远占上风。记忆非常深刻的是有一次,镇上有一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疯狗咬伤了,他在圩镇上的一根长柱子上像一只狗一样跳上爬下、汪汪直叫。一群大人手忙脚乱地围在旁边,束手无措,女人在哭、男人在喊。小孩子们都吓得只敢远远地看,那种万分恐惧的感觉一直陪伴我直到今天,且每到午夜梦回便死死纠缠,如此反复好些时日。小时候总以为那是因为猫狗的原因中了邪着了魔,长大之后才知道那就是被带疯犬病源的狗咬了之后感染的狂犬病。所以我自幼被母亲成功洗脑,就算对家里养的那只美丽的猫咪,亦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感情:远远地观望,恰如周敦颐先生《爱莲说》里之于莲的感情,亦是“宜远观而不亵玩也”。
而事实上,在乡下人家,猫并不能算是家庭的一员,它充其量就是捕鼠的一种活工具。成年后的我意识到这一点时,也不禁为那只猫的命运深感不公,同为生命,一样在默默无闻地付出,然尔它能得到的却无非残羹剩饭,所得甚微。
我不知道姐姐们是否还记得我们家养过的这一只猫,可我一直牢牢记得。在我们家,这只猫似乎是一个隐形的存在,大多数时候,它像一个自由自在的旅行家,四处游荡,幼时我看着它在屋顶上自由来去,心里羡慕得不能自己,恨不得自己也能幻化成一只猫,和它一起在阳光下飞檐走壁。
想归想,我也只能继续做着我小小的人儿,撑着胡思乱想的小脑袋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拨弄戴着露珠的花叶,看我家的猫在我艳羡的目光中从一只灵巧卖萌的小猫渐渐长成虎背熊腰的大猫,继续在一片连着一片的灰色“云朵”上来去自如,而我往往只能望“阳”兴叹……这样的情景也成了我贫瘠的童年时光里不可或缺的一幕美好,它开启了我对自由美好未来的向往。
我也总以为这只猫可以一直这样陪着我长大,从小猫变成大猫再变成一只老猫最后安然死去。直到那一天,我一如既往趴在窗台上看天空,看到它一改往日的灵动鲜活,病恹恹地拖着肥壮的身子从屋顶慢慢地挪回窗台这一边,在我面前缓缓地趴了下去,这是我们距离最亲近的一次,却也是最后一次的亲密接触。我意识到了它的异样,拿手轻轻地摸它柔软如云的毛发,它微弱地“喵”了一声,绿色的大眼睛像电影里放的慢镜头一般缓缓闭上,再也没有睁开。我慌了神,赶紧叫来了母亲,母亲摇了摇头,嘴里嘟囔了几句,大概是不知道谁家药老鼠,猫儿误食了老鼠药,被毒死了······末了母亲吩咐我把猫丢到大桥边的垃圾堆里去,我拎起那只猫时,再一次触碰到它毛茸茸软绵绵的毛发,铺天盖地的难过忽然蜂拥而至,我做了一个让我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决定。
我把猫带到了童年的“乐土”,那是一条清澈无比的小溪,有着一片绵长而璀璨的金色沙滩,沙滩上盛开着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野生金刚菊,它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和童年时的小伙伴们经常在这片乐土上摸鱼捉虾、戏水玩沙,玩过家家躲猫猫等等专属于我们的童年游戏。我找了一块“风水宝地”,挖了一个够深的沙坑,把猫已经变得僵硬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回填沙土、垒上小石头,堆成一座小坟墓的模样。想了又想,又在沙滩上捡了一块小木板,用小石片刻划了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大约就是猫之墓之类的字眼,直直地插在沙堆上,最后还采摘了几朵菊花,像模像样地插在墓前。末了还虔诚地拜了拜,大抵像拜祖宗那般的样子。
又怕母亲惦念,赶紧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了。心想,但凡这墓在,我必定久不久的还来看它,它还是我的好伙伴,说到底我们也不远不近地陪伴着走过了那么些岁月,那份情是割舍不掉的。
后来我偷偷地跟小伙伴说了葬猫的事情,她们大声惊呼起来:我听大人说动物是不可以埋葬的哦!你把它埋葬了以后它就变成幽灵跟着你啦······各种五花八门的传闻听得我一惊一乍心中犹疑不定。
殊不知第二日天气忽然大变,狂风大雨兼发大水,恰逢我那神神叨叨的老舅婆来家中做客,听了我葬猫的事,又看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是否为了安慰我,她神秘兮兮地说,只要发大水把猫的坟墓冲走了,猫就不会变成幽灵啦!等到天晴我特意赶到溪边去查看,我精心打造的猫的坟墓果然早已荡然无存。
我呆呆地站在溪边,阳光下清澈明朗的溪水从身边潺潺流过,似有若无的清风带着金刚菊的清香从脸上徐徐吹过,我想起了迷信的舅婆说的那一番话,竟不知此时的心里是庆幸还是难过。
经年过去,我仍一直一直记得我家的猫,每每回忆起它灵巧敏捷地行走在灰色的屋顶上,留一个优雅矫健的背影给我,我小小的心灵里溢满了若即若离的忧伤,我想那便是我童年的基调罢!也是在那年之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