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烛,有些烛天生便带着异常明亮的光芒,甫一点燃便亮得惊人,穿透黑暗,令人仰视。然而这般光芒却常常不能持久,只一瞬之间便烧尽了自身,留下缕缕青烟在空气里飘荡,最后熄灭无踪。
自古至今,这早慧而夭折的悲情竟也屡屡不绝。王勃年少才气纵横,那“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句子,惊动了整个初唐的天空;可不过二十余岁,却已在赣江的霜雪之中,连同那满腹锦绣文章,一道沉入幽深水底。西方莫扎特,六岁登台演出,其音符恍如仙乐,响彻欧洲宫廷;然而一生如流星掠过,短短三十五载后,便如一支燃尽的蜡烛般寂灭,那支《安魂曲》竟成为为自己所唱的挽歌。法国诗人兰波,十几岁便写出“生活在别处”这样点燃无数灵魂的诗句;可他的生命,则于病痛与流浪中早早凋零,只留下那短暂火焰烧灼过的焦黑痕迹。
生命太短了,这短短时光却如一块过分压缩的浓缩糖块,其中包含着多重压迫,终究令稚嫩的肩膀不堪重负。他们首先就承受着体内剧烈燃烧带来的巨大消耗,早早透支了那点脆弱的生命烛芯。其次,世人灼热的目光亦成了无形的枷锁,他们被捧上神坛,被指认为天才,于是那小小的胸膛里便不得不时时承受着这荣耀之下的重压。再者,他们心中蓬勃生长的天赋,在有限的世界中却找不到足够广阔的舒展空间,遂如囚禁在笼中的鸟,徒然拍打着翅膀而终至精疲力竭。最后,那冥冥中不可测的命运,竟如一个吝啬的收藏者,总是最嫉妒那些过分美丽的生命,急急伸手收走,令其早夭,徒留世人为之扼腕叹息。
他们往往燃烧得太快,犹如火柴“嚓”地一下点亮,旋即化为灰烬——那火柴虽短暂,却将光明留在黑暗的瞳孔里。人们惋惜其早夭,却往往忽略其生命强度:短短年岁中迸发的能量,有时竟已远超庸碌百载所积蓄的微光。他们的存在,以异常明亮的光焰照亮了人类文明幽暗的长廊,让人恍然惊觉生命竟有如此爆发力。如王勃,莫扎特,兰波……这些名字本身便凝成了人类精神穹顶之上的星辰,虽然光芒来自遥远,却永恒地映照着后来者前行的路径。
当人们哀叹天才早逝,何尝不是以俗世的尺子去丈量那迥异的存在?凡庸者习惯于把生命的价值系于时间的长短,殊不知有些生命生来就不是为了长寿——它们注定如闪电,以刹那之光撕裂永恒黑夜。
早慧多夭,这或许并非上苍的薄情,而是人类精神星空里那些注定要灼烧自己以照亮他人的星辰的宿命。他们燃烧的痛楚与迅疾,恰是生命能量爆发的极致状态,是令人类在蒙昧中战栗惊醒的那一道劈开长夜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