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7日-7月24日:
“吃在喀什”
喀什是个节奏缓慢的城市,没有行走如飞的人们,没有急急吼吼的汽车喇叭声,没有鳞次栉比的脚手架,在一个所有人都慢吞吞走路的城市,我们每次去餐馆,必须习惯通常为40分钟或者以上的等待:不论是等待大盘鸡、薄皮包子还是纳仁面。
当我们走进一家全部是维族食客的餐馆时,总有一种突然掉到国外某个陌生小镇的感觉,一屋子的人都说着我们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维语。
包着彩色纱巾的大妈或者头戴维族花帽的伙计的汉语水平都不怎么好,幸好,这里的菜单都是汉维双语的,翻译过来的汉语有很多让人哭笑不得的错误,我们指着这些语法错误百出的汉字让他们明白我们想吃什么,之后就要听天由命地等待下去。
和回族人一尘不染的餐馆相比,喀什的维族餐馆大多不太整洁,装饰着纹样繁复布幔的墙壁从来都不是雪白洁净的,厨房玻璃上经常沾着厚厚的油污,地板从来没有被擦得发亮,前一天晚上的成堆的脏盘子都是推到第二天中午才开始洗刷。
在一间又一间不太整洁的餐馆里,经常飘扬着快乐的新疆音乐,不紧不慢的厨师和不紧不慢的店员心安理得地让顾客慢慢地等待,那个梳着繁复新疆辫子的美丽姑娘一边拖地一边跟着手机里的音乐唱着歌,她每次回答我们“大盘鸡什么时候好?”时永远是迷人地笑着说:“马上!”但之后还是石沉大海。
大盘鸡是我们到喀什后第一顿晚餐时点的,这里的大盘鸡分成中份(50元)和大份(90元),切成小块的鸡肉和皮牙子(洋葱)、番茄、土豆、尖椒一起炖,鸡肉软嫩,洋葱清甜,唇齿间还缭绕着永远的孜然味,像一粒粒提神的飞沫在口中化开,让人精神一震。
大盘鸡可以配米饭或者拉面吃,我们更喜欢拉面和大盘鸡的组合,将拉得粗粗宽宽非常筋道的拉面在番茄红红浓郁的汤汁里打个滚儿,裹满鸡肉、洋葱、番茄、辣椒和孜然香气的弹弹拉面层次丰富地让味蕾舒展着。
中份的大盘鸡已经可以让我们一家人吃撑了,放下筷子,喝一口搪瓷茶壶里浅褐色的浓浓砖茶,那一刻,忽然觉得之前漫长的等待没什么大不了的。
喀什大街小巷遍布烤包子摊,新疆羊肉极其鲜美,完全没有膻味,烤包子的馅料简单到只有羊肉,羊油、洋葱、孜然、胡椒而不需要更多的配料来提神。
穿着白围裙的伙计将堆成山的羊肉羊油剁成小丁,加入洋葱丁和简单极了的调料,快手如飞地折叠成一个个长方形仿佛小包袱的包子,之后再成批运入深深的囊坑里。十来分钟后,就烤出金灿灿亮闪闪让人垂涎欲滴的包子,它们被精心地呈几何形摆放在大大的金属托盘上,两元一个,顷刻之间就可以卖光。
与烤包子不同的是,喀什著名的薄皮包子是蒸出来的,馅料和烤包子基本相同,不同的是,面皮薄得像一层纸,薄皮包子的形状和我们汉族人吃的包子基本一样,它们十个十个被摆在木笼里用大火蒸。
我用筷子小心夹起薄得半透明的面皮,里面的馅沉甸甸得坠着,慢慢咬开烫烫的包子,吸吮馅里极多鲜美的汤汁,之后再将包子在老板特意为我们拿来的一大碟黑胡椒粉里打个滚儿,神奇的是,裹着些许胡椒粉的包子陡然鲜美了很多。
我们在古城库木代尔瓦扎路上发现了一家生意永远火爆的餐馆,每次在饭点去时永远找不到空位。某一天晚上22:00(新疆时间20:00),我们和阿琳相约去那里吃饭,过了饭点的餐馆终于有了大量空位。
老板娘热情地让我们坐在门口铺着厚厚毛毯的花床上,我们盘腿坐在小方桌旁,在青黑的暮色里,我们喝着小碗里的砖茶,这一次我们不用长长地等待,已经炖了几个小时的缸子肉转眼就端上了桌。
盛放缸子肉的器皿非常简单,是我们小时候喝水用的搪瓷缸子,一大块羊肉和几只黄萝卜块放在直径12厘米左右的搪瓷缸子里,再加少许盐,一排整整齐齐的搪瓷缸被放在火炉上一块厚厚的铁板上慢慢炖几个小时。
因为是长时间小火慢炖,汤不会沸腾,羊肉汤因此极其清爽鲜美。虽然我在陕西时吃过无数顿汤味鲜浓的羊肉泡,可是,和喀什缸子肉的回味绵长相比,陕西的羊肉汤绝对逊色很多。
我之前从来不知道纳仁面是什么,我在喀什第一次吃到了这种美食。我们住的“如家”酒店对面有一家“吾麦尔羊肉汤牛肉面馆”,它菜单上只有单调的几种吃食:农家面、纳仁面、饺子和缸子肉。
我带着冒险的精神第一次点了纳仁面,腰身浑圆慈眉善目的维族大妈在狭小的厨房忙碌了半天,很罕见地在二十多分钟后端出一碗面。原来纳仁面就是薄得像一层纸的面片被撕成小块在羊肉汤里煮熟,羊肉汤应该是炖了很久的老汤,简直鲜掉下巴,面片上还散落着些许方方的小羊肉丁、胡萝卜丁、黄萝卜丁。
我那些日子因为天天吃油腻的抓饭和厚重的烤串开始肠胃不适,在这个晚上无意中吃到汤味鲜香面片又薄又软还有浓浓黑胡椒来暖胃的纳仁面,我顿时神清气爽,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呼噜呼噜吃完了一大碗纳仁面,一共15元。
在喀什,让我们哭笑不得的是,每一家餐馆擅长的只有两三样吃食,要么烤包子和薄皮包子味道一流,要么纳仁面和缸子肉做得最好,当我们一家人又想吃纳仁面又想吃凉皮时,就不得不分开两个餐馆。
吾麦尔羊肉汤牛肉面馆隔壁的那家凉皮店有味道让人赞叹的凉皮,在陕西长大而且自己还会做凉皮的我本来是以居高临下的心态去吃第一碗凉皮的,当泡在各种香料和调料汁水里津津弹弹的凉皮入口后,我突然愣住了,这样筋得弹牙的面皮质感,这样清爽飘逸的我说不出的神奇醋味让一碗看似貌不惊人的凉皮完全颠覆了我吃了几十年陕西凉皮的胃,我不得不心情复杂地承认:和喀什凉皮相比,陕西凉皮只能区居第二了。
快20:00了,太阳依然执拗地高高悬在西边,我们走在人声鼎沸的街头,被缸子肉、薄皮包子、纳仁面、大盘鸡温暖的肠胃妥帖而舒适。每天晚餐后我们都不着急回到“如家“酒店507那乏味的房间,而是迈着喀什人不紧不慢的脚步,来到老城旁边艾提尕尔清真寺广场消磨时间。
20:40的晚祷刚刚结束,从清真寺里潮水般涌出一群群白胡子老人,他们有的衣着光鲜,有的破衣烂衫,相同的是,他们都目光虔诚、笃定。
很可惜的是,我再也听不到10年前我来喀什时在晚祷前站在高塔里的阿訇用我听不懂的神秘语言悠长地呼唤信徒那让人震撼的声音;一头高大的骆驼和被套了挽具的肥硕山羊还在广场尽头无可奈何地为游人效劳着,我知道,那头骆驼绝不是10年前那只非常会做鬼脸的母骆驼了。
广场对面原本破败不堪的老城入口被改造成了光鲜的购物中心,蓝色的LED条沸腾跳跃着,它们躁动的闪光破坏了老城本来应该有的安宁和神秘。
据说喀什人很爱看书,紧贴着清真寺的一条小街上连着四五家都是书店,我在这里第一次看到纯维语的《读者》,旁边一本励志的书上,长相奇特的马云冲我胜利地微笑着,书名是我看不懂的卷草图案。
那家我经常光顾的”穆罕穆德书店“30多岁的年轻老板每晚21:00准时关门,我在那里买了一本汉维对照从零开始学习维语的小册子,我用上面标注的拼音每天勇敢地和当地人交流着。
我几乎每天都去书店和老板聊天,汉语很好的他向我骄傲地介绍新疆最有名曾经上了央视的美丽舞蹈家,还说起自己调皮的三个儿子,他在幸福的笑容之后,不无遗憾地说:“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喀什,我28岁结婚,我要养家糊口,照顾娃娃。”
7月23日晚是我们在喀什8天停留的最后一夜,因为明天我们就要踏上4天前被突然停运后终于恢复的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
我和KEN久久地坐在清真寺旁高高的台阶上,我用所有的深情看着清真寺周围的一切景观,除了那亮闪闪的蓝色LED灯,我希望喀什老城每一个角落的景观永远印在我的脑中,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次来到遥远的喀什是否还要等待10年?
我又一次回头看了看已经关门的穆罕穆德书店,我没有告诉他我们明天就要走了,我暗暗地希望全部天地只有喀什的书店老板在不久的将来终于可以带着他胖胖的太太和三个儿子去无限广大的世界走一走,看一看。
(全文完)
(本文图片为法语朱老师原创,KEN对本文的图片也有很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