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7日-7月24日:
“喀什的出租司机和老城的孩子们”
喀什出租司机的汉语水平都不太好,他们的汉语语法错误很多,还一嘟噜一嘟噜带着维语里常有的舌颤音,我们连蒙带猜才能明白什么意思。他们很喜欢和我们聊天,他们问的第一个问题永远是:“你们从哪里来?”
之后就是各种各样关于深圳的感叹:
“深圳好远!”
“深圳好热!”
“深圳太漂亮了 !”
深圳和喀什是友好城市,“深圳对口援助喀什成果展”的小型海报总时不时突兀地出现在喀什老城土褐色的墙上,因为铺天盖地的宣传,喀什人基本都知道深圳这个城市,但是他们对深圳的了解只是这点皮毛。
喀什的出租司机都很好奇,从来没有去过深圳的他们会继续询问关于深圳的很多细节问题:
“深圳的羊肉多少钱一公斤?”
“深圳的房子多少钱一平米?”
“深圳劳动一个月多少钱?”
知道答案后,司机们会啧啧惊叹,马上告诉我们喀什这里最好的羊肉一公斤才55块钱,房子2000-3000一平米,劳动一个月拿三四千块钱。
喀什的出租车是翠绿色外壳,满大街乌央乌央都是,在这里没有滴滴打车,因为出租车太多 ,我们从来没有觉得打车不方便。在喀什搭车的规矩是司机根本不用询问,乘客都要默许可以和同方向的任何陌生人拼车。打出租车很便宜,三公里内起步价只要5元,我们在市里到处转基本只需要5元,如果去比较远的香妃墓8-10元就够了。
我们遇到的司机都是维族人,热爱音乐的他们永远在车里放着欢快热烈的新疆音乐,一边开车一边快乐地用手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
在我们一家人出发去南疆前,身边无数朋友都紧张地提醒我们南疆太危险了,警告我们维族人对汉人很敌视,甚至觉得我们带着六岁半的孩子深入虎穴简直是疯了。
我们到了南疆后,发现这里完全被人为地妖魔化了,我们接触的每个维族人都那么友好、善良、热情,反而是我在老茶馆碰到的那些汉族摄影师对待维族人的态度让人厌恶。
KEN一路上都和他遇到的维族朋友合影留念:出租司机、瓜摊小贩、抓饭店老板、茶馆掌柜、老城里晒太阳的老爷爷......我们把这些照片放在朋友圈,想尽我们最大力量还原一个真实的南疆,让身边的朋友们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不要有误解和恐惧。
每次下出租车前,KEN会礼貌地问出租司机可不可以和他们合影,每个司机都灿烂地笑着同他合影,很多人还会摆出很酷很帅的pose。
在我们出发前,许多朋友们都说:“喀什那里太不安全了。”
我们来了后发现这里可以说是全中国最安全的城市,因为到处都是监控,大街上每隔三十米就有一对警察在巡逻。在古城的白天和深夜,都可以看到一两岁到七八岁四处游荡的的孩子,他们身边没有大人,这些孩子就这样在老城里跑来跑去,家长完全不担心他们的安全。
在库车的时候,我被24小时尖利的警笛声轰炸感到头皮发麻,到了喀什,不知为什么,这里24小时巡逻突然被注入了淡淡的戏谑和娱乐色彩:因为警力不够,大部分穿着“SWAT”黑色警服的其实是保安,他们在自家片区门口拖着松松垮垮的步子走来走去,街坊孩子们都认识他们,孩子们和他们打打闹闹,嘻嘻哈哈,这些快乐的维族保安步子松垮、有说有笑地每隔30米晃悠一圈。这样的巡逻完全没有威慑的意味,反而充满了表演和娱乐性。在喀什,在有说有笑的保安晃来晃去的古城,游客根本不会觉得压抑,当地人也感到很安全。
我喜欢黄昏时去老城漫无目的地走,10年前那个小巷昏暗的破败老城被拆掉了很大一片,改造后的老城街道宽敞明亮,老旧的墙体都被新糊上混合着稻草的黄泥。虽然喀什老城因为翻新而失去 70%古老神秘的韵味,但是,那土黄的泥巴墙,街中心突然伸出一棵粗歪的树,像迷宫一样弯弯曲曲的巷子依然让我着迷。
我喜欢在晚上八点半以后(新疆时间六点半)在喀什老城闲逛,我遇到一群又一群嬉笑打闹快乐尖叫的孩子,六岁以下的孩子基本听不懂一句汉语,我冲他们微笑,用手势努力和他们交流。孩子们都停下脚步,大张着有长长睫毛的漂亮眼睛,对我充满了好奇,我尝试着蹲下来用手机给他们拍照片再给他们看效果,他们都惊讶极了,伸手来抓手机,希望看得清楚一些。
我曾经无意中走到一条小巷的深处,从两扇关着的木门缝隙里,突然传出一声奶声奶气很标准的普通话:“阿姨!”
暮色中,一个穿着黑色纱裙头发卷卷的三四岁小女孩站在褐色土墙前吃着西瓜,我轻轻走过去,拍下她天真无邪的笑容。
她好奇地走过来,指着我手里绿色的Lock & lock水杯比划着让我打开,我打开后,毫无戒心的她拿过水杯就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小姑娘想知道我腰包里装了些什么,我打开拉链,发现里面有一根豌豆的彩色皮筋,我就送给她作为礼物,她开心极了,马上扎到她卷卷的头发上。
两个一岁多的孩子正坐在高高的木台子上玩,远处缓缓驶过来一辆电动摩托车,一个维族老先生停在我身边,用汉语说:“你帮我把这两个娃娃抱到车上来!”
我不太敢相信他让陌生的我抱他家的孩子,迟疑了一下,他说:“谢谢你的帮忙!”我非常开心他对我信任,把这两个软软的维族孩子依次抱起来递给他后,老先生很高兴地和我聊天:“你从哪里来?”
“啊,深圳我知道,我的儿子在那里打工!他说深圳太漂亮了!”
有一天,我们一家人为了寻找高台民居在老城里瞎转,已经是中午,路边很多维族孩子围坐在矮桌前吃蒸熟的土豆,旁边是装着盐和红色辣子面的小碟子,我们才知道维族人喜欢吃蒸土豆。
我们继续向前走,路过一户人家时,门口一个腰身浑圆的的维族大妈冲我们笑笑,挑开门口彩色的布帘进去,出来时递给豌豆一只热热的蒸土豆。
“如家”酒店对面有一家“吾麦尔羊肉汤牛肉面馆”,那里的纳仁面味道极其鲜美,我们经常去吃。体型纤细仿佛少女的的老板娘竟然有5个孩子了,她最小的孩子是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小脸上抹得黑黑的,总是孤独地在一边玩,困了就在桌子底下妈妈随便铺的一块毯子上沉睡。
我们去店里吃面的时候,豌豆拿出前一天晚上阿琳给她买的用绳子牵引的小鸟让她玩,之前只有蒜头和棒棒糖作为玩具的小姑娘牵着那只小鸟爱不释手,开心极了。
我们第二次去那家面馆的时候,坐下来好久,小姑娘才从什么地方玩回来,她抱着一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小熊公仔低着头自言自语地走进来,忽然,她认出了坐在门边的我,她眼睛倏然一亮,又瘦又小的她立刻伸出脏脏的小手用力地和我握手,握了一次还嫌不够又握第二次(就像每个维族人见到老朋友时用力握手一样)。
这样隆重的握手她觉得还不够,为了表达她的开心和好客,她把自己最心爱的脏脏小熊用力塞到我怀里,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一定要我紧紧地抱着,我被这个孩子的热情燃烧得哭笑不得。
我们走出这家面馆,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大街上还有很多完全没有人看管正在独自游荡的一两岁孩子,他们有的光着屁股,有的光着脚,就那样心无旁骛、悠闲自在地晃悠着。
不远处,喀什公安局对面是一家很大的露天咖啡屋,这里是喀什的夜生活中心,入夜,高耸变换的彩色喷泉忽高忽低地开始喷水,水池里四只大白鹅悠闲自在地游泳;墙角大大的细网笼子里有四只怏怏不乐的孔雀和许多喋喋不休的珍珠鸡,它们盘子里的食物是喀什人民最爱的宽宽拉面;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一个小型游乐场玩着旋转木马和摇摇车;环绕着墙一周摆了很多新疆风情的大花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织毯,方方的顶棚是色彩艳丽或紫或红的艾德莱斯绸,床中心立着一张矮矮的木桌,包着五颜六色纱巾涂着浓浓口红的女人和穿着雪白衬衫的男人盘腿坐在桌旁大口吃着刚刚端来的烤串。
此时此刻,喀什人民在快乐奔放的新疆音乐里吃着甜点,喝着砖茶,不远处雕花的黑色烤串摊子冒出一片铺满孜然味的白白浓烟,路边摊子旁一个老爷爷卖着我们从来没有品尝过的喀什粽子,它们被神秘地摞在巨大的白色搪瓷桶里。
尤木拉克海协尔路上,建于康熙26年(1761年)徕宁城那段残破的厚厚古城墙在暮色里无人理睬,唱着歌的白色洒水车刚刚驶过,大街上一片水水的清凉,一辆警车正在巡逻,神经质地闪着警灯,但没有拉响警笛,人们几乎可以对它的存在忽略不计。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22:30,喀什的天空依然明亮彤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