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啦，流血啦。不得了啦，快来人啊。”3号病床在凌晨两三点中声音异常响亮。她手脚被扎带扎住，但也挡不住她制造其他声响。
四周的人除了脑梗患者，其余便是陪护人员。脑梗患者一般比较安静，由于一半的身体不能动弹，语言和行动变得十分迟缓，很难造出大声响。脑梗患者一般身边离不开陪护人员，陪护人员有的是家属，有的是请护工。忙碌了一天，大家都很疲惫，只想尽快进入梦想，好让身体得到休息。
3号女病人比较特殊，夜里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见无人反应----其实病房里甚至住在病房附近走廊中的人早已神疲力尽，这个病号白天呼呼大睡，说话声音如同蚊子嘤嘤，到了晚上便会变得精神异常兴奋。
“你们都没良心，真没良心。流血啦，要流产啦，可不得了了。 都来瞧瞧啊，可不得了了。”
“你们这些人心实真孬！孬种！”
咚咚咚，3号病人又想了一招，摇晃身体，把病床摇得咯吱咯吱响。
见还是没人理她，她便双手抓手套---为防止她夜间乱抓或抓伤自己，护工给她买了一对手套。这种手套外面有根带子，可以系在床边扶手上面。这样如果病人夜间胡乱飞舞手臂，就不会够到自己的脸，够不到脸她就不会自己伤害自己。
脑梗病人时常清醒也时常不清醒，不清醒时她会抓伤自己的眼，脸，嘴。3号病床不止一次抓伤自己的嘴巴。照顾她的护工只有一个人，24小时不离身，但也要休息。趁着护工休息的当午她很容易出乱子。
手套内部有一块硬板，这是让手保持伸展状态。由于病人每天要打针注射，因此在每个病人身上都留有一个可供长期使用的预埋针管。尤其手臂一定有一根针管，千万不能弯曲手，否则针会刺破血管。
咯咯嗞，咯咯嗞，咯咯嗞，3号病人的手指甲长度在每个临近的病人和陪护人员脑部划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明天一定要护工帮她剪手指甲。
陪护3号病床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女护工，她每天工作到十一二点，伺候女病人吃饭，洗漱，擦身子后便赶紧睡下。很少有人发现她是睡在四个高低不同的板凳上。尽管女病人弄出震天响的动静，护工依旧散发出呼呼的睡意。这使得3号女病人更加愤怒。
“王霞哎，燕子哎，潘子哎，快来人啊。XXX，XXX，XXX”女病人从前大约是一位妇产科医生，职位较高，她把从前的手下，弟子，儿子，全问候一遍。嗓子还未见哑，只是又有更多痰出来，她便又开始哀嚎。。。
凌晨三四点的楼道是最深沉的，3号病人的声音从病房的缝隙穿出，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
走廊里全是病床，有些是病号，有些是陪护人员。每天下午四点多，那些熟客会把自己的被子放在瞅好的空床上去占位。
到了夜里没有护士长在，占好位置的熟客便可以舒舒服服躺在铺好蓝布罩的病床上。蓝布罩下面是柔软的被子，被子下面是铁板床，能睡在这样的床上十分解乏。
走廊的灯控有一个总开关，护士们经常忘记在十点关掉廊灯。熟客们便会自行走到开关处按掉它，不知道的新人很难发现在一面洁白平整的墙面上有一个能控制这片天地的开关存在。
新客也会遇到捡漏。看到没有人抢夺的空床位，赶紧躺上面。等卧倒后才发现，床板上原来什么也没有，身子底下凉凉的。哎，忍着吧，至少还能横躺一下，总比坐在凳子上过一夜强得多。
最苦的要数又没有自带被子又没有身子底下的被子的时候，躺在那里蜷缩着，慢慢进入梦乡。睡着了，梦里什么都会有的，也会有下雨天，冰凉冰凉的。
我经常在深夜徘徊在这样的走廊里，听他们发出香甜的呼吸声，再回到病房中，听到3号女病人倔强地弄出许多打击乐来。行走在清醒与睡梦的边缘，行走在四肢健全与无知觉的肢体之中，世界在一呼一吸间沉浮跌落。这样的深夜并不寂寞，多了许多音乐的节奏和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