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深夜,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给单位打电话了,让人家派车接他回去上坟。”
我心里不禁五味陈杂:最近几天县里派下来督导组检查到岗情况,确实有一个星期没顾上去父母家了,看来只打电话是不够的。
已经记不清父亲是第几次打电话求助于外人了:
那年想去市里做核磁,给原单位处的很好的一个下属的儿子打电话;
一次想回老家了,给自己的侄子打电话;
去年想起来要上北京检查身体,又给单位打去电话要借钱…
初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一度曾经很恼火,曾经问过父亲:“你两个儿子,为什么总给别人打电话呢?让别人怎么看你的儿子呢?”
父亲总是会说:“想着你们忙…,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还不是添麻烦?
可是后来,我才似乎慢慢懂了:父亲是用它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心中不被理解的感受:
孩子给他们的陪伴和关爱太少了!
本来想着离清明还早,再说今年防火措施很严厉,所以我想着等星期天过去再和父亲商量。
就这样一耽搁,父亲又开始按照自己的方式求助了。
昨天特意早回来一会儿,去找父亲商量上坟的事情。
父亲说:“思想你忙,我跟所里说了,不过他们的车不方便…”
是啊,您都退休十五年了,谁还能方便啊?
父亲往年是不回去的,都是我去办理。因为爷爷的坟在山坡上,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对于到门口小卖部买包烟,都需要走半个多小时的父亲来说,那不啻是等于让他攀登珠峰。
更何况,必经之路上还有一条没有桥的小河,过河只凭几块被老家称之为“跳石”的石头;去年过河,我就被一块松动的石头闪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激的脚丫子回家都缓不过劲儿。
坟上,父亲肯定是不能去。
他是想回去看看半身不遂的妹妹,我的二姑。
当然,还有他嘴里一直磨叨的一件事:大伯在年前走了,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谁都没能回去。
虽然我的那个大娘把一家子人都整得不安宁,但是父辈的兄弟之间,始终会在心底深处有一份惦记。
想着很简单的事情,在父母面前却总是异常的复杂。
母亲开始不想去,因为也不想见父亲的一些亲戚。
父亲想让母亲去,但是理由却总说不明白:
一会说:“她好几年没回去过了,所以我想让她回去看看…”
一会又说:“我倒是想让你妈去了,可是她那个腰,不知道上得去上不去了…”
老妈既然不想去,父亲的工作还得我来做。好容易跟父亲说好,让母亲在家,儿子一家三口陪他去上坟;母亲听说,马上改变了主意:“那我也去!都去了,把我一个儿撂下了?”
父亲听了,马上又开始念叨:“你妈又去呀?去干啥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父母俩人一路上拌嘴的准备,但是没想到我还没进家门就已经嚷起来了。
走到楼道里,已经听到了俩人的争吵。
起因是临出门时,母亲见父亲的裤子没有系好,就一边嘟囔“连个裤子也系不好了”,一边在后边给父亲整理。
父亲本身就走不快,再有人在后面拽着,心里更是着急:“你、你,真才是,我还不知道个没系好?”
正在争执,父亲的电话响了;手忙脚乱的,父亲半天没掏出手机来,母亲却一个劲儿在后边追赶:“电话、电话!谁打的?你快接啊!”
越急越掏不出手机来,父亲的大脑彻底失去控制:“我、你、你管他谁呢!他爱谁打谁打去!”
“咵”,还把拐棍生气的扔在了地上…
正好我上楼看见,赶紧拦住,好说歹说,才略微平息了两个人、上了车。
父亲的言语和举动,越是在激动的时候越不受自己控制;母亲虽说都是为父亲好,可是说话总是不考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长期下来,俩人之间有了一种结怨已深的芥蒂。
其实,大部分情况下,心平气和的交流,父亲都能够接受;越是着急、越不中听,父亲的情绪就越是激动、越是失去理智般的无法理解。
再来看看母亲这个“老小孩儿”。
因为去年曾经掉下那些“跳石”,所以我对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跟着、一起过;实在过不去,您就在这边等着,我们过去把坟上了就是。
母亲不以为然:“知道了、知道了!没事儿!小看你娘了!年轻那会儿,我上山、下河什么没干过?”
年轻那会儿?您那会儿多大岁数?
一路紧跟着到了河边,突然三叔打来电话,要我们千万注意,千万扶好母亲;还没说两句,母亲趁我接电话,三步两步就上了跳石。
我心里那个急啊,电话也顾不上挂就上前追她;她倒好,好像怕我追上,急着往前跑,嘴里还一个劲儿:“没事儿,别管,没事儿…”
一个趔趄,母亲在前边一块石头上左右摇晃,我急着往前跳想去扶她,自己却又差点滑下去…
还好,晃了几晃,母亲总算稳住了,不等我,走过最后几块跳石到了岸上;我追过去,心里腾腾的往上窜火,可又没得发作。
母亲站在河边乐:“这不好好的过来了?”
又好气又好笑,大概就是这个状态。
印象中,在我小时候,父母是很少会争吵或翻脸的;父亲虽然继承了爷爷来自于农民的朴实本质,不会表达情意,不会搞那些花花玩意儿,但是日常也总是会让着母亲,关心母亲的。
别的不说,父亲在平静的时候说起母亲,经常会感叹:你妈没念过书,没多少文化。但是咱们家,你妈最辛苦......
母亲确实没有读过几天书,说话直肠子,不会婉转,所以很多话让人觉得不受听。
简单一点说,也许就是两人的交流始终难以处在同一个频道,父亲又始终不愿意与母亲过分争执,也不会装模作样的附和。
长久下来,母亲会觉得父亲从来没有理解过她;而父亲,却总是会感到自己是在为了这个家的和睦做牺牲,得不到理解和同情,更没人可以倾诉。
女人的天性使然,母亲可以找到更多的邻居、亲戚家长里短的唠嗑儿,而父亲则得不到宣泄,长期抑闷,导致了心智的迅速衰退。
而所有曾经压抑在心中的不满足,则都有可能在现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爆发;而家人每一次过激的言语和行为,都有可能引发他的激动和不安,促使他的言行失去控制。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父亲在情绪激动时,会说出很多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说过的那些很伤人的话。
不可否认的还有其他很多原因:退休后的失落、对儿女现状的不满意和不放心,等等一切都可以让他陷入长期的焦虑,从而加重病情。
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这个是我们做子女的最欠缺的、也是可以通过努力可以做得更好一点的事情:就是来自于家人的关心和疏解,过于缺失。
每一次耐心的交流和开导,都可能延缓和减轻他的焦虑,也许就可以延迟他的衰退。
可是仅仅是一个人认识到这些是不够的,需要的是全家人共同朝着一个方向去做,才可能起到一些效果。
疾病把网撒在父亲头上,慢慢地、悄悄地收着网,父亲已经深陷其中,而我们没有觉察到。我们孩子们错误地解释着种种在父亲身上显现出来的迹象,这时的父亲一定在痛苦地挣扎着,他感知到自己身上的变化,感觉到有某些带着敌意的东西侵袭他而他无法抵御,那种可怖的恐惧感一定折磨着他。
(奥地利)阿尔诺.盖格尔
阿尔诺.盖格尔在《流放的老国王》一书中还这样说到:
父亲和我们的思维,处在一个不同的世界。
我们需要进入到他的那个世界,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倾听和了解他的愿望和需求;只有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和他沟通,他才能感到安全;有了安全感,他才能觉得自在舒服。
在他的世界,如果不被人了解,他就是孤独而落寞的国王。
也许他会很混账、会无理取闹,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可理喻、不近人情;
但是,他需要的,只是来自于家人的尊重、理解,还有宽容和支持。
与他相处,理解、耐心、角度、方法,缺一不可。
上坟回来进了家门,我对父亲说:“累了吧?好好歇会儿吧…”
“我不睡!睡啥了?车上迷糊来着。”
“我是说,您歇会儿。”
“我才不睡了…”
……
“你们哩?晚上在这吃吧。”
“不了爸,我得回去,楚楚马上要上课了…”
“哦,快上课了啊。哦…上课…。那,那你们晚上吃了饭再回去呗…”
……
揪心的话语,痛苦的时刻!
多希望能再看到那个小时候,一直被我视做偶像的男人!
(说了很多,自认为认识到的也很多,可是现实面前,我们能给与他们的陪伴少之又少。行孝,尤其在这些慢性疾病、机体衰退式的疾病面前,越发显得力不从心。老人的某些行为和语言,不去用心观察,我们永远无法发现其背后隐含的根本问题。惟愿我们做子女的,都能够在有限的亲情时光内,对自己的父母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