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DM胡飞燕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三届爱情积分赛活动。
01、老了
冬天,简家大院里。
六十八岁的简榕躺靠着黑色雕漆拔步床的床头,嘴角哆哆嗦嗦喝着几十种不知道名字的药草熬成的棕褐色汤剂。
“哎,老了老了,不中用了。”简榕嘴里这么说着。“就连吃药还得人来喂。要是当年,我哪里会吃什么药啊。”
简榕挥挥手,用红绸带绑了两个辫子的绿衣丫鬟端着盏退走出去。
“简榕,你身子怎么样了?”珠帘拨开,披着藏墨色毛绒袍子的冯立天走了进来。冯立天,简榕入赘的夫,六十二岁,头发银白,山羊胡稀稀疏疏,黑白夹杂。
简榕皱皱眉头,腿上的虎皮毛毯拉高了一些。方才冯立天没有关门,木门外的冷风夹带着白雪吹进屋内。
“冷!”简榕看这人接受不到自己的暗示,只好出声。
冯立天扭扭头,右边耳朵向简榕的方向倾斜。
“我说冷!冷!冷你听不到吗?咳咳咳。”简榕加大了声音,说着连连咳嗽起来。
冯立天两步并作一步,转身把雕花封纸木门关上,另外还拿了把小凳子堵住门口。
“坐吧……”
02、摔
“小姐,不好了,景哥摔了!”五十多岁的林嬷嬷急急地敲门,步子慌乱,额头上的川字纹紧紧锁在一起。
“景哥怎么了?”简榕一下把搭在腿上的毛毯甩开,抓着床沿柱子起了身。吧嗒、咚咚,暖手炉从床上滚落下来。
“回小姐,景哥和他的同窗们一起在西城赛马,拐弯处不小心从马上跌了下来,右边小腿摔折了,现下在张氏医馆医治呢。”林嬷嬷抢过冯立天端过来的茶,灌了几口后说话顺了一些。
“这孩子!赛马也不看看天气,都快三十了,怎的还这么贪玩!”简榕一拳捶到黑色木桌上,嘭的一声,桌子上的果盘被震地离开桌面半寸又落下来。
冯立天看到果盘心中暗暗一惊。
“景哥现在怎么样了?走,我们去看看。”简榕把手搭在林嬷嬷的胳膊上,往前走了五六步。
“简榕,你就在屋里等着。我去看,我去看!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冯立天扶着简榕的胳膊回到床边。“外面那么大雪呢!你要是摔了该怎么办?”
“是啊小姐,你先别着急,我等下也去医馆看看情况,尽快早点回来告诉你。”林嬷嬷拍拍简榕的手背。
“这才一会儿功夫小姐手就凉了。”林嬷嬷弯腰把手炉捡起来,走到炭炉边取了些炭火填进手炉里封好,又用手帕反复擦了五六遍,这才递到简榕的手里。
冯立天的眼神追着林嬷嬷的动作,左左右右地转。
“行,那你们快去快回。”简榕打了个哈欠,才不过巳时,她竟然又困了,眼皮耷拉着,连架都打不起来了。
03、拉手
雪天庭院里,林嬷嬷和冯立天一前一后地走着。
“姑爷,小姐的药在用了吗?”林嬷嬷问。
“当然,我数着最近半个月简榕一天都快睡上十个时辰了。除了吃饭喝茶,都在睡了。”冯立天停下来,用手捋捋自己的山羊胡须。藏黑色袍子尾摆随着北风晃来晃去。林嬷嬷见状帮冯立天拍了拍袍子。
“可是今天小姐拍桌子那一下,力气看着可真不小啊。”林嬷嬷摇摇头,“不过她拍完桌子连咳带喘折腾了许久。”
“那是她情绪激动的缘故,如果没这事儿,她说不准又睡着了呢。”冯立天接着问,“简景应该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大问题,但是还是要去医馆看看的。”
“方才你慌张的模样可真是急到我了。”
说着他顺势转过身来张开胳膊,林嬷嬷帮冯立天理了理领口的毛绒,压压衣服上不平整的褶皱。
“阿风,我……”冯立天突然抓住林嬷嬷的手,枯燥的大手完完整整地把林嬷嬷的手包裹住。
“姑爷,有人呢!”林嬷嬷急得要抽回手。
“他们不敢说。”
“那万一小姐……”
“她不会知道!”
冯立天执意要拉着,林嬷嬷的手微微甩动、推开,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04、古怪
“夫人,您这身子骨透着古怪,按理来说不应该睡这么长时间的,一天九个时辰对于咱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能!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一头皓白银发的老郎中说。
“郎中借一步说话。”
老郎中手上脸上皱纹一大把,要不是后代子孙不争气,他才不会这个年纪了还在东家跑西家顾呢。老郎中感受了一下腰间钱袋子的分量,方才增添了不少。今天出诊的这位夫人很大方,看来自己最近几个月都可以好好待在家里写医书了。
“那就多谢郎中了!”
老郎中离开了简宅。
简榕要了一盆凉水。
“小姐,凉水伤身子,大冬天的,要不我给您打盆热水?”
“就要凉水,再放五大块冰块。”简榕语气坚定,绿衣丫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转头去取了。
困意再次袭来,简榕手帕掩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正在打架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眼角挤出了无关情绪的泪水。
再撑一下,简榕想。她用手背合谷处揉了揉眼皮。终于,冰水到了。手帕浸入冰水十息后再拿出来,拧出到只保留一点点。冰手帕敷到脸上,冰爽清醒,尤其是在冬天,在下着雪的冬天。简榕瞬间清醒了一些。
“小姐,您的药熬好了。”
“先放那一会儿,陪我出去走走。”简榕点点头。
“可是小姐放凉了喝就更苦了。”绿衣小丫鬟眉心眼睛挤在一起,吐吐舌头仿佛感受到了更苦的味道。
“还是先喝吧,你现在去里间把我的狐皮大氅找出来。”简榕眼神在丫鬟身上稍停几瞬,端起碗缓缓靠近唇边。
“您要出去?好!”绿衣丫鬟看到正在点头的简榕已经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绿衣丫鬟人轻脚快,很快就回来了。
“咦,小姐,您的药喝完了?这么快?”
简榕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眉头紧皱。
“嗯,方才有些口渴。”
……
05、生气吗
墙外有说有笑,相处了几十年的人,简榕怎么会听不出是那声音的出处?
几人进了大门。
冯立天和林嬷嬷并排走在一起,林嬷嬷扶推着一辆木制轮椅,冯立天一只手搭在把手处,两人的手并排挨在一起。木头轮子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像是为几人欢畅的谈笑奏乐,端的是幸福与和谐。
简榕坐的位置十分巧妙,假山位于大门的东侧,凉亭位于假山的东侧。假山不高,山体窟窟窿窿,给坐在凉亭里的人观察周围提供了一些私密性。凉亭里的人能很好的观察外面,外面的人若不仔细留意,很难看到凉亭里的人。简榕的父亲当年设计督造假山的时候花费了颇多心思。
生气吗?简榕问自己。
简榕年轻的时候没有中意的人,父亲就安排了一套比赛,最后筛选出冯立天作为上门女婿。冯立天从年轻时候起就会哄人,显示出无比的耐心与体贴,全家上下,她的父亲母亲,管家小厮都纷纷对这个上门女婿竖起大拇指。
“或许是我天生感受不到爱情?没有爱人能力?”简榕问自己。
从神色满意的父亲领着胸带胜利红稠大花的冯立天走进简家大宅的那一刻,简榕就知道这个人将会陪伴她一生。可是,简榕没有爱上他,即便这个人体贴、温柔,能跑生意亦能烧出拿手好菜,煮出一碗浓稠暖甜的红枣银耳羹,简榕也没有爱上他,有一段时间简榕差点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了,就是那段时间简榕怀孕了,生下了简景。可是后来简榕还是清醒地发现自己并不爱冯立天,她只是习惯了冯立天的温暖与陪伴。现在,简榕发现,这个温暖不独属于她一个人。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怎么没有发现?简榕呆呆地望着飘雪的灰色天空出神。
“没关系,我还有儿子。简景是我简家瓷业的继承者,虽然没有我期盼中的优秀,但也够了。”简榕嘟嘟囔囔。
“糟老头子谁爱要谁要。”……
06、喝粥
“母亲?”
“简榕?”
“小姐?”
三个人来到简榕房间并没有看到她。这可就奇怪了,下雪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大冬天的能跑到哪里去呢?冯立天与林嬷嬷从彼此的表情中看出了焦躁。
简榕从厨房的方向走来,跟在身后的绿衣丫鬟端着一大铜盆的皮蛋瘦肉粥。
“你们回来了?”简榕检查一下简景的腿,当时只是脚踝扭了,并无大碍,瞬时放下心来。
“我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给大家祛祛寒,你们都喝一喝。”简榕说。
“母亲,这粥好喝极了。”喝完粥的简景轮椅滑到简榕身边摇晃着她的胳膊。
“多谢小姐赏赐。”口上说说的林嬷嬷却没有动手接碗的意思。
“简榕,我现在没有胃口。”冯立天摆摆手,“我等会儿再喝。”
“粥,驱寒暖胃的粥,当然要趁热喝!怎么?你们难不成还害怕我在粥里下毒不成?”简榕开玩笑说。
“哪能啊?怎么会呢!”林嬷嬷咕咚咕咚地尽她最大的速度喝完,“多谢小姐赏赐!这皮蛋瘦肉粥,鲜香暖滑,最适合下雪天喝了!”
“我等会儿再喝。”冯立天看了看大口喝粥的林嬷嬷,眼神担忧。他有心想上前一步阻止,可是只是有心而已,脚和嘴都没有动。
“随便你们!这粥,我不过只是熬了一个时辰而已。”简榕语带威胁与委屈。
冯立天和林嬷嬷不再说话了,二人各端一碗慢慢喝下。
“你这毒妇!你竟然下毒?”冯立天体力不支倒在了梨花木方椅上。
“小姐,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林嬷嬷跪走到简榕的腿边,连连磕头。
“母亲,您为什么这么做?我们做错了什么?”简景疑惑地问。
“推简景下去。”简榕吩咐。
07、
一个时辰后,客厅。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偷情的?”简榕坐到客厅正中间的方椅子上问。
“别这么说。”方椅子上的冯立天摆摆手。
“呵!瞒我瞒得挺辛苦吧。”
“你们给我下药多久了?三年有了吧?”简榕感受到自己昏睡的过去,深感痛惜。
“什么下药?小姐,我们不敢啊!”林嬷嬷摇头否认。
“不敢?我看是不敢说吧。你们不敢说,却敢做。”简榕说。“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吗?你们偷情如此不严谨、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了吗?”简榕眉目凌厉,手指指着房间中的一对男女。
“够了,简榕,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你还不是给我们下毒!”冯立天愤怒地拍一下桌子。方才他用手指伸进嘴巴压舌根,想要催吐出来,没有成功。
“小姐,我们错了,小姐,请您放过我们。”林嬷嬷跪爬到简榕的腿边,一把鼻涕一把泪。跟着简榕这么多年,林嬷嬷笃定简榕不是那么狠心的人。
简榕闭上眼,仿佛不看见,糟心事儿就会消散一般。
“你们要是坚决在一起我不会拦着你们,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搞垮我的身子?”简榕一脚把林嬷嬷踢开,“怎么,看中了我简家的财产,想要吞了去?告诉你们!你们做梦!”简榕手中的暖手炉发出咯吱的声响。
“事已至此,你说这件事如何收场?”冯立天恳求道,“我看啊,这日子还得……”
“你做梦!冯立天,是个男人就要有些担当,觊觎别人的财产,偷偷摸摸偷情,还想继续下去,你不配!”简榕指着冯立天吼道。
“这是遣散费,这是休书。”简榕突然感觉很累,“你们不要再出现再我简家宅院内!”
林嬷嬷攥紧了荷包,里面至少有两锭大元宝银子,这些银子够普通的人生活二十年了。
“小姐啊,我后悔了!我错了,我不想离开您。”林嬷嬷哭着摇着简榕的手臂,简榕没搭理她。
一张轻轻薄薄的纸,他在简府四十年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冯立天把纸张对折三下,浑厚有力的“休”字变成了豆腐片大小。
“就这样了?”他问。
“那还能怎样?难不成再留你们吃一顿散伙饭?”简榕被气笑了。
“也没有,我问你,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爱过我?”黑白夹杂的胡子映得这句话更显苍凉。
“对不起。”简榕说。
“我知道了,或许这也是你能够原谅我和林风的原因。”冯立天把林嬷嬷拉起来,帮她擦一擦眼泪。
“我们走。”
“小姐,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会,一次都不会!”简榕说,“你们最好有多远走多远,别让我再见到你们,否则下一次,我怕我会忍不住选择大家同归于尽的结局。”
冯立天和林嬷嬷互相搀扶着走,踉踉跄跄地离去。
简榕看着两人的背影,胸中吐出了一口浊气。为什么没有选择更狠一些的做法呢。简榕想起老郎中的话,“你身上这药倒是神奇的药,虽说现在睡的时间长,但是会让你延年益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