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守望者(十七)

我到那儿的时候还很早,所以我就在石板凳上坐,看那些姑娘。许多学校都已放假,这儿总有一百万个女的,有的穿着白色丝袜红色高跟鞋性感得要命,有的焦急的走走停停,看看手表,有些脸蛋光润,有些穿着很前流,你仔细看总能发现每个女人外表打扮的很精细,如果你对她有进一步了解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

这委实是一片绝好的景色,你要是懂得我意思的话。可是说起来,这景色看了也有点叫人泄气,因为你老会嘀咕着所有这些姑娘将来会有他妈的什么遭遇。我是说在她们抱怨你心里不在乎她们,或者对她们不好,又或者和其她人谈论互相吹捧对方的男友,可能会因为买什么牌子的口红跟男友闹翻。

有的很讨人厌——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得小心一些。我是说在说别人讨人厌这一点上。我不了解讨人厌的家伙。我真的不了解。我在学校的时候,跟一个叫峰的家伙同宿舍住了两个月。他这人非常聪明,可又是我所遇到的最最讨人厌的家伙。他是一个没有教养没有礼貌的人。一天洗几个澡噼里啪啦的水声,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常常不看时间吹头发,吹风机发出地翁鸣声也常常打扰别人休息。这个婊子养的极其能讲段子,还常常自以为很帅,说别人丑,不及他五分之一。他还常常拿三国演义里人物调侃,赵云如果在现代应该是个富二代,开跑车的,诸葛亮或许吹着电风扇在帐篷里吃着西瓜看电视。

星海来了,她细细的眉毛,蓝色美瞳,长发及腰,小嘴巴,淡淡的粉装,可突然间我竟觉得自己爱上了她,想跟她结婚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的确疯了。我承认这一点。

“顾宁!”她说。“见到你真不高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变!”你跟她在外面相见,她说话的有时非常刺耳,很叫人很生气。她因为长得他妈的实在漂亮,所以谁都会原谅她,可我心里总有点儿作呕。

“我有那么老吗?”我说。

“好啦,好啦,没有。我有昨晚失眠,所以来迟了?”

我对她说没事。守时对一个男的了来说很重要,但是个姑娘跟你见面的时候看去极漂亮,谁还他妈的在乎她来得是不是迟了。况且你只能关心她为什么失眠?不能在乎自己等这么久,我已经见识过女人这种生物,脾气上来根本不可理喻。我可不想这么糟糕的见面。

“你最近在干嘛?”她说。

“我最近看了一部非常好看的电视剧,你有没有看。”她说,她根本不在乎你做什么。

“是嘛,什么电视?讲的什么?”

她说“最近很火的啊,你没看?男主很帅,他家庭超级富有..........”。她如同打开了阀门的水龙头根本停不住。我心不在焉,我盯着她,突然觉得她脸好漂亮,她人好美,我手拖住她的头发,用手抚摸到发尾卡壳了,下面小撮头发粘在一起了,但丝毫不影响她的美,我拉着她的手腕,抱住了她,淡淡的香水味柔软的身体让我如此迷恋,我竞对她说我爱她。这当然是撤谎,不过问题是,我说的时候,倒真是说的心里话。我真是疯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是疯了。

她讲的那部戏恰巧我看过,确实不错。女主角毫不矫揉造作,喜怒哀乐,龇牙咧嘴,用脚关门,崴脚,生病,绯闻,做噩梦,使坏整部剧人物个性十足,表演非常到位。故事也是从排斥男主角,到觉得还不错,最后互相喜欢的温馨画面。好是好,相对而言我更喜欢看周星驰的电影,无厘头搞笑,太逗人了,星爷演技也是让人称口不绝,光眼神就好像有几百种,每一种都演绎的淋淋尽致。惊讶地眼神,抽烟时深邃的眼神,眼珠子快掉下来的惊吓眼神,怒目圆睁的恐惧眼神,歪笑的鄙视眼神,忧郁悲伤的眼神,生无可恋的流泪眼神,吃吃傻笑的眼神,嫌弃的眼神,兴奋的眼神........................

接着她突然看见在路的另一头有一个她认识的傻瓜蛋。那家伙穿了套蓝色假两套衬衫,带一副眼镜,是个地道的学习分子。星海不住地说:“我认识那小伙子,他是那个班的谁谁”

不管你带她去什么地方,她总认识些什么人,或者她自以为认识什么人。仿佛出来一趟到处是熟人,后来我腻烦透了,就对她说:“你既然认识他,干吗不过去和他亲亲热热地吻他一下呢?他准会高兴。”

她听了这话很生气。最后,那傻瓜蛋终于看见了她,就过来跟她打招呼。你真该看见他们打招呼时的样子。你准以为他们有二十年没见面了。你以为他们小时候在同一个澡盆里洗澡什么的。是一对老得不能再老的朋友。真正叫人作呕。好笑的是,他们也许只见过一面,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王睿什么的——我都记不得了——是5班学生。真——真了不起。

可惜你没看见星海问和他打招呼那副样子。他倒是那种文质彬彬的,带着副眼镜,他看来很谦虚。

接着他和星海聊起他们两个都认识的熟人来。这是你一辈子从来没听到过的假模假式的谈话。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不断想出一些班级,然后再想出这些班级里的人,说出他们的名字。

在后来他用那种疲倦的、势利的声音批评着戏、书和女人。他真让

我差点儿笑死。我听那个他讲了约莫十个钟头的话,最后跟星海一块儿坐进出租汽车的时候,简直恨死她了。我已准备好要送她回家——我的确准备好了。可是她说:“我想起了个妙极了的主意!”她老是想起什么妙极了的主意。“听着,”她说。“你得什么时候回家吃晚饭?我是说你是不是急于回家?你是不是得限定时间回家?”

“我?不。不限定时间,”我说,这话真是再老实也没有了,嘿。“干吗?”

“咱们到游泳馆去吧!”

她出的总是这一类的主意。

“到游泳馆去?你是说马上就去?”

“去游一会吧?你要是不想去的话——”

“我没说我不想去,”我说。“我当然去。要是你想去的话。”

“你真是这个意思吗?要不是这个意思就别这么说。我是说去也好不去也好,我都无所谓。”

她会无所谓才怪哩。

“你可以游到太平洋去,完全不用理会我”我说。

“我教过你,你太笨了”

这就是她急于要去游泳的原因,她喜欢勾引别的男人。

我们于是去了,买了套游泳衣,给了星海一条只遮住屁股的泳裤。她穿上以后,倒是真他妈的好看。我得承认这一点。你也别以为她自己不知道。她老是走在我前头,好让我看看她的身材有多好。那皮肤看去也的确漂亮。我得承认这一点。可是好笑的是,整个混帐游泳管就数我得最糟糕。我是说最糟。而她一个跟头扎进水里不见了,我压在浮板上,脚拼命地着拍打水,始终还是在原地不动,岸上的人的远远的躲着我,避免让水花溅到。

“我不会游,你过来帮帮我?”我最后对她说。

“这都不会,手往前划,模仿青蛙”她说。

她简直是说的轻巧。真是太残忍了。我拿开浮板,想象者青蛙腿往后瞪,水产生向前的推力,手像划桨往后拨水,我刚尝试就急速沉下去了,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我以为我快要憋死了,旁边一个人扶着我的手,我站起来了。

我站在那不动,看见她朝我仰泳过来。

这是种神经质的习惯。

一霎时,在光天化日之下,星海竟说:“瞧。我得知道一下。你去不去我家玩?我得知道一下。”她说。

“我已经写信告诉你我可不喜欢你家人问长问短,我不喜欢和家长打交道。”

“没事的,我爸他要上班”她说完,又游走了,跟条鱼一样。

一霎时,我在游泳池里走过去,真TMD举步维艰啊。“嗨,星海,”我说。

“什么?”她说。她甩了甩头发

“你可曾觉得腻烦透顶?”我说。“我是说你可曾觉得读书没意思”

“学校简直叫人腻烦透了。”

“我是说你是不是痛恨它?我知道它腻烦透了,可你是不是痛恨它?我要问的是这个。”

“呃,我倒说不上痛恨它。你总得——”“呃,我可痛恨它。嘿,我才痛恨它哩”我说。“不仅仅是学校。我痛恨一切。我痛恨住在这地方,痛恨漫天黄沙建筑地,痛恨每个大人都喜欢聊自己的小孩,聊他们成绩”

“别嚷嚷,你很无趣”星海说。

这话实在好笑,因为我根本没嚷。

“就拿周末来说吧”我说,说的时候声音极其平静。“很多学生要去参加培训,学习钢琴,书法。要是你真感兴趣倒无所谓,他们很多学习只是为了让别人可以仰慕他,我说如果你要是心情不对,即使贝多芬在演奏你也会觉得杂乱无章”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星海说。

“你一会儿谈这,一会儿——”

“你知不知道?”我说。“我这会儿还附近,大概完全是为了你。要不是你在这儿,我大概不知道到他妈的什么地方去了。在山林里,或者在什么混帐地方。我这会儿还在这里,简直完全是为你。”

“你真好,难不成是我连累你成为这个样了”她说.可你看得出她很希望换个混帐话题。

“你的梦想是什么?你将来要做什么?读书为了什么?”我说。“里面全是些伪君子。你唯一做的就是读书,求学问,出人头地,以便将来可以买座漂亮的房子;遇到篮球球队比赛输了的时候,你还得装出挺在乎的样子,你一天到晚干的,就是在家里和教室;再说人人还在搞下流的小集团,打篮球的抱成一团,长得好看的抱成一团,那般混帐的书呆子抱成一团,打牌的抱成一团。连那些参加他妈的什么混帐读书会的家伙也抱成一团。你要是聪明点”

星海说“有不少小伙子在学校里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我同意!我同意有些人学到更多的东西!可我就只能学到这一些。明白不?我说的就是他妈的这个意思”我说。“我简直学什么都学不成。我不是什么好料。我是块朽木。”

“你当然是。”

接着我突然想起了这么个主意。

“瞧,”我说。“我想起了这么个主意。我我越想越兴奋,不由得伸手过去,握住了星海一只混账的手。我真是个混帐傻瓜蛋。“不开玩笑”我说。“我们可以去大城市看看,我可以在哪儿找个工作做,咱们可以在溪边什么地方住着。过些日子咱们还可以结婚。到冬天我可以出去打柴。老天爷,我们能过多美好的生活!你看呢?说吧!你看呢?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劳驾啦!”

“你怎么可以干这样的事呢,”星海说,听她的口气,真好象憋着一肚子气。

“干吗不可以?他妈的干吗不可以?”

“你怎么这么幼稚”她说。

“你说干嘛不可以?干嘛不?”

“因为你不可以,就是这么回事。第一,咱们两个简直还都是孩子。再说,你可曾想过,外面骗子很多,万一骗到传销窝里去了,都回不来了——”

“一点不是异想天开,我能找到工作。别为这担心。你不必为这担心。怎么啦?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要是不愿意去,就说出来好了。”

“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完全不是这个问题,”星海说。我开始有点儿恨她了,嗯。“咱们有的是时间干这一类事——所有这一类事。我是说在你进大学以后,以及咱俩真打算结婚的话。咱们有的是好地方可以去。你还只是——”

“不,不会的。不会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到那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啦,”我说。我心里又沮丧得要命了。

“什么?”她说。“我听不清你的话。一会儿你朝着我呦喝,一会儿又——”

我说“不,在我进大学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了。你仔细听着。到那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啦。我们得拿着手提箱之类的玩艺儿乘电梯下楼。我们得打电话给每个人,跟他们道别,还得从旅馆里寄明信片给他们。还得去坐办公室,要挣许许多多钱,乘出租汽车或路上的公共汽车去上班,看报纸,打桥牌,上电影院,看许许多多混帐的短片、广告和新闻片。新闻片,我的老天爷。新闻里全是什么混帐的某某明星出轨第三者插足,疑似和某性感网红在一起。你只是一点不明白我的意思。”

“也许我不明白!连你自己都明白”星海说。这时我们都成了冤家对头啦。你看得出跟她好好谈会儿心简直是浪费时间。我真他妈的懊悔自己不该跟她谈起心来。

“喂,咱们走吧,”我说。“你真是讨人厌极了,我老实告诉你说。”

嘿,我一说这话,她蹦得都碰着屋顶了。我知道我本不应该说这话,换了平常时候我大概也不会说这话,可当时她实在惹得我心里烦极了。平常我从来不跟姑娘们说这种粗话。

嘿,她真蹦得碰着屋顶了。我象疯子似的直向她道歉,她不肯原谅我。

她甚至都气得哭了。我见了倒是有点儿害怕,因为我有点儿怕她回家告诉她父亲,说惹她生气了。

她父亲是那种沉默寡言的大杂种,对我可没什么好感。他曾经告诉星海叫她远离我。

“我不骗你。我很抱歉”我不住地对她说。

“你很抱歉。你很抱歉。真是笑话”她说。

她还在那儿哭,一时间我真有点儿懊悔自己不该跟她说这话。

“喂,我送你回家吧。不骗你。”

“我可以自己回家,谢谢你。你要是以为我会让位你送我回家,那你准是疯啦。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要是仔细想来,就会觉得整个事情确实很好笑,所以我突然做了桩我很不应该做的事情。我放情的大笑起来,我的笑声又响又傻。我是说我要是坐在自己背后看电影什么的,我大概会弯过腰去跟我自己说,请劳驾别笑啦。我这一笑,可更把星海气疯啦。

我逗留了一会儿,一个劲儿向她道歉,请她原谅我,可她不肯。她口口声声叫我走开,别打扰她。所以我最后也就照着她的话做了。我进去取出我的鞋子和裤子,就离开她独自走了。我本来不应该这样做的,可我当时对一切的一切实在他妈的厌倦透了。

你如果要我说老实话,那我可以告诉你说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她来这一套。我是说一块儿到北京或者深圳去什么的。即便她答应同我去,我大概也不会带她去。她不是那种愿意带着去的人。不过可怕的是,我要求带她去的时候却真有这个意思。就是这一点可怕。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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