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的眼里,一片荒芜,如今我的坟墓在龙门境外。
北边客栈的方士说,连城,你怨念未消,执愿太深,以至于草木都不想与你有瓜葛。
先生,你可曾爱上一处风景,爱上一个人,渐行渐远的时候,就像背负着一座山的重量,就像鱼儿不再游,海鸥不再飞。
连城,你为圣堂一路不世之功,竟落得如此下场还不自省。痴儿,我带你转世轮回,但愿下辈子投个平常人家,疏枝凡生。
先生,看在我生前为恶人谷的鞠躬尽瘁,能不能在转世之前,带我去明教的三世镜前,我想看看,我恋过的,一方水土,一人归属,看看她过的,如何如何好。
柔和的风带着淡淡的花香,吹落在娇小的花瓣上,一切是那么的恰到好处。这是我生前最爱的地方——万花花海。最有趣的还是在紫薇树下吹唱谷主送我的雪凤冰王笛,会让那些,也许可爱也许倾城的姑娘们注意。潜意识里,佳人是恋才子的。我便挥笔兰亭香雪,跃然纸上,一副才子模样。姑娘们的神魂颠倒,我的流连忘生。
那时候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尸骨要葬在这花间花海,这样,就算在阴间,也可以闻闻鸢尾花香,听听人间情话。
直到遇到了她,说到她,如果不是她,我或许还是姑娘们眼中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她一出现就毁了我苦心经营多年的书生意气,优雅清觞。
她喜欢看着远方,和姑娘们站在一块儿,但却横看竖看,没有融入才子佳人的世界。清新脱俗,脱俗的出落人的眼睛。只是忽然她说,你吹的什么玩意儿,吵死人了,除了王老狗的,你这可是最差的。
咦。我比较惊诧的楞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反驳。当然,虽然我的曲子与大家李龟年有所不及,但也是谷主亲传,落不了劣品的称号。
她对周围的姑娘说了些话——我未听清,用内力怕被察觉。她是咬着耳朵说的,那些风情万种的姑娘们纷纷向我投来鄙视的眼神,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喂喂,男人婆,你在毁我名声。我有些生气,竟然起了骂街有辱斯文的想法。她第一次,让我觉得我原来这样。
她转身嘻嘻一笑,那又如何,我也讨厌这群叽叽喳喳的蝴蝶,吵死了。
这是一匹野马,一匹还未脱缰,但向往天空的野马。
她慢慢的拔出了剑指着剑身,呐,这是我的名字。
谢,,红,,,玉,好庸……她敲了敲剑身,我马上改口是好听的名字。我忘了我是被江湖百晓生称为恶人谷第一战将的血书生。
紫薇花轻轻飘落,她拿着剑,胡乱挥舞,嘴里哇哇大叫。我恨我爹。就这样,一朵朵的花瓣斩落成泥。我心在滴血,真是野蛮大小姐。
我的孤魂在三世镜前寂寥。旁边就是三生树。慕名而来的情侣熙熙攘攘,一路繁华,尽管沧桑,也处处是期望,从地面上不深不浅的足迹里,从空气里漂浮的气息中,从我那数不清的年龄里看出来,这个地方,我来过,我和她来过。
我的怨气渐渐的弥漫了天空,为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凄凉如故。天灰成网,执念成雨。雨水穿过我的身体,砸在地上。我忘记我是开元哪一年死掉的,总之我是死在这一条路上,这条回去的路上,死在雨里,死在她的眼里。…在人世这么长时间,最害怕的事情,是人死后有灵魂,这个灵魂还要记着活着时候的事情,还要被因果怨念缠身,这些事情在时时刻刻折磨我,永不消散。
一段旧事,久到死去都不能逝去化为的印记,久到所有的过往都成为了最后死的那一刹那。她在对我笑,像三生树下那样轻灵的笑。转身离去。背景是连绵不断的雨帘,她的背影在随着我的生命在流逝,慢慢闭合的眼里充斥的是花间花海,还是那一句,三生三世十里紫薇。我忘了……
此去经年,我忘了我是否在后悔,我只是想看看,看完就走
万花相识之后,她经常在我的周围晃荡。我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在我眼里,像风一样随意自在,没有归处,没有朋友,没有亲戚。
我问她,红玉姑娘,你家父是谁?
她嘻嘻一笑,指了指蓝天,家父是……
我再也没问过也没想问过。她总开玩笑,总无所顾忌,但是我有所顾忌的,我知道这样的话,大逆不道。万花的天,是浩气长存,也是自在逍遥。
野蛮之外多了许多可爱,是一个解愁的好伙伴。厮杀之余,我属于花海。她一开始就把属于我的风情万种的姑娘们赶走。所以,闲暇时间岁月静好,她属于我。
我这样说,她笑着回答,也许我也是闲着才会去凑你这热闹。
她喜欢吃,喜欢吃藏剑山庄的黄焖鸡。我们经常在紫薇树下设宴。当然,只能有我们两人。她说许多人太吵,太吵。乱了心绪不喜欢。我也不再吹箫,因为她说那是残次品,于是我们对月相酌,聆听着清风,我讲我心中的战马撕风,她讲她的自在逍遥。
直到那次我的故意醉酒,月光洒身,看到她银白色的衣裙。此时此刻脸上刻着四个字怦然心动。借着醉酒的机会,我和她说:总觉得江湖事话题没了,我们谈谈男女之事吧。人都是自私的,以为我醉了酒,所以不管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酒醒后都是可以不负责任的。
她像往常一样,嘻嘻笑着说:好啊。
我被这样直接的回答吓到,欣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对上了她嘲讽的眼睛。江湖上的血书生,也不过如此。
她总是不一样,总是让我意外,大概如此,才让我喜欢吧。遇见了她,那一刻,我想退隐江湖,恶人谷的阴霾与她的微微一笑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这样,我忘了任务,忘了江山如画,心中只有美人如诗。两个人一起飘荡着,她不愿一个人走走停停,我也不想无依无靠。风儿终究停息,野马也有了家。我以为这是结局。
慢慢的我卸下了行走江湖所有的防备。她说,连城我们去明教三生树下许愿吧,据说那里可灵验了。和她在一起隐退江湖我已然觉得生无所求。看着她的语笑嫣然我还是说,好啊。她说三生三世十里紫薇,这一刻她的野蛮仿佛已经老去。连城 我去一次城里会一些朋友置办些家用 我们三天后明教三生树前的姻缘路见 如何。两情若是久长时 岂在朝暮,分离几天 才知相伴可贵。露出了难得的小女儿情态,此时沉浸于简单幸福的我看不见她眼里的闪躲 。说好啊 随你 我们独自前行 也好 不要太想我 。
信手游仙,鸳鸯蹁跹。前尘愿与平生付 南山菊下,红袖添香,锄禾当午,策马忘江湖。也许我这双手曾经沾满血腥,但此时手里握着芊芊素手才是最踏实 才是安于安逸。
马不停蹄,一路的风景被相思湮没成了风波。明教西域路远,三天还是到了。
她站在三生树下,盈盈浅笑,我迫不及待的下马皮上前,却突然发现此时的她漂亮的不可方物,是我第一次看到盛装的她,只是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姣姣兮似轻云蔽月,飘飘兮若回风流雪。
红玉,最美的你是在未来,我们的儿女情长属于那白发苍苍。我情不自禁的说这很多撩拨的情话。她依旧浅笑,双手合十,眼睛不自然的留下了泪水说:连城,三生三世,十里紫薇,我会一直陪你。傻丫头,哭什么,我抚摸着她的头,我这不是在么。出去走走,沙漠荒凉,这里难得绿洲。
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我,一把剑也从背后刺进了我的心脏。周围的情侣也拔出了早已饥渴的刀剑。仅剩的生命力,只说了三个字,为什么,便只能悲怆与吃惊看着眼前的一切。
假扮情侣的一个领头彪型大汉,顿时跪下,恭喜少主,为我浩气盟立下汗马之功。此等魔头,应该乱刀凌迟处死,少主仁慈了。她闭着眼说你不该杀我最疼我的哥哥,我……,我已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我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原来她是浩气盟主谢渊的女儿,南屏山被我刺杀谢少龙的妹妹。少主快撤,天玄老人,马上就要赶到了。
先生,我想看看她。
痴儿,何苦!挥挥手,带我浮现在了另一片房屋。
天在飘雨,这大概是不知多少年后第一次见她,但实际上我不能肯定那个人是她。那么老,老到轻风都可以预见她的死亡。瑟缩在屋檐下,枯枝一样的手臂抱着自己的身体,眼神没有焦点。我在她面前站了好久好久,任谁都可以看出我内心在挣扎,我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她。可是最后我还是笑了出来,大声地笑着。原来你过得这样不好,那我就放心了。
这个演技如此逼真的恶毒女,她已经知道我心放下江湖,那一剑还是毫不留情。风烛孤老,我应该高兴,善恶自有报应。
就这样,我看了又看,像当初一样不耐烦。雨停之前,我听到那个瑟缩的老女人说,白驹过隙,我还是在缝隙中等到了你。
走吧,连城,心愿已了,你该投胎了。
这一年,龙门境外,荒漠坟边,开满了不知名的红花。
见我走后,方士看了看后边的没有任何的空地,说道,何必騙他。
一个倩影缓缓浮现,红玉:他不投胎,下一世也永不言期。这一世,我不敢见他,纵然我也死于那把剑下,他死于大雨滂沱,我死于艳阳高照,命里不该爱上他。我也该转世了,但是为什么我有点不甘心呢?人就是凭借着那么一点记忆而活着,如果都忘了,重生一回,去遇到那个已经没有了前世记忆的人,又有什么意义。我要永远记住,在紫薇树下的他,白衣卿相,宛若云雾。他吹唱着,我听不懂的歌谣,而我还嘴硬地说,那是我听过的最低等的劣品了。最好的是,我躺在了他的墓下
于是漫地遍野,开满了不知名的红花。
红花之瓣,兰彩依依。怜之惜矣,奈何离兮? 红花之心,盈盈素语。怜之惜矣,奈何零兮? 红花点醉,陌上已末。怜之惜矣,奈何往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