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许大忠的大女儿小名叫木玲,比管姝婷大上两三岁。许木玲喜欢看着管姝婷被二伯母骂喜欢看着管姝婷被二伯母打,喜欢看着管姝婷每次被打被骂时栗栗危惧躲缩的样子。每次管姝婷被打骂,只要许木玲看到,快乐会倾泻在许木玲的脸上,那两片薄薄的嘴唇有着无法形容的快乐,微微上扬的嘴角有着无法形容的快乐,圆圆的眼睛有着无法形容的快乐,弯弯的眉毛有着无法形容的快乐……快乐写满了她的脸,洋溢着满足的愉悦,飘扬着抖擞的得意。
二伯父的代销店是一间独立在村中央主巷边上的简朴小屋,敞开着的大门里面,和往日一样,靠着门口的沙发上早坐满闲聊的老人。三五成群的小孩们倚靠在柜台前拿着五分一毛两毛的钞票在手中摆晃着,争先恐后抢着给钱抢着第一时间买到自己想吃的零食,管姝婷便是其中一个。管姝婷手心中揣着皱巴巴的两毛钱,迫不及待地递出去摆晃着,她只想买一毛钱的瓜子和一毛钱的话梅,瓜子的咸香味和话梅的甘甜味是她非常留恋的味道。管姝婷伸长脖子看着二伯父用竹筒从透明的玻璃缸里舀满一毛钱瓜子倒在柜台上后,再看着二伯父又一次舀满瓜子又倒在柜台上时,管姝婷迅速地用手去抓瓜子,抓了好几次才全部把瓜子放进宽大的口袋里。二伯父在给了管姝婷瓜子后,递给一毛钱话梅的同时免费给了管姝婷其他果品的零食,管姝婷迫不及待地把味蕾浸泡在咸香味和甘甜味里。这免费赠送的瓜子和免费赠送的零食便成了二伯父和二伯母两夫妻新一轮争吵的导火索。
二伯父并不想真正地收侄女的钱,但管姝婷从不敢不给钱。管姝婷父母亲不在家的日子里,二伯父经常照顾帮忙管姝婷兄妹,在管杰博和管杰强每一次头发长了之后还主动免费理发,但二伯母容不得二伯父任何时候帮助这个亲兄弟或者亲兄弟的孩子。只要是二伯母知道二伯父帮了什么忙那么都是二伯父的罪恶和过错,二伯父分文不收更是激怒二伯母。二伯母标志性的动作,语言和神态又开始在代销店门口精彩地演译:
“死发昏,自己不会剃头呀,要来我这里剃呀!?”
“死狗吊,什么都不收钱呀,尽帮这些死野仔做完所有事情!”
“死野仔,你对这些死发昏甘好,对你有什么好处?”
“死杂种,剪头发都不给钱呀,你以为我们不要钱的呀?”
二伯父免费赠送零食给管姝婷同样让二伯母怒火中烧,懒得争吵的二伯父从代销店出走后,二伯母便站在这个代销店的门口又开始咬牙切齿,昂头侧目,两手叉腰:
“粒死臭嘿,吃我甘多瓜子,一把把吃我甘多瓜子,粒死乞儿货把我一缸瓜子都吃完。”
“粒死臭嘿,吃我甘多话梅,一袋袋话梅都吃完了啦,粒死乞儿货呀,把我一袋袋话梅都吃完。”
“粒死野仔,你什么都给了粒死臭嘿吃,我不用卖呀,我水清都还没吃,就全部给粒死臭嘿吃呀!?”
“死发昏,就知道什么都给粒死臭嘿吃呀,我自己都舍得不吃,就全部吃完了!”
……
二伯母绘声绘色骂着管姝婷吃了她代销店多少东西。在二伯母的描述里,管姝婷吃完她所有的东西,吃下她整个代销店。二伯母绘声绘色高分贝的声音在村中央的微风中飘荡,在那些知道真相和不明真相的人群中飘荡,在我们四路村里的空气里飘荡,在两座山之间飘荡,那时的许木玲在这里看得津津有味看得快乐四溢。
许木玲站在洒满阳光的代销店外面,她不再像以往那样仅仅在旁边快乐地围观,她在二伯母辱骂管姝婷的时间里,多次跃跃欲试地在准备着用语言和行动让这种快乐得以延伸和升华。许木玲徘徊在二伯母身边,一直到诅骂结束都没能成功地让自己走出第一步,不过她并没有放弃这个念头,而是在当天另一个时间和管姝婷的堂姐管水清玩在一起。
管水清是二伯父二伯母的小女儿,1984年下半年出生的管水清比1985年上半年出生的管姝婷仅仅大半岁,二伯母说的水清就是管姝婷的堂姐管水清。只要二伯母打骂管姝婷,二伯母便会教唆管水清一起打骂,但是管水清一直以来只是动口并没有动手。
许木玲和管水清站在离管姝婷不是很远的地方,许木玲非常神祕地用耳语跟管水清说着什么,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眼睛盯着管姝婷。许木玲时而皱着眉头,时而憋着小嘴,时而咧着嘴笑,时而严肃,时而随意。管水清的神情随着许木玲的表情慢慢变得难看,脸也渐渐变了颜色涨红之后渐而发青,眉毛拧到一起,眼睛里生出一股怒气。当许木玲似乎把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许木玲一本正经用手指着管姝婷,对着管水清说:“她跟我说,说你穿了你妈的底裤。”然后许木玲又面对着管姝婷说“是你叫水清姐臭嘿,是你跟我说,说水清姐穿了她妈的底裤。是你到处说水清姐穿了她妈的底裤。”许木玲越说越起劲,越说语速越快,说完之后,许木玲便得意地哈哈大笑。
当天,管姝婷和管水清就因为许木玲这些话争吵不休,管姝婷坚持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而管水清坚信管姝婷到处说了诋毁造谣管水清的话。
那天,许木玲看着管姝婷和管水清剧烈地争吵,许木玲的嘴角终于更加上扬,脸上显露着更得意的表情,许木玲满心欢喜的神态看起来比任何一次都满足。
许木玲第一次尝试就能顺利地把快乐成功地推离了原来的轨道,她尝到更快乐的滋味,这种更快乐的欲望就马上泛滥。后来的日子,只要是管水清跟许木玲玩在一起管水清便会在当天怒气冲冲地找管姝婷,指责着质问着管姝婷,是不是管姝婷跟很多不同的人说管水清各种不同的坏话。质问,理论,争吵,辱骂,攻击。后来,只要管姝婷和管水清一见面就吵架一见面就对骂,管姝婷和管水清在对骂中越骂越仇视对方,吵到最后管姝婷和管水清便扭打在了一起。
许木玲的母亲是生孩子死的,在生孩子之前管姝婷做村医的大伯父多次劝告许木玲的母亲不能在家生产,得尽快去医院住院生产,但是没被重视。
当隆着高高大肚子的许木玲母亲最后一次出现在清晨的大伯父家大门口的时候全身肿涨得像一只充满气体的圆球,那时管姝婷正在大伯父家门口和小伙伴玩耍,管姝婷完全被许木玲母亲的外表体形吸引住。管姝婷看着许木玲母亲用浮肿的双手撑着臃肿的腰,非常吃力地坐下门口石阶边的石凳上,等候着做村医的大伯父出诊归来。低矮的石凳无法让许木玲母亲浮肿的双脚很好地收放,许木玲母亲便把双脚直接伸直在石阶上。那双不合脚的拖鞋似乎很快被浮肿的双脚撑破,同样浮肿的脸使眼睛眯成一条缝,许木玲的母亲焦燥地擦着额头,清晨的凉爽也没能让她自己凉快安静。后来,只是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许木玲母亲生孩子死了。
村上的人又议论纷纷,说得最多的就是那四个未成年的孩子也就是许木玲和妹妹以及两个弟弟,人们说许木玲他们没有母亲了,说许木玲他们的母亲生孩子死了,说许木玲他们那几个小孩很可怜,说许木玲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很苦……
管姝婷不知道许木玲他们到底有没有很可怜或者有没有很苦,但是管姝婷知道,在管姝婷被二伯母打骂的时候许木玲是非常开心非常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