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许多年轻人瞧着饭桌上长辈们推杯换盏,那透明液体烧得喉咙滚烫,心里不免嘀咕:这玩意儿又辣又冲,凭啥就成了“传统文化”的象征?仿佛不喝它,就是数典忘祖。老一辈人也常一脸庄重地宣称:白酒,那是咱中华几千年酒文化的结晶!底蕴深厚!——这话听着掷地有声,可惜,它像块镀了金的砖头,外表唬人,内里却经不起历史的小锤轻轻一敲。
真相是什么呢?咱们老祖宗喝了几千年的“传统酒”,压根儿就不是这透明烈性的玩意儿。翻开史书,从商周的青铜尊,到汉唐的琉璃盏,里面荡漾的,是琥珀色、米白色的琼浆——黄酒、米酒,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国酒”。
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羽赐给刘邦那碗差点要了命的东西,是黄酒(当时叫“酎酒”或“清酒”)。
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吓唬刘备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炉子上温着的,也是度数不高、口感醇厚的黄酒。
诗仙李白嚷嚷着“金樽清酒斗十千”,杜甫叹息“痛饮狂歌空度日”。这两位大唐顶流酒鬼灌进肚子里的,还是黄酒!要是换成蒸馏白酒,按他们那个喝法,“斗酒诗百篇”怕是要变成“急诊室百篇”了。
那这后来居上、如今称王称霸的白酒,打哪儿冒出来的呢?它有个更接地气的曾用名:烧酒。这位选手的登场时间,实在算不得悠久,满打满算也就四五百年。最初只是小范围流行,属于非主流饮品,大概相当于今天某些小众精酿啤酒的地位。真正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大众情人”,那得等到清朝中期以后了。而它戴上“酒类至尊”这顶沉甸甸的王冠,荣耀加身,更是二十世纪后半叶才发生的故事——掐指一算,也就比摇滚乐在中国流行早那么一丢丢。
白酒能成为“烈酒”的关键技术——蒸馏法,还是个“进口货”!这事儿得感谢一位阿拉伯老兄。公元8世纪,波斯炼金术士贾比尔·伊本·哈扬(Jabir
ibn Hayyan),在鼓捣瓶瓶罐罐搞化学实验(炼金术)时,无意中解锁了神技——蒸馏。这技术一出现,不得了!管你是用大米五谷(中国),还是葡萄(欧洲),酿出来的低度发酵酒(黄酒通常15-20度,能上30度那简直是凤毛麟角的奇迹),往里一倒,加热、冷凝,嘿!提纯了!酒精含量蹭蹭往上涨,烧刀子般的烈酒诞生了。所以说,白酒的灵魂技术,是踩在阿拉伯兄弟的肩膀上才够着的。这跟“几千年传统”实在有点不挨着,更像是一场技术的嫁接。
连现在酒桌上那套豪气干云、震得桌子嗡嗡响的“干杯”(bottoms up!),也是漂洋过海来的“西洋景”。 古人当然也敬酒,也劝酒,但讲究的是“举案齐眉”般的优雅或心意,杯子是不碰的。《礼记·曲礼》说得很清楚:“侍饮于长者…勿流歠(chuò,饮尽)”。慢慢品,别牛饮,更没让你“咣当”一下碰杯然后一口闷。那种非得把杯底亮出来、恨不得喝出梁山好汉气势的“干杯文化”,根子在西方。
所以啊,剥开层层包装,我们看到的是:
“酒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文化——这点毋庸置疑,从杜康造酒到曲水流觞,源远流长。
但“白酒文化”,不过是近半个多世纪才被推上神坛的产物——它借助现代商业力量、某种特定的社会氛围,以及一点对“传统”的模糊想象和有意嫁接,迅速膨胀,甚至被包装成了“国粹”本身。这过程里,难免夹带了点陋习(比如无节制的劝酒、拼酒),也被过度赋予了本不属于它的“历史厚重感”。
这事儿让我想起阿基米德那句豪言:“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白酒的崛起,就是现代商业和某些观念,找到了“国粹”、“传统”这个支点,硬生生把一种出现较晚、技术外来的烈酒,撬到了“文化象征”的高位。这杠杆用得巧妙,撬动得也实在成功,成功到让许多人忘记了它本来的重量和来路。
你看,好多事情,你以为的“自古以来”,不过是“近些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明白这点,酒照喝(量力而行),天照聊,只是心里那本账,更清楚了几分。这大概也算一种“清醒”吧,虽然喝着的是“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