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墨？墨墨是谁呀？”外婆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她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瞅着我问。“……”，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老人家的问话了，的确，再有不到一个月我就二十了，可对于外婆来说，我只是一个陌生的人。“我是苏墨，是……”“妈，你们怎么还在这站着呢？快让孩子先进屋歇着吧！”舅舅已经从外面回来了。我难为的回头看了看。“他说他是什么墨，我咋好像没有见过？先进屋吧，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

屋子里黑魆魆的，大约有四米高的后墙，前墙上除了门还开了两个一米不到的窗户，整个屋子都好像蒙着一层薄雾。我在进门靠右边的一排大桌子旁边坐下，正对着外婆跑腿而坐的炕。桌子上摆着一个古老的牌位，牌位上的老人古色古香，一看就是有了年头。我右手边的蜡黄色桌子上的一台熊猫牌电视，似乎全屋就这唯一一件物品没有上年纪。说实话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跟周边的人打交道，我有点犹豫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听到舅舅说到:“妈，你最近不是一直念叨小妹吗？你说你老梦到她，看来这会你没有说错！”“小妹来了吗？小妹要来吗？”外婆本来还在满炕地转悠着找她的止痛片，听舅舅这么一说，立马停止了动作，双膝跪在炕上支起上身满脸惊喜地看着他。“小妹要回来？哼，她还知道回来，还不如死在外面算了，我权当没有她这个女儿。”残破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大约八十岁的老头颤抖着满把的白胡须，悲愤地用磨得油光瓦亮的拐杖敲着地面。“你说什么呢？你这死老头，你死我的女儿都不能有事。”外婆在炕上激动地要扑下来似的。我用手摸了摸兜里装有母亲骨灰的盒子:黎小妹呀黎小妹，不怪我这个做儿子的不恭敬你，看看这一切，你走了到干净了。“你们都别吵了，先看看着是谁。”外公将拐杖扔在外面，盘腿坐在炕头，点着一只旱烟，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外公，外婆，我是苏墨，我是，”我看了一眼舅舅，不知道该不该在两位老人如此激动的前提下说出来。舅舅点了一下头，温和的笑了一下，不待我开口，说到:“他是小妹的儿子，苏墨！妈，你前天中午还不看着东子家的老大一个劲地感叹:小墨也应该这么高了。我都听见了，你今天怎么就不知道苏墨是谁了……”“啊呀，小墨，你真的是小墨？！”我一下站起来扶着像闪电一样窜到我身边的外婆，她仰着头泪水像泉涌一样从干涸的眼眶里溢出，双手在我的脸颊上使劲地挫着，她又哭又笑地问舅舅:“明前，你确定他是小妹的儿子？”舅舅看着我，我说:“外婆，我是，我真是，不信，你看我这里有相册，又从小到大和妈妈的合影。”我作势要掏相册，外婆将我拉住:“我信，我信，我怎么不信，你看你这眼睛，简直和你妈妈一模一样，我刚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还有这嘴巴，嗯，眉毛也像，是不是老头子？你仔细看看。”外公将灭了的烟卷又点上，揉了揉眼睛，“你妈呢？上回还打电话说近期准备回国，怎么就你一个？”我看舅舅朝我轻轻地摇了摇头，刚到嘴边的话又拐了个弯:“本来准备一起回来的，可临近回来的那段时间我爸突然又病了，我爸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外公一阵沉默，“这么多年，就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不想是个药匣子，那还出什么国，受那个鸟洋罪！”“你咋这么没有良心呢，这些年里，小妹给你的钱还少呀，供你吃供你喝，你还不知足，老不死的！”“我稀罕她那两个钱呀，我，我……”外公被外婆气的不轻，咳嗽起来，吐沫泪水四处飞溅，我看得心疼，为母亲，也为母亲的父母亲。

舅妈的饭点就像她的人一样精致，味道也很好，我饿了一天，吃了很多。晚上外婆一直拉着我看我和母亲还是苏宁的照片，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P的。她要让我讲讲这么多年我们是怎么过得，有没有挨过饿，有没有受过气，爸爸妈妈有没有吵过架。我只讲故事大概情节，从电视剧看来的，从小说片段截来的，但凡遇到什么细节问题，我会多多少少加上自己的真实生活。外公在旁边不问问题也不啃声，只是一个劲地抽烟。晚上我被尿憋醒，听到外婆对外公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小子长得多俊，唉，这眨眼间就十八岁了，小妹当年走的时候也刚过十八岁，这日子可真不经过。”我知道两位老人盯着我看，我朝灯光亮的方向转了个身子，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外公往上拽了拽我的被子:“小点声，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你就让他睡踏实点。”然后在长长的沉默中，在搂着妈妈的骨灰沉沉地睡去，我再一次被莫名的梦境纠缠，我想，那是妈妈的梦。

休息了三四天，我整天和外婆呆在一块，她边让我讲我小时候的事边给我讲母亲的十八年。外公除了偶尔出去转一圈，也是很快进入只听不问的行列。舅舅自己经营着一家卫浴门脸，刚刚起步，所以一天除了吃饭时间基本见不上面，舅妈和她一起忙，但她会时不时地为我和外公外婆准备一些水果，面点。每当这个时候，外婆就会说:“这个媳妇可比女儿靠的住。”外公总是用咳嗽表示他的赞同。第五天，小雨，舅舅没有出去，他拿了一套雨衣给我:“墨墨，走，跟舅舅出去转转，看看妈妈长大的地方。”外婆一听这话，生怕我跑了，拉着我的手朝舅舅嚷嚷:“这么大的雨，有什么好转的，你不会等天晴了再转呀，我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呢！”“妈，他又不走，我领他到镇上吃点好的，吃完我们就来。”我知道舅舅有话对我说:“外婆，我肚子都馋憋了，我得乘着舅舅今天空闲好好吃一顿去。”

“我先带你去吃饭。”“我不饿舅舅，咱们还是走走吧。”“也好。”

“你实话告诉我，你妈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

“你怎么知道的？”

“她真出事了？”

“嗯，车祸，一个月前出了场车祸。”

我们淋着小雨爬上了山顶，左右是两个岔的人家，在外面看是隔开的，可是这山间却通着不止一条连通两个村落的路。

我省去了苏自安的事，只告诉舅舅因为爸爸对妈妈一直不好，还在外面搞小的，妈妈是因为没有面子才不敢回来的。“傻瓜！我是她亲哥，这里还有她的爹娘，她怎么就这么……，唉，都怪我不好啊！”舅舅蹲在山顶最大的一棵树下面啜泣着，泪水和雨水顺着我的脸颊也畅快地流着，妈妈！我问舅舅:“你怎么知道我妈出事了？”“最近三年，你母亲每月十五号都会给我发邮件。但是这半年里，她却了无音信，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你外婆晚上忽然惊醒，满屋子找着你妈妈，说是她看见小妹了，小妹在路边一个劲地哭，她怎么拉都拉不回家，咱们农村说是魂魄归来，我那会就怀疑她是真出什么事了，可是我又不敢对谁说。”“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在国外？”“你妈妈每年都会在你生日那天汇钱回来，我担心她在外面是不是被人骗了不敢回家，偷偷查过几次，可是她的户籍一直在宁川，这些年基本没有任何动静。她打电话的号码也不是国际长途，我也问过她，可她从来不说实话。我总怕她有什么难处就不敢再逼问，只要人活着，唉，在见你之前，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到底有没有苏墨呀，是不是也是她谎言的一部分？看来，我是错怪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