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
宋·苏轼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首词是苏轼与好友王巩相见时所作。
苏轼和王巩的关系非同一般,苏轼当年因“乌台诗案”锒铛入狱,王巩不顾一切为其求情,结果苏轼被贬黄州,而王巩则被贬至更加偏僻的岭南宾州,是因“乌台诗案”而被牵连的二十几人中处罚最严重的。所以苏轼和王巩是真正的过命之交。
说起王巩这个人,也是大有来头。王巩,字定国,是北宋真宗朝的名相王旦之孙,仁宗朝著名的谏臣王素之子。王巩的才学最初被冯京发现,但是王安石很不喜欢他,冯京向神宗推荐王巩,王安石就在一边说道:“此孺子耳”。神宗听了很不高兴,反问王安石:“王巩戊子生,安得谓之孺子!”王安石听了吓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为什么呢?因为宋神宗也是戊子年生的,和王巩同岁。王安石说王巩是“孺子”,那岂不连神宗一块骂了。
王巩才学极好,性格耿直,敢于谏言,喜欢上书评论时事,而且文辞相当犀利,因此被司马光所知,司马光称其忠贤,经常和他一块论事。不仅仅是司马光,朝中很多人喜欢和王巩来往,比如苏轼苏辙兄弟、黄庭坚、秦观等等,甚至是宰相吕大防也非常欣赏他。苏轼守徐州的时候,王巩拜访他,两个人喝酒作诗,游山逛水,过了半个月的逍遥快活日子,苏轼情不自禁道:“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一时传为笑谈。
不过不喜欢他的人也很多,王安石就是打头的一个,再加上他经常议论朝政,针砭时事,神宗对他印象也颇为不好。
等到苏轼“乌台诗案”之时,王巩因此受到牵连,神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大笔一挥,就把他给贬到了岭南宾州。宾州在哪呢?就是今天的广西壮族自治区的宾阳县,马上就到海南岛了。苏轼内心非常愧疚,说:“兹行我累君,乃反得安宅”。王巩在宾州过得很清苦,苏轼在《王定国诗集叙》中这样写道:“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五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几病死……”苏轼经常写信勉励他,安慰他,怕他染了瘴气,教他摩脚底板抵御瘴气的法子,劝他少饮酒,多健体。王巩也很感动,他好道家,安慰苏轼说自己在学道家修行。
日子虽清苦,王巩把生活过得很精彩,他经常作诗绘画,把日常生活中的所见所感写入诗中,绘入画里,寄给苏轼,让他品鉴,竟然有数百篇之多。苏轼看了,非常感动,直夸他是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又说“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卷而叹,自恨知人之浅也”(《王定国诗集序》)。王巩才学极佳,诗作得也好,苏轼读了直叫道:“新诗篇篇皆奇,老拙此回真不及,穷人之具辄欲交割与公。”
好,有关苏轼和王巩二人之谊暂且说到这里。三年之后,王巩奉命回京,路上二人相遇,于是苏轼写出了这篇《定风波》。我们知道,王巩被贬到了偏远的岭南宾州,日子过得很苦,但是与苏轼相见时,脸上却熠熠生辉,性情之豁达,更胜当年,整一个“人间琢玉郎”,这是为何呢?词中所言的“点酥娘”又是谁呢?
这个“点酥娘”,就是王巩最爱的侍女,名叫柔奴,传复姓宇文。
柔奴本为洛阳城的大户人家,自小熟读诗书,通晓医术,本一俊美人物,无奈家道中败,为谋生计,不得已落入红尘沦为歌女,幸而被王巩纳作小妾,真心待之。王巩落难之时,家中小妾尽已逃散,只有柔奴不离不弃,一路相随,直到岭南。在宾州这三年,王巩秉性恬然,逆来顺受,柔奴努力宽慰,贴心陪伴,两人苦中作乐,生活也算是甘之若饴。相传柔奴医术高超,经常为城中百姓诊治疾病,往往妙手回春,为人称赞。
所以当三年之后,苏轼见到从瘴气堆里爬出来的老朋友王巩,“面如红玉”,诗画技艺大有精进之时,完全没有一点遭贬之人的那种失落与沧桑,其张口结舌的惊讶之情,我们大可以想象。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有“(定国)坐事,窜南荒三年,安患难,一不戚于怀。归来颜色和豫,气益刚实。此其过人甚远,不得谓无得于道也”。我们并不否认,王巩自身的浩然正气和积极向上的生活心态,自然起到了主要的作用,但柔奴的功劳也不应被忽视。正所谓每一个伟大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王巩请柔奴给苏子斟酒。苏子仔细端详。
柔奴模样如何呢?苏轼这样写:
“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翻译成现代诗歌,大概是这样:
她曼妙的歌音;
任谁人听了都忍不住欢喜;
尽头顶着烈日;
也能觉得到那三夏的清凉。
正是这样一位美若诗画的女子,在丈夫危难之时不离不弃,也正是这样一位女子,在苏轼问道:“试问岭南应不好?”才会答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必是通诗书的,因为这句本出于白居易,“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