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那些抓来的手突然停住了，漩涡里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像是母亲在轻轻呼唤他的名字。
田杰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那声音太像了，带着母亲特有的、在他熬夜编程时递来热牛奶的温柔语调。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神经传感器突然发出警告的蜂鸣，屏幕上弹出 “认知混淆” 的提示 —— 这是 “美梦程序” 的防御机制，当梦境中的虚假信息接近真实记忆时，就会触发警报，防止用户陷入 “记忆篡改” 的危险，也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 “记忆源监测错误”，即混淆了记忆的来源，把梦中的信息当成真实发生过的事。
“别过去！” 凌墨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她的手心冰凉，伤口的血渗到了田杰的衣袖上，“是‘情感诱饵’！” 她指向漩涡中心，那里的紫色代码正以母亲的声音频率震动着，“陈研究员在利用你对母亲的思念降低你的防御阈值。”
田杰猛地回过神来。他想起母亲去世前最后一个月，因为长期失眠，经常出现幻觉，总说听到过世的外婆在叫她。当时医生说这是 “睡眠剥夺导致的感知扭曲”，大脑在极度疲劳时会编造虚假的感官信息。现在，陈研究员显然是利用了同样的原理，通过 “集体潜意识接口” 放大了他的思念，制造出母亲的声音幻象。
“小杰，过来呀。” 漩涡里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好冷。”
田杰的眼眶瞬间红了。讨好型人格的根源此刻在他心底叫嚣 —— 快去安抚那个声音，快去让她开心，哪怕那可能是陷阱。他的手指已经触到了漩涡边缘的紫色代码，那些代码像有生命般缠绕上他的指尖，传来阵阵刺痛，像是母亲织毛衣时不小心扎到他的针尖。
“你妈妈希望你这样吗？” 凌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的剑斩断了缠绕在田杰手上的代码，蓝光溅起时，他仿佛看到母亲书房里那盏台灯的光晕，“那个因为你总讨好别人而偷偷抹眼泪的妈妈，会希望你为了虚假的声音跳进陷阱吗？”
这句话像惊雷般在田杰脑中炸开。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总想着让所有人满意，太累了。” 当时他以为母亲说的是客套话，现在才明白，那是她用一生的隐忍换来的教训。他开发 “美梦程序” 的初衷，是为了让像母亲一样的人能睡个好觉，而不是为了逃避自己的问题。
“‘情绪锚点植入技术’的核心不是逃避，是接纳。” 田杰突然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抖，但异常坚定。他反手握住凌墨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自己则直面漩涡，“陈研究员，你错了。人们需要的不是虚假的美梦，也不是被强迫面对痛苦，而是选择的权利。”
他按下神经传感器上的一个新按钮 —— 这是刚才在出租车上紧急编写的程序，名为 “情绪融合协议”。这个协议基于 “格式塔疗法” 的原理，格式塔疗法强调人要接受自己的所有情绪，包括那些被视为负面的部分，就像拼图要拼完整才好看。程序能将用户的正面和负面情绪锚点连接起来，形成完整的情感体验，比如将童年游乐园的快乐记忆与长大后的失落感融合，让人理解快乐与失落本就是一体两面。
“你疯了！” 陈研究员的声音从漩涡里传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强行融合情绪锚点会导致‘意识过载’！”
确实有风险。“意识过载” 就像电脑同时运行太多程序会死机一样，人的大脑如果同时处理过于强烈的正负情绪，可能会出现短暂的意识空白。但田杰赌的是，人类的潜意识比他想象中更强大，就像母亲总能在他以为撑不下去的时候，默默递来一杯热牛奶。
紫色代码突然剧烈闪烁起来，漩涡里的幻象开始变化。母亲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田杰从小到大的记忆碎片：被父亲责骂时强装的笑脸，被同学抢走玩具时说的 “没关系”，在母亲病床前压抑的哭声…… 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旋转着，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 那是他自己，一个总是在委屈自己讨好别人的、真实的自己。
“这就是你一直逃避的‘核心创伤锚点’。” 凌墨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边，长剑的蓝光与他的神经传感器绿光交织在一起，“童年时为了获得认可而形成的行为模式，就像程序里的初始代码，影响着你所有的情绪反应。”
田杰看着那个在记忆碎片里不断道歉的小男孩，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对自己的心疼。他伸出手，触碰向那个记忆中的自己。就在指尖相触的瞬间，所有的记忆碎片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将整个 “痛苦乐园” 照得如同白昼。
漩涡里传来陈研究员痛苦的嘶吼，那些紫色代码在白光中像冰雪一样消融。田杰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流遍全身 —— 那是他三十五年里第一次，真正接纳了那个总是在讨好别人的自己，包括他的懦弱、他的恐惧，以及他深藏的善良。
“‘美梦程序’的终极形态，不是制造梦境，是成为镜子。” 田杰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了程序的意义，“让人们在梦里看清自己，接纳自己。”
白光渐渐散去，“痛苦乐园” 的景象开始崩塌。旋转木马恢复了鲜艳的颜色，过山车轨道重新变得笔直。凌墨指向不远处，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阳光下，好奇地看着他们 —— 正是凌溪，她脸上的恐惧已经消失了，手里拿着一朵用紫色代码折成的小花。
“姐姐！” 凌溪朝他们跑来，小小的身影在梦境的地面上留下一串彩色的脚印。
凌墨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想冲过去，却被田杰拉住了。“等等。” 他指着凌溪身后，那里的空气中隐约有波纹在荡漾，“陈研究员还没放弃。”
话音刚落，凌溪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一只巨大的黑色触手猛地窜了出来，卷向小女孩的脚踝。那触手上布满了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映出田杰和凌墨最恐惧的画面 —— 田杰看到了母亲失望的脸，凌墨则看到了一片燃烧的废墟。
“小心！” 田杰将凌墨推开，自己则扑向凌溪，试图用身体护住她。神经传感器在他手中发出最大亮度的绿光，他将 “安全锚点” 的范围扩展到最大，母亲书房的景象笼罩了整个游乐园。
触手在接触到绿光时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冲破了屏障。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墨的长剑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蓝光，她一跃而起，剑刃带着破空之声斩向触手：“这是‘创伤净化斩’！” 她大喊道，“用你的‘情绪融合协议’帮我稳住能量！”
田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他将 “情绪融合协议” 与凌墨的剑刃连接，让自己刚刚融合的情绪能量通过神经传感器传递给她。这就像两个编程者合力调试一个复杂的程序，他提供稳定的底层逻辑，她负责执行精准的操作。
剑刃与触手碰撞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田杰在光芒中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脸 —— 那些被失眠折磨的人，那些在噩梦中挣扎的人，那些像他一样总是在讨好别人的人。他们的情绪汇聚成一股洪流，通过 “集体潜意识接口” 涌入他的身体。
触手发出凄厉的惨叫，开始一点点消融。陈研究员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能做到……”
田杰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握着神经传感器，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属于无数人的情绪能量。他知道，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们不是在逃避痛苦，也不是在沉溺痛苦，而是选择带着痛苦，继续前行。
触手彻底消失了，地面的裂缝也开始愈合。凌墨落在地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明亮，她走到田杰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程序员。”
田杰看着她脸上的疤痕在阳光下变成淡淡的金色，突然觉得那疤痕一点也不狰狞，反而像枚勇敢的勋章。他想对她说些什么，或许是谢谢，或许是别的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凌溪突然指着天空大喊：“姐姐，你看！”
田杰和凌墨同时抬头，只见 “梦境第三世界” 的天空中，紫色代码正在重新凝聚，这次它们没有形成漩涡，而是组成了一行巨大的文字 ——“欢迎来到真实的梦境”。
紧接着，无数道光束从天空落下，击中了游乐园的各个角落。每个光束中都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看起来都是现实世界中的失眠患者，此刻正带着惊讶和好奇，打量着这个由他们自己的潜意识构建的世界。
陈研究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只剩下疲惫：“看来，是我错了。”
田杰握紧了凌墨的手，她的手虽然还有些凉，但不再像刚才那样颤抖。他知道，“梦境第三世界” 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他自己的成长，也才迈出了第一步。
正在这时，他的神经传感器突然收到一条来自现实世界的消息，是王总发来的：“小田，董事会决定成立‘梦境治疗中心’，用你的程序帮助失眠患者。第一个客户已经预约了，是个很特别的人。”
田杰看着消息，又看了看身边的凌墨和不远处的凌溪，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他知道，无论那个特别的客户是谁，无论未来还会遇到多少困难，他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想着讨好别人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能治愈一切的，从来不是完美的美梦，而是真实的自己。
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复王总，“梦境第三世界” 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那些刚刚出现的人影开始变得扭曲，紫色代码组成的文字也开始闪烁不定，仿佛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正在靠近。
凌墨的剑再次亮起蓝光，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看来，我们的‘客人’不止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