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感觉床头站着一个人——一个穿着玫红色旗袍的老太太,梳着大概是民国时期的发髻。
她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但有蹑手蹑脚地不敢靠近。从我的视线望过去,看不清她的脸。
我睡眼朦胧中睁开了眼,问了一句:“你是谁?怎么在我的房间里?”
我条件反射地去按床头点灯的开关,灯亮了,她不见了。
熟睡中的妈妈,被我的声音以及房间里突然亮起来的灯吵醒,她披衣服走了过来,问道:“阿生,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妈妈一边给我掖了一下被子,一边温柔而关切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妈妈,我刚看到一个穿玫红色旗袍的老太太站在我的床头,我问她她是谁,她没有回答……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感觉她像旧时候富贵人家的老太太,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的……”
妈妈说:“可能是你奶奶!一定是你奶奶!你还记得七月半的时候,我们给她烧的玫红色的旗袍吗?还是你烧的,你写的地址……她收到了,也穿上了。”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妈妈,妈妈越说越兴奋:“妞啊,不要怕哈。你奶奶只是来看看你,她想看看她的大孙女咋样了。还特意穿上了你给她烧去的玫红色旗袍。”
“睡吧,明天早上你还要早起去上学呢。”
2.
我叫符生,今年17岁,正在读高中。
你看到这个名字,肯定以为我是个男生,但其实我是个女生。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说来也好笑。我爸爸是个读书人,高中生,在他的那个年代,高中生是稀缺生物,比现在烂大街的大学生值钱、金贵多了。他很喜欢读《浮生六记》,常常跟我妈妈说:“你看,沈复和陈芸,过得多舒心如意啊!‘布衣饭菜,可乐终生,不必作远游矣’,说得多好啊!”我妈妈笑了,说:“难道你想想给孩子取名布衣?”
爸爸当时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一直不太顺,我似乎不太想来到这个世界,一直不肯从她肚子里出来。有天夜里,妈妈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痛,跟前来照顾她的小姨说:“你赶紧去把你姐夫叫回来,我要生了!不,不,来不及了,你赶紧去把隔壁王妈叫来,她会接生!”妈妈痛得说话都只打抖擞。那时候,小姨还是一个大约20岁的姑娘,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七魂六魄都要丢了,披上衣服,及拉着鞋子就往门外跑,去叫隔壁的王妈过来。
爸爸那天晚上去上夜班了。80年代,家里还没有电话,更别说手机了。要去找他,得走上个半小时多的路。住的是爸爸单位给分的房子,在小河边,入秋的夜格外地凉,又在河边,风呼呼地刮着,带着喝河水的清冷和寒意。
王妈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了,一边指挥着小姨烧热水,一边忙着指导妈妈怎么换气、怎么呼吸、怎么用力……
忙活了一两个小时,我终于“哇”地一声出生了。
小姨从王妈手上接过血糊糊、邹巴巴的我,尽然是十二分地嫌弃,说:“好丑的孩子啊!太脏了!”找了几张报纸把我包裹起来,扔在旁边。
等王妈忙活完我妈,再来看我,我已经冻成紫色的小人了。赶紧又指挥阿姨倒热水给我洗了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用小被子包裹着放在妈妈的身旁。
爸爸凌晨回来,看到出生的我,高兴地话都说不出来,抱着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跟我妈妈说:“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我老符家有后了!就叫'符生’吧!”
3.
一个周末,我不用去上学,妈妈带我去一个庙里上香。
妈妈虔诚地上香、烧纸钱,还找主持问了问关于我的运势。
老主持给妈妈一张字符,上面写了一首小诗。我记不清内容了,大概是这女娃命硬,将来有大富大贵未可知。虽是女娃,但阳气很盛,阴人靠近不得……”
“怎么说?您可看到了什么?”妈妈惊讶地问。
老主持说:“天机不可泄露。”
妈妈不死心,把我睡梦中突然醒来看到我奶奶的事说了。
老主持还只是笑了笑,没说,收过妈妈给他的钱,说:“各有定数。”
老主持越是这样说,妈妈越觉得好奇。她想知道我奶奶找我要说什么。
又一个周末,妈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一个很深很深的小巷子的顶端,见了一个老太太。
妈妈说她是神婆,可以通灵。
那位老太太,头发花白,穿着旧式的青布上衣,黑褐色邹巴巴的右手上逮着一个银晃晃的银手镯。她伸出了她那指节凸起、满是粗筋的手,放在我的头顶,然后闭上了眼,口里念念有词。我看着她那两片薄唇一张一翕,带动着唇边的肌肉聚拢成深深的纹路,又扩散开来。我不敢说话,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神婆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妈妈说那是通神的语言,我们普通人听不懂的。
我看着她的嘴巴两角已出了白沫。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神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慢慢地把手从我的头顶拿开,愣愣地看了我半晌,跟我妈说道:“我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遇到阳气这样高的丫头。”
“您看到了什么?”妈妈虔诚地问道。
“我花了很多精力和神力去看,可惜看不了太多。你这闺女,了不得!”神婆说此话的时候略带惊恐,又略带敬畏。
“她爸爸一直想去看她,奈何她阳气太高,近不了身……”
“那天去的是她奶奶……”
神婆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回来之后,妈妈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读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