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情窦开得有点儿早，初二。

有一个周末没回家，住校。晚上校园很安静，树影斑驳，风轻轻吹。远远地在教学楼转角的地方，看到一个扶墙的身影，有点儿熟悉，好像在经历什么难过的事情。慢慢走进，听到抽泣声。

“同学，你怎么了？”走近一点问。他一回头，还挂着两行清泪，想不到这时候有人来，脸上充满震惊。

更震惊的是我，他是我们班一个忧郁又帅气的男生，女孩儿们喜欢围在一起讨论他。一见我来了，立马逃走。“喂，你怎么了？”我追过去，他跑到了操场上的一棵大树下，月光下一整棵树的阴影笼罩住我们，看不见影子。

第一次一个大男生在我面前哭，手足无措。“你怎么了嘛？”“你别难过了……”这两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十几遍。这时候，他的头靠到我肩膀上，继续哭。那一瞬间，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肩膀传递到全身，我动弹不得。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身体分为两半，一半在升腾，一半在坠落。很想换一边让他继续靠，看他哭得那么伤心，忍住了。

终于不哭了。站好，开始讲，他的爸爸、妈妈、家里的经历，最后告诉我：爸爸病重，快支撑不住了。这下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别难过了？”怎么可能不难过，这是我们这个年级承受不了的沉重；“没事的，爸爸会好起来的。”这句话苍白无力，说出来一会儿就消散在黑夜里。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了，你不能告诉别人。”一定，肯定。放心吧。差不多拿出了所有的保证。他跑开了，影子跟着他一点一点远去。我走出大树的笼罩，看见了天上的月光。

从此，有了心事。教室后面挂了一块时钟，上课回头看时间的次数多了，其实在用余光看他；和同学一起谈论他的时候，小心翼翼，别人说了加入几句话，别人不提从不敢提起；再也不敢主动找他说话，走廊遇到了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没看我，低头看路。

放了一个暑假，快疯了。做作业的时候在草稿本上画他的名字，透过门前的山楂树，看向最远的山，他应该在哪个角落呢？要不要找班主任老师要他的号码？用什么借口呢？大概想了10种以上的理由，没有鼓起勇气。终于，开学了，同学们都相互打过招呼，他也在人群中。还是像往常一样，上课下课，一句话也没说。

班上突然开始流行写信。当时的说法叫“笔友”，多在同学或同校之间传。机会来了，把关心、担忧、祝福一点一点写了，选一天最早到教室，偷偷塞到他语文书里。一直没有等到回信。等了两天，这两天，墙后面挂的时钟快被我望穿了，脖子扭得生疼。

这天在寝室里，上铺的女生突然拉上我说悄悄话。“我在和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写信，他告诉我他爸爸……”接下来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看着上铺的女生嘴巴一张一合，我感觉呼吸沉重，心里堵得慌。又过了两天，收到回信了：“谢谢你，我很好。”一张彩色的信纸空荡荡地写了几个字。

接下来，我的草稿本上不再画他的名字，而是写“忘了他”“忘了他……”

002

高中谈恋爱，属于“早恋”。

分文理科，我进了文科班。同桌是理科实验班来的女生，她说以前理科班有个特别好的朋友，她觉得我们很合适，要“撮合”我们。

先是约定吃个饭，下课以后上了饭店油腻腻的二楼，一桌男生都是他们班的，加上我一个女生。全程低头吃饭、吃菜。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这种情况下应该在饭桌上说什么，该做什么。

其他同学吃得很快，“唰唰唰”吃完，饭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走吧。”放下碗筷，一前一后走进校园，回教室自习。他们教室在三楼，楼上趴着一群男生吹口哨，叫他的名字。连忙回到教室，找同桌理论：“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们那么多人？”

这时候很多同学有了“小灵通”（低配版手机：只能打电话发信息）。一个周末，他给我打电话，刚开始就说：“没多少话费了。”说着说着断了。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手里拽着50块钱，那是一个学期省下来的零花钱。走了半个小时，到镇上一股脑儿给他充了话费。

“诶，你怎么给我充这么多钱？那我只好全给你打电话了。”

一天时间，又停机了。“嘟嘟”声传来，才无比心疼这50元钱。蹲在地上伤心了好久。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来一句：今天可以随便充50元话费，却找不到那个可以聊完50元话费的人？）

说不好喜不喜欢他。看很多同学都在谈恋爱，觉得新鲜有趣。偷偷摸摸“早恋”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偶尔一起吃顿饭，放假回家聊聊电话。从来不说情话，也没有花前月下。

“算了，我们不谈了。”不到两个月，就觉得很无聊。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耽搁学习。”这句话绝对见血封喉。

“好，那我们毕业了可以继续谈吗？”

“毕业了再说。”

高考完，收拾好一摞书抱回寝室，路上手机叮叮咚咚响了，书掉了一地。“我们毕业了，可以继续谈恋爱吗？”

“不要。我不喜欢你了。”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003

听说现在，已经不流行“追人”了。

高中最好的朋友结婚了，带着她老公来长沙看我。高中那会儿我们被同学戏称为“gay”，上厕所吃饭睡觉都分不开。躺在一起，又回到高中的感觉。说她婚后幸福生活，说我感情空窗寂寞。

不寂寞，我心里有个他。把我的心事说给她听。心事里的起承转合；把所有的微信都给她看，微信留着念念不舍。

朋友对我说说：你很有魅力。你要欲擒故纵。

小孩子恋爱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的套路吧，像我这种朴实的“中年”，喜欢一个人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做不到对他一点点冷落，也憋不住话，哪怕在路上看到一棵形状很奇怪的树，都想第一时间和他讲。

“你惨了，你沦陷了。”

“不是说人一辈子需要有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不问因果，不问舍得。”

“是啊，那你就不问啊，你做得到不嘛？”

做不到。我做不到。

“那就告诉他，你喜欢他。”

我怕。

“怕个球，走，喝酒，喝醉了再说。”

KTV，喝了。快醉了。电话拿起，放下；拨号，挂掉；点开微信，看着头像发呆，终于关上。不说了，头痛。怕说不清，也怕说清楚。

倒头就睡着了。他的大姨妈，对，就是他大姨妈发信息给我：“我家侄儿很喜欢你啊。他说要和你结婚。”

诶，大姨妈真有眼光啊。

睁开眼睛，连忙翻开手机，大姨妈的信息去哪儿了？

好梦留人睡。

朋友的婚礼现场，柳絮一直飞一直飞，柳絮一飞我就很想他。

在白鹿原买了《白鹿原》，想送给他。扉页题字时，练习了十几遍，太紧张，还是把名字写得丑到家。

在机场等待，回家。心理有一股冲动，应该告诉他，如果没有结果，就放下。连忙辗转书店，买一只笔，一个本子。从见他第一面的故事，写下：“后来想想，我应该是在这一刻爱上你的……”下笔如飞，逐字逐句。

飞机起飞了，周围的人安眠，我打开阅读灯，继续写。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生平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没写完，下飞机了。到家洗漱完毕，快两点。写到了这段时间的纠结难耐，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好像把心掏空了。

不睡了，写完吧。手发麻，夜有点儿凉，小区池塘里，青蛙呱呱呱。

很想告诉他，我已经不再年少（尽管貌美如花芳龄二八）。或多或少都懂得，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其实不难，多少爱情都开始于喜欢，结束于了解。后来明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才更难。所谓合适的人，没有定论，大概是三观相似，兴趣可以不同，但绝不干涉对方，有话聊。相处和独处一样自然。这一路，你是你，我是我，不是没你不行，但有你更好。

天亮了，带回来的书、礼物，和自己的心事一起打包，打开门，准备寄出去。

听说现在，已经不流行“追人”了。

我是魔镜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

却囿于昼夜、

厨房与爱

（你曾为爱做过什么傻事？留言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