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读者文摘》雄霸全国报刊之首。
令椰菜君略感自得的是,虽然家住八线小县城,但除了创刊头几期错过之外,椰菜君一期不落,从《读者文摘》看到《读者》,一直看到不忍卒读为止。当然,这其中最主要的贡献来自椰菜君的老爹,不知道当年他怎么独具慧眼,订阅了还默默无名的《读者文摘》。
在早期的《读者文摘》中,有一篇关于媒婆的文章给椰菜君留下深刻印象,时隔二十多年后,我还清楚地记得里面一首民歌《恨媒婆》:
说媒的,贼煞你,挣下红布烂成灰;烂掉你的两条腿,看你日后再说媒!
这说的是一个小媳妇,历数了出嫁前在娘家之乐,出嫁后在婆家之苦,思量起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媒婆,因而咬牙切齿,痛骂一番。
媒婆何罪之有?
盖因她收了男家的银子,所以上嘴唇顶天,下嘴唇接地,说得男方个个都是潘驴邓小闲,比辅导上市的咨询公司还厉害。女方进了门,就和股民一样,在山顶的寒风中站岗一辈子。
但我们知道,对媒婆来说,必须包装好,才能上市娶进门;对女方来说,从媒婆的包装材料里面找出真实数据,判断投资价值,才是关键。做媒其实是媒婆和女方的博弈过程,光怪媒婆嘴巧,不怪自己笨,肯定是不公平的。
在《醒世姻缘传》第七十二回里,我们可以领略到一个明朝的媒婆是如何工作的。
故事的男主是明水镇的周龙皋,一个内退中层干部;四十五岁这年,死了老婆,想要再娶。
已故的周太太,是周干部还没有提拔的时候娶的,“原是做经纪潘瘸子的女儿”。按周干部的说法,前妻虽然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但“人材也算得个丑货,为人也算得起个不贤良”。这样又丑脾气又坏文化层次又低的黄脸婆,周干部已经忍耐了很久,若不是怕老婆兼顾及领导干部的名声,早就要休她回娘家了。
周干部人到中年,虽没了升官发财的指望,倒是赶上了死老婆;又因为极其痛惜自己革命了半辈子,竟然没有亲近过一个美女,所以他“赌气发恨,不论门当户对,只要寻一个人物俊俏的续弦”。
这话一放出来,就有大批媒婆上门,强力推荐各家剩女接盘。可惜这些媒婆都没有摸准周干部的想法,对”不论门当户对“的精神理解不透,所以这些剩女,周干部“都相看得不中意”。
有一个媒婆很想做成这笔业务,经常上门来谈心摸底牌。这天媒婆和周龙皋先分析了一阵国内外形势,又探讨了一番人生理想,几杯酒下肚之后,周龙皋终于掏了心窝子话,“我见两隅头卖棺材的铺里一个极标致的女人,年纪约二十以下”,“你只替我寻的象那个人儿,我才称心”。
媒婆一听,心里叫了一声”我靠!”,领导的讲话精神就是难领会!
原来这个“极标致的女人"是镇上的网红程大姐。
程大姐的老爹程木匠开了个小小的棺材铺,老婆孙氏”少年时节有好几分的颜色,即四十以后还是个可共的半老佳人“,给程木匠戴的绿头巾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女儿程大姐呢,不仅美貌超过她妈,思想解放程度也远远超过她妈。不知道为什么,程木匠对绿头巾颇为坦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她十六岁那年,嫁给新科武举人魏三封的第二天早上,程大姐红了。
虽然程大姐事前准备好了鸡血,又把浑身衣服缝地密密的,并且牢记要把两腿夹得紧紧的,欲火攻心的魏三封仍旧发现自己头上已经绿得冒油。一番打闹后,程大姐披头散发,当着全镇人的面被赶回娘家。
大红之后, 程大姐再不必掩掩藏藏,而是全无顾忌,从心所欲,“母女争妍,好生快活”。
所以周干部说的”不论门当户对“,其实是说,填房不仅要上得厅堂,更要上得床。
大政方针已定,媒婆立刻行动起来。“周大叔,你如不嫌,你娶了他何如?俺也正替他踩看着主儿哩。”
周龙皋一听,吆,刚嗑睡就递枕头啊, 慨然说,“人家没娶唱的么?他要肯嫁,我就娶,这有何伤?” 周干部确实被低层次的黄脸婆伤害太深了,现在一心要追求人生快乐,老婆只要漂亮,能解风情,在东莞工作过又怎么样! 头牌才好呢!
但程大姐毕竟是个网红,周干部虽然有些资本,毕竟不在当年,要做成这桩生意也还有些难度。不过媒婆胸有成竹,“这就不难。俺去说,情管就肯”。
到了程大姐家,媒婆先打经济牌开场,”说得周龙皋家富贵无比,满柜的金银,整箱的罗段,僮仆林立,婢女成行,进门就做主母。”
然后是人品和前景,“周龙皋又甚是好性,前边那位娘子丑的象八怪似的,周大叔看着眼里拨不出来,要得你这们个人儿,只好手心里擎着,还怕吊出来哩!”
但程大姐的关心点显然不在这里,问媒婆说,“不知有多大年纪?”
媒婆红口白牙一张,“过年才交二十八,属狗儿的。”
程大姐的老妈孙氏微微一笑道,“有撒下的孩子么?只怕没本事扎刮呀。”
媒婆一听,哦,怕当后妈辛苦啊,这不要紧!
“有孩子都大了,大哥今年十七,小的两个都十来岁了,都不淘气。” 您这过门是做太太,不是做后妈。
但媒婆说完了就想拿鞋底子抽自己的嘴。
孙氏乐了,“呵!这十七的大儿,也是他十一岁上得的呀!”
媒婆脑筋转的飞快,忙说,“你看我错说了。这大哥哥可是他大爷生的,没娘没老子,在他叔手里从小养活,赶着周大叔就叫爹叫娘的,这年根子底下也就娶亲哩。”
这不挺合乎逻辑的嚒?不过是侄儿,并且也长大要成家了,您过门不但是太太,还立刻就是婆婆,媳妇子不听话,您可劲儿教训!
孙氏点点头,又问:“是他亲哥的儿么?”
媒婆刚填了上一个坑,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另一个坑,说道:“可不是亲弟兄两个?只吊了周大叔哩。”
孙氏笑了,“他既有哥,他怎么又是周大叔?不是周二叔么?”
媒婆明白遇到了对手,得,咱们今天不绕弯子了,以退为进,“爷哟,你怎么这们好拿错?”
以下高能预警!少儿严重不宜!
孙氏亮出底线,“实合你说:俺闺女只他自家养活的娇,散诞逍遥的惯,到了这大主子家,深宅大院的,外头的进不去,里头的出不来,奶奶做不成,把个命来鳖杀了哩。咱别要扳大头子,还是一班一辈的人家,咱好展瓜。”
媒婆一听,吆,感情你还没吃够啊,嫁了人还要出去打野食吃?怕围墙高,你跳不出去?野汉子跳不进来?
这个容易解决!
“狗!人家大,脱不了也是个外郎,甚么乡宦家么?有规矩!”
周干部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层干部,又退休了,家里并没有带刀侍卫,围墙也不高,您想吃野食,随意跳!
孙氏还有一件最关心的事,“咱长话短说,俺不扳大头子。有十七八的儿,必定有四五十了。俺花枝儿似的人,不嫁老头子。”
直白了,老家伙那方面还行不行?别中看不中用!
但程大姐已经心动了,光做网红,收益毕竟不大,现在有套现的机会,为什么不呢?再说,只要能吃野食,老一点怕什么!早早死了,钱都是我的,不是能放开吃野食嚒?
所以程大姐截住她妈的话,“这不在口说!我没的是黄花闺女么?我待嫁,我要亲自仔细相相,我怕他么!”
一看火候快到,媒婆使出了杀手锏。
“老头子好不雄赳的哩!别说年小的,只怕你这半伙子婆娘还照不住他哩!“
周干部有多厉害?
媒婆先来一段众人传颂的口碑。
”一日,咱西街上一个裁缝家不见了个鸡。裁缝老婆乔声怪气的骂哩:‘偷鸡的叫驴子jiba入你妈!叫骆驼jiba入你妈!我还不叫驴子合骆驼入哩,我只叫周龙皋使jiba入!’叫我说:‘怎么!俺周大叔倒利害起骆驼合驴子了!’裁缝婆子说:‘怎么你就没听见人说周赛驴么?’ ”
这周干部的本钱俨然超过非洲黑同胞,已经进入非人的境界。
再来一段现身说法,证明周干部的本钱可是经过实际验资的。
“那一日,我又到了他那里,周大婶子往娘家去了,他又搂吼着我顽。我可心里想着那老婆的话。我说‘拿我试他试,看怎么样看。’皇天,你见了,你也唬一跳!叫我提上裤夺门的就跑。他的性子发了,依你跑么?吃了他顿好亏,可是到如今忘不了的!”
最后祭出宣传口号,一锤定音。
“这颜神镇烧的磁夜壶,通没有他使得的!”
饶是程大姐枕上阅人无数,听了这口号,脸也红了,颤声问媒婆,“是怎么?”
“夜壶嘴子小,放不下去么!”
接连三个重磅深水炸弹,炸得程大姐和她老妈坐不住了。等不得媒婆开口,程大姐自己先一口答应了,“我嫁他!”
但为了谨慎起见,程大姐又要求先进行路演,“你约个日子请他过来,俺两个当面相。你的话也都听不的。”
这样的事怎么难得到媒婆?还有比路演更容易的嘛?不就是几个PPT的事!立刻就敲定时间,“明日人家娶亲,必定是个好日子,就是明日不好么?”
至于路演的时候,媒婆和周干部如何通同舞弊,最终上市成功,就不一一细表,买过股票的都知道。这里只说说这段姻缘的结局,以见做媒好坏,并非全是媒婆之事。
这周龙皋“守了一个丑妇,又兼悍妒,那从见有甚么美色佳人”,“过了这等半生,一旦得了这等一个美人,年纪不上二十,人材可居上等,阅人颇多,久谙风花雪月之事”——怎么样呢?不出程大姐所料,“把一个中年老头子,弄得精空一个虚壳。”
所以上市刚刚两年,周干部就挂了,这比28和82的结局好太多了。程大姐全盘掌握了董事会,有了周家的资本加持,“拿出在娘家的旧性“,”无所不为”, 在网红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