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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慈禧全传》
肅順為文宗所重用,而文宗的重用肅順,則在恭親王於咸豐五年奉旨「罷直軍機,回上書房讀書」以後,為此文宗與恭親王兄弟失和的表面化。換言之,沒有恭親王於咸豐五年的退出軍機,就沒有肅順於咸豐六、七年始的逐漸被重用,即令肅順在御前當差,有心攬權,則以恭親王的地位,足以裁抑,然則文宗的末命,必以嗣君付託恭王,不特無「政變」之可言,且亦無「垂簾」之變局。王湘綺詩:「祖制重顧命,姜姒不佐周」,「垂簾」原是恭王與慈禧合作的條件之一,倘恭王亦在「顧命」之列,一定也跟肅順、載垣一樣,對「垂簾」之議,持堅決反對的態度。
文宗得位,不無巧取之嫌,而恭王的內心不甚甘服,亦可想而知。兄弟各有心病,種下了猜嫌不和的根由。而以靜皇貴妃的封號一事為導火線,積嫌到咸豐五年,出現了明顯的裂痕。
〈又一日,上問安入,遇恭王自內而出,上問病如何?王跪泣言:「已篤!」意待封號以瞑。上但曰:「哦,哦!」王至軍機,遂傳旨令具冊禮。〉此記康慈不得太后封號,死不瞑目。「哦,哦!」是暫不置可否之詞,恭王則以為文宗已經許諾。這可能是一種誤會,但恭王行事,有時亦確不免衝動冒失,因而被認為「狂妄自大」,以王與慈禧的不和,即由於此種性格使然。
到了咸豐七年,奕訢復起,受命為都統,其時肅順已開始得寵,為固位計,不免對奕訢有所中傷。英法聯軍,進逼京師,文宗以「秋獮木蘭」為名,倉皇避往熱河,命奕訢留京「辦理撫局」,則由於肅順的製造空氣及守舊派的推波助瀾,相率以為奕訢將借洋人的勢力,重演「土木之變」的故事,甚至連惇親王奕 ? 亦相信奕訢要謀反。於是文宗與恭親王手足之間,猜忌愈深。
如無牢不可解的心病,則以兄弟之親,讒言不入,文宗末命的顧命八大臣,當以奕訢為首。「祖制重顧命」,以恭王的才具,執行尊嚴的家法,慈禧決不可能取得任何政治上的權力。照這樣看,清文宗與恭親王的手足參商,不過便宜了慈禧一個人而已。歷史的因果關係,有時奇妙難測,此為一例。
喘息漸漸平定了,他慢慢抬起身子,早有準備的小太監,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首先是一塊軟白的熱手巾遞到他手裡,然後進參湯和燕窩,最後是皇帝面前最得寵的小太監如意,捧進一個朱漆嵌螺甸的大果盒,跪在御座旁邊,盒蓋揭開,裡面是金絲棗、木樨藕、穰荔枝、杏波梨、香瓜,五樣蜜餞水果。皇帝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梨,放在嘴裡,靠在御座上慢慢嚼著,覺得舒服得多了。「傳懿貴妃來批本!」「喳!」管宮內傳宣的小太監金環跪一跪,領旨走了。「慢著!」等金環站定,皇帝又吩咐:「傳麗妃,東暖閣伺候。」
要問的話,只有一句:「皇帝的病,到底能好不能好?倘不能好,則在世的日子還有幾何?」然而就是民間小戶的當家人得了重病,也不能如此率直髮問,何況是萬乘天子?只是措詞過於隱晦含蓄,又怕搔不到癢處,問不出究竟。因此,這位翊戴輔佐有功,被諡為「文正」的杜受田的令子杜翰,此刻頗費沉吟。考慮再三,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婉轉堂皇,不致以辭害義的好說法,只得一面想,一面緩緩地說:「聖躬違和已久,醫藥調養,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入春以來,京城裡謠諑紛傳,私底下在揣測皇上的病勢如何如何!那麼——照你看,到底如何了呢?」欒太原已料到有此一問,但沒有想到有「醫藥調養,都是你一手主持料理」這句話!聽口氣「大事」未出,責任已定,不免反感。心裡在想,太醫本來最難做,禍福全靠運氣,皇帝偏偏生的是纏綿難治的癆病,叫自己遇上了,就是運氣太壞,再加上怡親王和鄭親王專門逢迎皇上,娛情聲色,自己的運氣更是壞上加壞。這都還罷了,但皇上不聽醫諫,縱慾自戕,怡、鄭兩王不反躬自省,倒要把調養失宜的責任,轉嫁到別人頭上,實在於心不甘。
麗妃這下完全明白了,此刻聽皇后的這場訓,完全是懿貴妃搗出來的鬼。眼前有皇帝在,到底是個靠山,還不致吃她的大虧,倘或靠山一倒,母以子貴,她即刻便是太后的身分,那時作威作福,盡找麻煩,只怕有生之年,無非以淚洗面的日子!這樣一想,憂急無計,一伏身撲向皇后膝上,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上午是懿貴妃如此,下午麗妃又如此!皇后心裡明白,是同樣的一副眼淚,看著似為皇上的病勢憂傷,其實哭的是自己的將來。怎麼辦呢?皇后除了陪著掉眼淚以外,別無可以安慰她的話。
曾國藩、胡林翼、左宗棠的得能大用,肅順在其間確實盡了斡旋回護的力量,因此,杜翰稱頌皇帝善於用人,間接就是表揚肅順的功勞。「不愧杜受田之子,十分識竅!」肅順在心裡想,「有機會還要好好提拔他一下。」
軍機章京要有下筆千言,一揮而就,語氣輕重,絲絲入扣的本事,才夠資格「述旨」。否則只有幹些收發抄錄的瑣碎雜務,在軍機大臣眼中,就是個可有可無的「黑章京」了。
扈從在外的官員,都無法攜帶家眷,當地也沒有什麼可以遊覽消遣的地方,所以下了班不是打牌,就是飲酒,如果兩樣都不愛,便只有彼此互訪清談了。軍機章京消息靈通,所以訪客最多,有些是有目的地來打聽消息,有些只是閒得無聊,想來聽些內幕秘聞。特別是在曹毓瑛那裡,除了行在的一切以外,還有京城裡的消息,所以每日裡高朋滿座,晚飯起碼要開三桌,才能應付得下。
「他們的消息也真快!據說上諭未到內閣,外頭就已紛紛傳言,『大阿哥的師傅,硃筆派了李鴻藻。』不知道是誰洩漏出去的?」「反正不是你我。」曹毓瑛冷笑一聲:「哼!咱們這一班裡頭,聽說有人不大安分,遲早要出了事才知道利害。」許庚身想一想問道:「莫非『伯克』?」「伯克」是隱語,用的《左傳》上「鄭伯克段於鄢」的典故,暗指曹毓瑛那一班中的軍機章京鄭錫瀛。
「請教琢翁,」蔣繼洙忍不住要問:「你看,恭王看了上頭親筆批回的折子,可還會有什麼舉動?」「你看呢?」曹毓瑛反問一句:「應該有什麼舉動?迴鑾的話,不必再提,朝覲行在又不准。宮燈讓他們弟兄一時見不著面,這一著最狠!」
她有一番覺悟,從現在開始,非要把大阿哥控制在手裡,叫他聽話孝順不可。於是,常常傳話叫保母把大阿哥領了來玩,和顏悅色地哄著他。母子天性原在,大阿哥平日畏憚生母,只因為懿貴妃不像皇后那樣慈愛,現在既然如此,大阿哥自然也樂於親近生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