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禾真自诩一生在百花丛中过,所爱之人甚众,无人会不爱他。待他名满京华,如花美眷环绕,却终觉“不是她”。 钟离盈:爱时如飞蛾扑火,当你转身那刻,便是决绝之时。此生虽不悔,愿来生不复相见。
十八年,禾真下场考明经科,首战告捷。还未及欣喜,却被告知“明经”出身,不能为官。若要做官,还需继续备考,过得吏部一关方可。奈何家资不丰,纵然资质上佳,却也蹉跎至弱冠之年,还未有正经功名在身。
思及亡父遗志,禾真心中苦闷,在友人的建议下,决定游学一番。既能纾解苦闷,亦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一路他踏过山川河流,看过天穹壮阔。见过民生疾苦,悲之慨之,心境也愈发开阔。他虽亦是名门之后,自家族没落后,被迫担起重振门庭的重担,但也靠着剩余的那点微薄的遗蕴,勉强能过上十指不沾凡尘的日子。
见识过在烈日骄阳下躬身劳作的贫家百姓,在寒冰霜雪中踽踽独行的孤儿寡老,方知与这世间真正的平民百姓相比,他算得上是幸运的,更不该再消沉愤懑。
二十一年春,心境开阔,挣脱桎梏的禾真游历经过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蒲州,看着春日这满目盎扬的生机,愈发愉悦。
书童明章见这段时间公子愈发疏朗,一扫愁眉,也喜不自胜。步行了快一个时辰,见他嘴唇有些干裂,忙从腰间取下水囊递给禾真,边絮絮叨叨向他讲诉着这一路的有趣事物。
禾真也不嫌烦,边听边思索着下一站的去处。
“公子,我听这蒲州城的人都道此地有个普救寺,甚是灵验,要不咱也去求求神佛,好保佑您顺风顺水!”
禾真这一路下来,寄宿的寺庙没有十个也有对半,哪个求神拜佛的不说灵验,对此也没什么稀奇的。奈何游历大半年,家资所剩无几,自是能省则省。
微微思索片刻便作了决定:“那便去吧!”
恰巧,此地离普救寺不甚远,此去亦便宜。
第一次抱着求佛的心态去,看着这一路虔诚的信众,禾真不知不觉被感染,彷佛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有着完美结局的通天之路。
缘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深寿否?风知答案,默不能言。
领着书童,参拜完神佛,禾真拜见了寺庙中主事大师,被安排在普救寺专门招待信众游子的厢房。
自春节至今,他们一路辗转,虽说不上舟车劳顿,却也难得静下心来。白日在房内,听着寺内的动静,见人们均带着美好的祈盼而来,仿佛他的人生也有无限希望。
日落西山,香客缓缓散去,与白日的热闹相比,禾真也喜爱此时的这份宁静。短时间的安稳,让禾真终于舒了一口气。
向送夕食的僧童道了谢,禾真同明章简单用完晚膳。
明章替禾真打完热水,侍候公子洗漱后,又替他铺好床铺,最后在禾真的示意下早早休息了。
这些时日的奔波,明章也累得不轻。不一会儿便传来呼噜声。
然文人多悲,明章的呼噜声,房外的狗吠声,衬得窗外的夜月有些惨淡,禾真心中愁绪又生。
手中书卷半天翻不过,禾真此时竟有些羡慕没心没肺的明章。实在看不进文章,他干脆收起书卷,在普救寺的第一夜,禾真就在这种半喜半愁中陷入安眠。
在寺中几日,禾真白日读书,夜晚读书,他的思绪从未如此明晰过。
渐渐地,禾真喜欢上了这里,读书累了便出去去走走,这里有灼灼盛放的桃花林,也有清可见底的瑶溪,不过分冷清,也不显得嘈杂。
况且寺里听闻他竟是明经才子,正备考科举,于是便邀请他在寺庙中多住些时日,并允许他参看寺中藏书。
普救寺虽是佛寺,藏书却不仅仅是经文,还有许多诗经典籍和山水游记。
禾真听闻甚是惊喜,连连道谢之余,也抽出些时间,帮着抄写些经文书籍,以示感谢。这让寺里主事大师更为赞赏。
这日,寺的百姓渐渐散去,禾真在屋内读了整日的文章,不免有些疲乏。撇下明章,手里握着书卷,独向桃花林的方向踱去。
他在寺庙里住了这些时日,才知道普救寺的桃花林亦是远近闻名。
此时天边明霞如夕,如往常般浓烈美丽。禾真在普救寺的见过不少次,仍赞叹不已。晓看天色暮看云,清晨与黄昏,都是美丽的。
桃花林甚大,远远看去,似是无边无际,同晚霞相接。越是靠近,仿佛触手可及,便是天上云霞。
春日正盛,桃花灼灼开放,晚风轻轻吹过,千万花瓣随风散落,如桃花雨下。
观赏过一番桃花胜景,疲惫散去,禾真又有了看书读诗的兴致。
刚读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便影影绰绰听到女子的嬉闹声。禾真一惊,正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若是遇见女客,可不太便宜。
刚起身准备回避,却听声音愈发近了。
“正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想不到这普救寺竟有如此胜景!这桃花开得如此绚丽,看着便不一般。”
禾真被一声温柔又清脆的声音吸引,不自觉放慢了离去的脚步。
“是呢,怪不得人家都说普救寺求姻缘很是灵验,想来这桃花呀,也助益良多!”他又听到一个略带活泼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扑哧!”
“就你促狭,偏将桃花和姻缘扯在一起!”温柔女声扑哧一笑。
“奴婢哪里促狭了!人们都爱说桃花运呀桃花运的,这桃花不正是姻缘的意思么!”活泼女声似乎不解反驳
“既桃花既是姻缘,那我等下可要向寺中大师多求得几支予你,好替你求个好姻缘!”
“哎呀!小姐,你怎的拿这个打趣奴婢!”
“既是求姻缘,奴婢的姻缘有什么要紧,我倒是求小姐有得好姻缘,这是奴婢所期盼的!”
在这一主一仆得谈话中,禾真倒是明白了这主仆二人的关系。想来那声音温柔得女子便是那闺阁小姐了吧。
虽说不是偷听,但听得闺阁女儿家私话,未及时避退,终究非君子所为。
正欲从另外一头离开,不妨被抓个正着。
“呀!小姐,前面有人!”
禾真一惊,忙转身施了一礼,道了声:“姑娘们有礼!”便匆匆离去。
余光扫到那对主仆,只见一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面若秋月,眸若春水,身姿窈窕,气度高华,虽未能细看,却仍惊艳无比。
以至今日夜半,禾真无心文章,辗转难眠,心里脑子里都是傍晚桃花林里那惊鸿一瞥。
梦里是一面容模糊的女子,虽看不清面貌,又岂止貌比春花,芙蓉玉面能形容此女之美?
自觉唐突,辗转反侧的禾真却不知道,他亦是钟离盈目中的独特风景?
她正与婢女环儿顽笑,猛然发现女儿家的私话被外男听了去,正欲羞恼,却见桃花树下却一身姿挺拔,俊朗无比的书生。
虽时机不对,那书生却是温文有礼,举止有度,钟离盈的瞬间恼恨便去了一半。
随后几日,禾真虽寤寐思服,心心念念,却强行压住内心的躁动,闭门读书。
就这样过了几日,禾真终于心静了下来,打算认真温习功课,突然听到寺外兵马嘈杂声,让明章一打听,这才知道右相夫人带其女路过,不知怎的,当地驻军头目听闻,打算强娶相府小姐,故而做出了派兵围住了普救寺的荒唐之举。
眼见妇孺受难,禾真不忍,随即暗中修书给蒲州大将军,这才解了右相夫人母女之困。
对于帮自己和女儿解决了困境之人,右相夫人自当设宴答谢。
宴会上,禾真又喜又惊。喜的是他终于又见到那日桃林中的女子,惊的是她不仅是右相家的女儿,且就在前不久又差点遇险。
这时候禾真有些庆幸他当时并没有选择袖手旁观。
右相夫人见救命恩人如此年轻,很是吃了一惊。
经过一番交谈,不禁感慨:“未料想禾公子居然同我府上有亲戚关系,此次若不是你,我们母女还不知如何脱身,既知道了是亲戚,日后有机会来府中做客。老爷泉下若知晓有你这样青年俊才的侄儿,必然也甚是欣慰。”
禾真才知这右相之女,竟然还是自己的远方表妹,自此更是相信姻缘乃是上天注定。
钟离盈见了这救命恩人,心中也有几分吃惊。第一次见面以为是登徒子,第二次见面却成了远房表哥和救命恩人。内心虽有几分波动,但终究礼法不可破。
此后禾真却是心心念念,夜夜辗转反侧,不知道该从何博得钟离盈得欢心。
他观钟离盈的侍女芙蕖热情善良,于是多次表明心悸,求她撮合。
至上次宴会相见,钟离盈时常出神发呆,芙蕖贴身伺候钟离盈,怎会一点也察觉不到小姐的心意。
于是给禾真出了个注意:“小姐爱写诗,不若你写几首诗试一试?”
因家学渊源,禾真自幼苦读,写诗与他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为了博得佳人的目光,禾真拿出了看家的本领,连夜作了三首诗交给了芙蕖。
第二日,丫鬟带来了双文的回信,禾真拆开,亦是一首诗:“待月下西厢,迎风半户开。拂墙花影动,疑似玉人来。”
禾真见后甚是欢喜:“小姐这是让我今夜翻墙去西厢找她!”
当夜,禾真沐浴更衣,换上他自认最为飘逸的长衫,由明章打理齐整,忐忑又兴奋地出了门。
他如约而至,翻入事先打开的窗户,本以为是痴情男女互诉衷肠的场景,岂料钟离盈却端坐于桌前,一脸严肃道:“兄长救我与母亲于水火,是义。但现在以义裹挟,做了这些于理不合之事,与贼寇何异?”
禾真被问住了,郁闷于女子的善变,只得翻墙而出。
此后几日禾真心不在焉,频频失神,茶饭不思,时而长叹。
就在禾真心情烦闷之时候,没想到事情出现了转机。
这夜夜半,钟离盈带着侍女而来,与禾真同窗共枕。禾真心中又惊喜,又无所适从。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随着两人这段时间的相处,禾真发现,钟离盈俨然是个才学渊博的女子,一首字飘逸婉约,有卫夫人之风。她偶与禾真议论,禾真才发现她亦是才思敏捷。
一日,钟离盈在房内抚琴,曲子伤感凄美,禾真偷听到,求她再谈一次,她却怎么都不肯答应。
禾真虽动了情,却怎么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相聚的时光短暂,在过了几个月神仙眷侣的日子后,禾真不得不离开了。他背负着家族复兴的大任,儿女情长,终究排在其后。
临走的晚上,禾真无言长叹,钟离盈明白,他终究要离去。
“你不顾礼法求得这一缘分,我亦不顾世俗应你了,你终究还是要离去,又何必伤感,我亦无话可说。最后,便为君奏一曲,送君别。”
说罢,便命侍女取琴。
曲子如诉如泣,哀婉缠绵,即怨又乱。
禾真潸然泪下,钟离盈挺直腰背,双手紧按琴弦,泪流满面。
顷刻,她起身径直夺门而出,不曾回头。
此去,二人,不复相见。
那次赶考,禾真不幸落榜。于是,禾真写信诉苦,钟离盈回应:“长安繁华,你仍未忘我,我心中欢喜。你若还念旧情,我便不离不弃,原地等你。你若仍心系大业,我也祝尔功成名就。”
最后,禾真在友人的引荐下,结识了权倾一时的左相。左相有意招他为婿,禾真态度暧昧,既不接受,也未拒绝。两年后,在左相的推荐下,他终于及第,并被授予官身。
这时,他恍然,原来苦读无用,功名来得如此简单。
他虽爱钟离盈,但右相已经作古,钟离家一瞬大夏倾覆,于他仕途无用。若要振兴门第,这次机会几乎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最终,他选择了这场政治联姻。
后来,她听到了他的故事。
传闻他官场顺意,节节高升,传闻他与左相之女琴瑟和谐。
她知道了他的选择,终于不再等待。
再后来她已成亲多时,断断续续听到许多关于他的风月雅事,直到内心毫无波动。
禾真此时已经功成名就,回顾此生,他虽与妻子琴瑟和谐,爱过妻子的贤良淑德与才华,妻子病逝后也爱过几个红颜知己,但心里对故人的思念却愈发浓烈。
年少时的爱人,本以为会随着岁月而搁浅,没想到时至今日,仍然清晰地记得曾经相处的q的每一个细节。
他曾暗自打探过她的去处,听闻她和夫婿琴瑟和鸣,听闻她为他人生儿育女,与他人红袖添香,嫉妒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肝。
他却没有理由去责怪。
后来,听闻她的夫婿离世,他曾去找过她,只得她一封书信:“既与君无缘,今生来世不必相见。”
禾真哽咽地读完,不觉模糊了信笺。
人生从来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