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青春艺程——《画中游》附记·西画部分(1)
江南达者 童山雷
序
青少年时期,本人极迷西画,也曾希望能在这片天地间有所作为,但终因一些主客观原因、并且几乎可说是无法不顾及的原因,所以在进入中年之后,我也就还是只能忍痛将这爱好乃至于梦想放弃了。这一点,我已在其他文字中谈到过,这儿不再重复。然而,那段历史、还有那份自己曾经全心全意投入于其间的至情,真就可以因此而撂开不提了么? 多少个春日秋夜,雨夕霜晨,它们象些不可见的虫子,悄悄地噬咬着我心;又如同一批不可能忘怀的故友,活灵活现于我的脑海,必令我仍与其作情愫的款通和交流……今日思忖之下,我决定仍旧以大致依时序的“画中游”方式来谈及它们。自然,事情既已存在主次,而且象这种谈论西式艺术的东东,毕竟不能照样满篇“之乎者也”吧,——唔,总而言之,就因了这些,最终,也就有了这篇文章的标题与写法,连同文章本身。
根据个人特定情况,这集子分为早、中、后三期。早期为下乡之前及乡村生活时所作,时段为1970年左右至1976年春;中期为当日在大巴山地区工作时作品,时段为1976年夏至1984年冬;后期则为回重庆后,直到封笔时之作,时段为1985年初至大约1995年前后。此后零星有点儿画作,已可忽略不计。
……
————————————————————————
早期
1、乡郊暮色(上世纪70年代初期)
因为生在特定的时代,醒事之际,一切有关绘画技法的书籍与资料,都极不容易得到了。自然,投拜师门什么的,更是奢侈得没法想象。偏偏自家又暗想在绘画方面有所作为,怎么办呢,还不就只好独自努力瞎摸索着。唉!说来可叹:连写生这概念,也都是在十七岁之后,才真正建立起来;而此前吧,虽是临摹印刷品画片有时已近乱真,但实际的造型能力,却的确是很有限的。幸好这心头天生对那“红光亮”的玩意儿存有看法,而对俄、欧的“灰调子”画作,则暗暗心向往之。且是渐渐地还对“画儿总该有笔触”,也树立了应有的观念,这样,说到底,个人的艺术趣味,才没有彻底地误入岐途。咳,不过,变临摹为写生,并以此为常事,这个转换,还是来得好艰难呵!现在都已很难回忆起那日日夜夜,究竟是怎么苦过来的。终于,有一天,勉强算是可以将看到或感觉到的东西自主地构成画面了,虽是稚拙得紧,但总已堪称是自己的作品了吧。今也不在乎人家笑话,径以两幅画儿,作为本文附图之首:一幅是是自己十七八岁时的“风景创作”《乡郊暮色》。另一幅则是十六岁时临摹的西方画片。前者,乃是一次于黄昏时分的实境感受。——可巧了:这地方,仍是本人《画中游》正记之首提到的那儿。由此看来呀,生活之于艺术,也确是联系得太紧密,甚至,你想要绕过它,也都很难哩。另外,再顺带作个说明:临摹的那画,母本来自一个普通书报纸小册上的黑白插页,所以不单是那“色”的全部了,连其“形”的细节,也只是由自己揣度甚或“虚拟”出来的。
2、故园之松(上世纪70年代初期)
回想那个时候,是何等样的崇拜俄罗斯的希什金与列维坦!内心真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就以身边的现实题材,画出象他们那样富有情调的风景画来。因为当时家乡附近恰多松树,所以也就尝试着用西法来表现它,而且暗暗还多了份“野心”,盼着能在画作中,体现出一定的中国风味。一次在夕阳下, 看见西方漫天金色霓霞,远处的歌乐山,已融入灿烂的光雾中了;近前一大一小两株松树,正逆光伫立,披覆着倾泻而下的光瀑,整个——连同地面的投影——都显得斑斑驳驳,极有韵致,也极有层次感。于是似乎顿时觉得来了灵感,因而鼓起勇气,勉力将这景象纳入了小小的油画画幅,还安上了这么个标题。自然,稚嫩之作,这儿不可能还作更多的吹嘘了。不过,想必其间所蕴含着的那份少年真诚,透过润泽而厚重的油彩,仍会被细心的观者发现……
3、嘉陵江边的汉子(上世纪70年代初期)
既习西画,这素描与速写自然是少不了的。回想当日,对那德国的门采尔,是何等尊崇!于是也开始成天揣个小本儿在身上,见着点感兴趣的事物,便掏出来,用铅笔或钢笔,勾啊,描啊,只望有朝一日,也能与心中的偶像并驾齐驱……下乡前后,也就是在刚进入上世纪七十年代吧,这嗜好达到高峰。这里所选的三幅速写小稿,《嘉陵江边的汉子》、《冬牛》和《本知哥》,便很可代表那一时期的面目。前者是一次与友人在嘉陵江边画风景速写时,一观者看得意兴盎然,主动提出要让画他一画,当然这却也就正投咱之所好了。其二,画中人为插队落户时邻村一青年,而其之所以要让我画,原由也差不多。其三却为自画像。想当时在乡间,每坐在从房东家租来的那灰腻不堪的大八仙桌前,稍得便,就在桌上小镜中观察这人脸的体面关系与光影变化,偶尔还动动笔勾画几下,因此这速写本上也就有了不少这类“自我表现”的画儿。咳,看着画中自家那青春焕发的面容,确实是至为真切地体会到,这人一生,愣就是在这画道中渐渐地消磨过了。呵呵。
4、花果与酒瓶(上世纪70年代初期)
当时朦朦胧胧也还是知晓这西画的分科,并听说过“静物画”这个词儿。所以,有些时候,便也摆上点家中还找得出的东西,来涂涂抹抹画画。固然是全然不知“坚实永恒之追求”为何物了,而且,就连日后被画家吴冠中先生讥之为“画术学院”中的那些静物写生基本步骤,其实自己也都无从了解。反正,就是凭着心中那股对此道本身的热情,再凭着自己直观的视觉感受,有滋有味地一直这样画呗。这儿所出示的两幅静物画,一幅直以画中之物命名:《花果与酒瓶》;另一幅,想名之为《茶具》吧,偏偏内中又有两只亮晶晶的酒杯,因此不好再起什么具体的名字,干脆就以“静物”命名了。现在看来,若以“专业尺度”衡量,它们自然都是很“不专业”的;不过,既是眼下连这“专业”自身都遭到质疑了,那又还特别强调它干嘛呢,呵呵。今画作已在这儿(原画幅面都不大,好象也就十六开纸左右),尽管所表现对象只是所谓“静物”,但想必读者诸君,还是多少能够从这表面的沉静中,感受到一个处在当时那种社会环境下的小青年,内心的那份郁勃之情吧。——《花果与酒瓶》这画,肯定是画于下乡当知青之前,而《静物》这画,已记不清到底是画于下乡前,或者是下乡后回家过年的那段时间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