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风华成绝赏
01
我的父亲是护国大将军，祖上皆是忠烈，阿兄是天生将才，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公子。
我与太子的婚约是在我幼年便定下的， 那是嘉元九年。
未来太子妃的名号足以让我压过了京城所有贵女一头。圣旨颁布的那日，父亲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很开心，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但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温声嘱咐:“晏晏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要学会收敛一下性子了。”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太子妃这个称号，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好像还十分遥远。
成为戚明月那样温婉贤淑的贵女更是不易，从小父兄无底线的宠爱和显赫的家世造就了我骄纵且睚眦必报的性格，但对于未曾谋面的太子，我未来的夫君，我又是憧憬的，传闻里的他是一位优秀的储君，连向来严厉的父亲都很难挑出错。
第一次见到太子，是一场宫宴。他坐在圣上左下首。16岁的少年郎，比传闻里说的还要好，他长得也好看的紧，是我生平见过最好看的人，比阿兄还要俊朗。
他似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遥遥朝我看来一眼，矜贵万千。
我慌忙移开目光。
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也因他这一眼，我便认真的决定，我要成为京城最优秀的女子，好像这样才能与他相配。
那年我才11岁，单纯懵懂的年纪。
为了成为他们口中温婉贤淑的代表，我开始学女工，读三从四德，不再着喜爱的红衣，而是穿起了清淡出尘的浅色衣裙，性情也越发收敛。
嘉元十年，我成为了三公主安阳的伴读，三公主是个心善又活泼的女子 。
我与她也成为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我常常为了见谢蘅一面拉着安阳跑遍半个皇宫，只为了制造所谓的偶遇，然后掩着衣袖轻声唤一句:“太子殿下。”
四年的时间一闪而过，我成为了京城最负盛名的贵女，与戚明月并称京城双绝。
02
婚期将至。
世人都说郑晏与谢蘅最为般配，可他们不知的是，我用了四年才成为那个与谢蘅最为般配之人。
谢蘅年长我五岁，在我及笄那年，嘉元十三年，我如愿嫁给了我的太子殿下。
那是我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父兄从边疆赶回，皆红了眼眶，连平日与我不对付的戚明月眼眶也湿润了些，她说:“一定要得偿所愿啊，郑晏。”
当我真正入主我梦寐以求的东宫时，我仍有些恍惚。
那晚，他掀开了我的红盖头，仍如四年前初见那般好看，他眸色清润，轻声唤我“晏晏”，那是我的闺名。
明明在别人口中十分正经，到了谢蘅口中，凭生多了几分缠绵的柔情。
大婚后不久，边疆战事紧张，谢蘅与父兄出征边疆。
我百无聊赖的计着日子，说实话，我确实想极了谢蘅，见不到的每一刻都在想。
偶尔萧太后会把我召见过去，聊一些家常，太后的那双眼眸浑浊且清明着，似乎看穿了一切，她打趣着我道:“晏晏莫不是想子渐了，依哀家说啊，子渐定也想晏晏想的紧，晏晏常常与子渐修书便好。”
我含笑低着头没说话。
回到东宫后，我思索片刻，还是拿起了纸笔。
我以为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们，可我没想到 ，这一仗打了三年。
圣上的龙体每况愈下，征战沙场半生的人还是留下了许多隐疾。
圣上瘦弱了许多，太医院的人每日进进出出却都无能为力。
这场仗终于快结束了。
圣上却还未等到战胜的消息便先一步而去，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无疑不是位仁慈优秀的帝王，他死后，举国哀悼。
第三日，谢蘅与父兄带着战胜的消息归来。
后来的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谢蘅登上了皇位，国号庆祯。
我如愿成为了他的皇后，将与他齐名史册。
谢蘅登基后似乎每天都很忙。
不得不说，在后宫的日子实在无趣的紧。
我最喜爱的花是牡丹，御花园里是不同样式的牡丹。
庆祯二年。
最近越来越多的臣子上书让谢蘅充裕后宫了，连先帝那样专心朝政的人后宫也有十多个妃嫔。
这次谢蘅同意了，明明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我的心却抽疼，我在心底告诉自己，郑晏，你是皇后，是端庄温婉的皇后，不可失态。
宫中来了许多新面孔，她们年轻且漂亮，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着对这所宫墙的好奇。
一早，翠禾替我挽发，突然开口:“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娘娘您的仪态万千。”
我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铜镜中的人。
那是一张介于少女与女人的一张面容，那绝对是漂亮的，漂亮到无数文人墨客曾言倾尽此生才华也无法作出能描绘这张容颜的诗句。
可我不这么觉得，谢蘅的那张脸才是真的巧夺天工，那些小姑娘看到谢蘅时，且都看痴了，如我第一次见他时。
03
我与谢蘅的第一道隔阂，是为了安阳去祁国和亲的事。
安阳与太傅家的二公子本是两情相悦，婚事定在了来年的春天。
我在殿外跪了不知多久，意识清醒前的最后一眼是一截月白色衣袍，我醒来时安阳已在去往祁国和亲的马车上。
第一次，我对谢蘅生出了厌，我不想做皇后了，早就不想做皇后了。
翌日，戚明月来看望我，她生气的问我:“郑晏，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从不唤我皇后娘娘，好像只有在戚明月面前，我还是那个郑家小姐，不是困在深宫无法自渡也渡不了他人的顺贤皇后。
戚明月与我，既是劲敌又是友人，看着平日娴雅温柔的人暴跳如雷，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戚明月听见我笑，又与我吵闹起来，我忽的开口:“戚明月，我没能护住安阳。”
戚明月停止了动作，她的声音似是带着安抚人心的效果:“郑晏，这从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而为了不是吗。”
我苦笑了一声。
谢子渐啊谢子渐，是你变了，还是我从未读懂过你。
我的阿兄，名尧，字修远，如太阳般耀眼夺目的少年郎，15岁入军营，此后10年，大大小小百起战役，无一败仗，可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却陨落在了长平之战上，年仅25岁。
我无法接受，我的阿兄还未娶妻，还未完成夙愿，还未喝到我们一起酿下的桃花酿 ，我没撑住，昏死了过去。
阿母听闻阿兄的死讯后一病不起，阿父本该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谢蘅却下令让阿父重上战场。
一种强烈的预感 ，我不想让阿父上战场。
我找到谢蘅，质问他:“为什么会是父亲，谢朝那么多的将领，为什么要是父亲呢?”
我歇斯底里的问，谢蘅只是淡淡的回答:“为民为谢国。”
我惊的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已经失去了兄长，我还能再失去父亲吗?我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长平之战还未结束，我每日都提心吊胆，翠禾安慰我说:“家主一定会没事的，他可是谢国的战神。”
可我和翠禾都清楚，这次的战役非同寻常，周国不知怎么制造出来了名叫“火药”的东西，那样的东西，是非人力可抗衡的 ，我们都知道。
三月后，前线传来战讯，谢国战败，父亲也永远的留在了那场战役，尸骨无存，阿母心疾突发，无力回天。
我再也撑不住了。
04
这是我与谢蘅的第二道隔阂，是我无法面对这个人，但他不会同意让我离开皇宫。
于是我自发请愿去含禅寺为谢国祈福，这下，谢蘅没有了拒绝我的理由。
去往含禅寺的路上，捡到了一个与我阿兄有四分像的少年，他叫季辙，浑身都是伤，也许是因为他的那张与阿兄相似的脸，我把他救了下来。
我在含禅寺住了半年，可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宁静了，周国大军即将兵临京城，这是一场无法逆转的死局。
离开含禅寺的前夜，季辙忽的闯到我的房间，我还未来得及说他没有规矩，他便先一步开口，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问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看着季辙的双眼，在追忆着什么，我说:“国泰民安。”这也是我父兄的一生所求。
回宫不过半月，便听说战事有所扭转，有“神人”相助，制作出了比火药还厉害的东西。
两月后，谢国打赢了这场仗。
谢蘅身侧的那位“神人”是我意想不到的一个人，与我阿兄有四分像的季辙。
季辙的智谋实在世无其二，就算诸葛在世也比不上他三分。
谢国在短短四年之内便吞并其他五国，天下终将一统，盛世即将到来。
谢蘅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最为浓厚的一笔，可那已与我无关。
算起，我已许久未见谢蘅。
等我知道安阳早已自尽时，却为时已晚，在攻破越国的前夕，而太傅的二公子也随之殉情。
我终究还是愧对于安阳，我年少时最好的挚交。
我给了翠禾一些银两便把她放出宫嫁人去了，萧太后也在两年前因病而逝了，最后的那段时间，是我陪着她。
如今，我倒是真成孤家寡人了。
坤宁宫的牡丹开的茂盛艳丽。
偌大的深宫，却没有一处是我的归宿。
我和谢蘅，终非佳偶。
我去找了季辙，想让他帮我离开皇宫，他制造了一场火灾，大火把坤宁宫烧了个尽。
我假死逃到了北方偏远的一所小县城，在这购置了一座宅子开了一个胭脂铺，闲散度日，接下来的余生大抵就如此。
又是一个春天，“小姐，有位公子找。”门外丫鬟敲了敲门。
我有些疑惑，但又好像有了些猜测。
风过柳树，那人着一身月白衣袍，站在纷扬之中，已成长为芝兰玉树般的郎君。
只不过对上我视线的那刻，竟浮现出少年郎的无措。
我开口唤他:“季辙。”
“晏晏，谢蘅不在了。”季辙却说。
我还是愣了愣，忍不住的去回想，可年少时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早已模糊不清，只有初见时那双眸子依然深刻。
我上前拥住了季辙，柔声开口:“阿辙，我们还有我们的余生。”
看着季辙不再年轻却依然清隽的侧颜,与阿兄的模样逐渐重合，我这一生，亏欠了太多的人，阿兄，阿父阿母，整个郑府，包括季辙。季辙这俩年身体越发亏欠，最后的那晚，他拉着我的手，双眼湿润，他只是把我拥入怀中却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晏晏，我不知道我的归途会是哪，我无法留在你的身边，你说，以后再也没人为你洗衣做饭了怎么办，你到了冬天总是头疼，再也没人为你揉头煎药了怎么办......"
眼泪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滴在了我的手背，最后的最后，沉沉的望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永远的记住。
他问我：“晏晏，下辈子能爱我吗？”可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紧握我的那只手松了下来，我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字。
季辙，谢谢你，谢谢你那比命运还沉重的爱，下辈子如果还能遇见，让我来爱你吧。
在季辙走后的第三年的冬天，雪下得飞扬，我也要走了，一生的过往走马观花般在我脑海中播放，那个人占了很大的篇幅，也许谢蘅是爱过我的，但他更爱他的皇位，从一开始，我就做了个虚无的梦，如今 ，才大梦初醒，如果可以，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愿再遇见谢蘅。
05
谢蘅的故事：
在我十二岁那年遇见了一个小女孩，把我拉出了黑暗。
我的生母不是萧氏，而是一个只有美貌的孤女，也是我那生性凉薄的父皇此生唯一挚爱的女人，她死于宫斗，在她离世前，我只是个受宠的皇子，也许是出于愧疚，愧疚无法替母亲报仇，贵妃的母族十分强大，于是父皇把我立为了太子。
那日是母亲的祭日，也是贵妃的寿宴，我看到那个女人就忍不住作呕，我逃离了宴会，来到御花园散心，却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她眨着大而亮的眼睛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那身着红裙的小女孩突然开口：“美人哥哥，你长得可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我长大以后要嫁给你，你叫什么啊，我叫郑妟。”
突然一个少年把这小姑娘揽入怀中，是郑将军家的大公子郑尧，郑尧先是掐了掐怀中女孩的脸，装作严厉的训斥：“还乱不乱跑？”随后向我行了个礼，便抱着女孩走了。
女孩却回头冲我大喊了一句：“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翌日，我就去向父皇请了我与郑家小姐郑妟的婚约。
也许是她的童言，但我却当真了。
我经常出宫去郑府偷偷看她，可她却落水失去了记忆，也忘了我，没事的，我记得。
后来，我终于和晏晏成亲了，可是婚后还没多久，我便出征边疆，离别前她通红的眼让我心一揪。
我却没想到，这场仗打了三年，我与郑尧也成为了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等我回到京城时，父皇却已经病逝了，他死前最后做的一件事，处死了左相一家，左相在官场为非作歹多年，贵妃在后宫不知残害了多少人。
可后来的一切都是我没能想到的，我只是想做个好皇帝。
可我不知道，代价是失去你。
我天真的以为我们还会有很长的时间。
如果我不是皇室子弟，不是太子，只是京城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就此改变。
可是世事仓皇，我们都是被卷在命运洪流里的人，没有选择的权利。
在我油尽灯枯的那晚，我看到你了，你依然年轻，我无助的痛哭了起来，你无奈的问我，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你哭什么呢。”
我哭，是因为这世上再无郑晏。
我哭，是因为从此我将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