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一天,父亲打电话来,说慢性肠炎把他害苦了,连续多天拉肚子,拉的全身疲软,没有一点力气,要儿子林到城里来照顾他。接到电话,林请好假,立即登上了回城的汽车。
到了家,林看到了父亲。由于多日连续不断的拉肚子,父亲已消瘦了许多,他的胃口不好,说话也轻声低气的了。林二话不说,先送父亲去医院看病,吃药打针吊水。不久,父亲的病情逐步缓解,能够吃点东西了,人的精神也随之好转了。林心里稍微舒了一口气。
父亲这次很认真地对林说:林,你的大哥森虽在身边,但森从不来看我的。我现在不指望森了。而你呢,虽然是召之即来,来之能做,细心地照顾我看病和生活。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早点回到我的身边。你们夫妇人在乡下,与我相隔千里,来去太远了,你们无法每天都照顾我。我现在生活极为不方便。我再也不愿意过现在这样的生活。我要你马上回来!我盼望我们能够生活在一起!
林听了父亲意味深长的话语,看着父亲的身体日渐衰弱,生活难以自理,以后的生活将会更加艰难。林心里一阵酸楚,陷入了两难境地。记得母亲是97年12月份去世的,父亲今年已81岁了,他的身体不大好,身患多种慢性病,如高血压、冠心病、高尿酸等。父亲年老体弱,日常生活基本上是凑合着勉强度日的。再加上多年的孤独的生活,使他原来就暴躁的脾气更增加了一些怪异,那淤积在心底的消极情绪常会没有来由的一触即发,“一泻千里”,令人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无法收拾。
怎样才能让父亲的身体健康起来,减少疾病的痛苦和折磨,保持良好的心态,最终延年益寿呢?难题啊。
林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家,把父亲的情况告诉了妻子菊花,夫妻俩感到现在面临着人生最大的一次挑战。赡养父亲是一件千头万绪、繁杂琐碎的事,它将会给自己带来不少的烦恼、焦虑和精神压力,说不准还会以牺牲一些幸福作为代价。但是,照顾父亲是责无旁贷的,也是无可取代的。此时自己不能抛弃亲情、回避责任。即使以后的日子再苦再难,都要迎难而上。为了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我们不多做谁多做呢?我们不辛苦谁辛苦呢?我们不损失谁损失呢?我们不仅要担负起赡养父亲的责任,我们还要把这份责任发扬光大,让我们的儿孙们一起参与进来,共同地面对生活中的任何挑战。
夫妻俩经过仔细商量和权衡,最后决定,让林早日办理退养手续,回城照顾父亲。
回城后,林特别提醒自己:物质和精神相比,精神上的慰藉更加重要,因此他特别注意从情感入手,积极调动父亲内心蕴藏的积极情感,发挥其正能量。林对父亲极尽孝道,努力从物质和精神上赡养父亲,使父亲在物质上有满足感,在精神上有愉悦感,从而让父亲从心底里感到:作为老人和父亲,他并不比别人差,甚至有时还会感到生活的质量比别人高。
菊花和父亲的感情是十分深厚的。30多年以来,她从来没有与父母红过一次脸。菊花对他们从来没有提过过分的要求或者对父母怀有不满,她真心地同意父亲所作的任何决定和安排。正因如此,父亲对菊花的感情就与众不同,他能对其他人发火生气,就唯独对菊花不发火不生气。他看到菊花会眉开眼笑,心情舒畅,情绪稳定。菊花常常觉得与父亲是有缘分的,是能够交流、沟通和理解的。一年后,菊花也提前退养回城帮助林赡养父亲了。
菊花每天早上,都骑自行车去养老院看父亲。养老院离家有40分钟的路程,骑车到养老院菊花已经是大汗淋漓了。菊花清楚地记得自己回城第一次看望父亲的情景。那天早上,父亲看到菊花时非常高兴。他说:“菊花,你回来了,我非常开心。我把我交给你了,我的后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了啊。”看着父亲对自己这么信任,菊花十分感动,对父亲说:“请您放心,我会为你办好一切后事的,让你风风光光,绝不差于其他的老人。”父亲听后十分满意。
父亲对菊花也情深意重,就像待女儿一样。有次,父亲对邻居说:“我以后要死在医院或者养老院里, 坚决不死在家里,因为我知道菊花生性胆小,如果死在家里,菊花会害怕的,她就再也不会回家了。”父亲的话虽然朴实简单,却在菊花心灵上产生了强烈的震撼,菊花情不能禁,泪流满面。难得啊!亲人之间有着这样深厚的情感,在这世上不多见的啊!菊花在心底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父亲照顾得好一些。
父亲在养老院里,每天早上都对菊花翘首以盼,等着菊花与他谈心。菊花与他的交谈是从日常起居开始谈起的。如问他吃的好吗?睡得好吗?还感到哪些地方不方便啊?还需要些什么吃的或者用的东西啊?父亲也十分开心的向菊花叙述他的生活情况,明天还需要一些什么物品和食物。
菊花因为事情多,记性不好,她就用笔把父亲明天需要的东西记下来,然后去超市买来。这样,就能保证明天一定会带去。几年来,夫妻俩从来没有以任何的借口和理由推脱或者拖延给父亲带东西,使父亲觉得儿女们对他的一片诚意。
渐渐地菊花发现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每当菊花把包里的东西拿给父亲时,父亲总是先看看东西是否都带全了吗,再看看式样新不新,质量好不好,是不是他需要的那个东西,然后心满意足的坐下来与菊花谈心。父亲天天都要菊花带东西来,这些东西因为短时间内用不了、吃不掉,因此菊花每天又得把许多的东西带回去。经过左思右想,菊花忽然顿悟:哦,父亲是害怕自己哪一天因为有事不来看他了啊!父亲的情感十分脆弱,他非常依恋我们,我们是他的精神寄托啊!此时,菊花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责任感,自己必须用亲情感化他,让他感到温暖。
父亲年轻时是个船员,走过很多的国家,会点外语,见多识广,视野开阔。平时他最喜欢看书读报,自己订阅了《参考消息》,尤其喜欢看《古文观止》等等古书,《红楼梦》已经看过多遍。所以,父亲不是一般的只要吃饱喝足就满足了的人,他可是一个有文化底蕴有精神追求的人。他喜爱关心国家大事,热衷谈论社会话题,深刻体验人间冷暖。遇到谈得来的人,他能说会道,开朗幽默,善解人意,关心人无微不至,让人感到非常温暖。
正好菊花也喜欢文学,对社会上的人和事还略知一二,于是菊花就尝试着尽她所知、尽她所能地向他说说最近的社会热点、文人雅事、国际形势和国家大事。父亲听后非常开心,有时还会哈哈大笑。
父亲笑着对菊花说,在养老院里,他没有知心朋友,有话无人倾诉,所以他很看重菊花每天的来临,最喜欢听菊花讲故事了。看到父亲愁眉舒展后的笑容,听着父亲开心愉悦的话语,菊花也十分开心。因为菊花找到了让父亲开心的钥匙。
可是要让父亲天天这样开心谈何容易啊!其实菊花也是个内向的人,平时菊花的话也不多的。一个故事或者一件事,菊花要言不烦地讲述,没几分钟就没有了,她不能够像艺人那么有噱头、有包袱、有悬念,难以引人入胜啊。而菊花每天与父亲都要讲二个小时,哪有那么多的话啊。菊花感到为难。
菊花想,如果要真心的对父亲好,就必须把故事讲下去。教师上课之前的一个环节是备课,我不妨可以试试。菊花就每天晚上在家备课,想想明天是什么日子,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家有什么好玩的事,还有那些名著里的精彩故事等等。菊花把第二天要讲的内容精心的安排一下,做个笔录,做到每天都有新的内容,每次都有不同的笑点。果然,父亲听了后,心里产生很大的满足感,菊花也很有成就感。
养老院里的老人们都很羡慕父亲,每天都有家人来看望并且和他聊天。有次,几个老太跑过来笑着对父亲说:“这是你的女儿吗?对你老好的啊!”父亲说:“她不是女儿,是媳妇!”老太太们听了都目瞪口呆,感慨地说:“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媳妇啊,羡慕羡慕!”
由于养老院的伙食注意营养,适合老人的胃口,林和菊花发现父亲的身体一天天地好起来了。由于家人每天去看望他,他的心里得到了满足,脸上常常挂着笑容。林和菊花觉得培养父亲自豪感、自信心的时机到了。林和菊花在与父亲的交流中,常常与父亲一起回忆他一生对家庭的贡献,这让父亲常常情不自禁地笑了,言语中充满了自信和骄傲。父亲从小学徒,因为勤学苦练,刻苦钻研技术,因此,父亲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做上了轮机长,工资很高。那时候,一大家子三代十几口人都是靠父亲的工资生活的。林和菊花经常夸他了不起!不简单!一个人工作养活了一大家,为家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父亲心里也充满了自豪感。
每当谈到父亲工作的话题,就会唤起父亲最为刻骨铭心的回忆。这常常会打开父亲的话匣子,他会与你说的很多。他会谈到年轻时出海的故事,在外国的见闻,单位的变迁,他工作状态的阴晴圆缺,他的人际关系等等。父亲谈到这些就会侃侃而谈,眉飞色舞,活力四射。林和菊花也十分开心。
林和菊花还常常与他汇报了家里的情况,重孙子昨天会了什么,今天又会了什么。孙子一家也常常来看望父亲,重孙子童声稚气的给父亲表演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重孙子一边朗诵一边做动作,父亲笑得合不拢口。重孙子还会朗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父亲看到重孙子感到十分的欣慰。菊花夫妇还与父亲谈谈家庭的未来,不会缺吃少穿,会幸福快乐的。就这样,大家在一起常常回忆过去,谈谈现在,展望未来,父亲的心底里升腾了一种求生的强烈愿望。他感到了现实生活的美好,美好生活的现实,他再也不像原来那样情绪低落,心情不好。他常常开怀大笑,积极乐观,山青水绿,面貌一新了。
在与父亲的交流中,林发现他有两个心理障碍,一是害怕生病,二是怕死。父亲的胃口不好,时常拉肚子,就及时地带他去医院看病,打针吃药。有的时候一天要去三次养老院,人很辛苦,林常常对父亲说:“你虽然是住在养老院,但是真的需要有一个人在外面为你服务呢。”父亲也颔首认同。唉!人老了,有啥办法呢?儿女们只有尽心的服侍他,让他身体康复得快一些。
有次父亲与林说:“今天我睡觉时做梦,做到了爷爷奶奶。”林轻轻地问父亲:“你是不是怕死啊? ”父亲说:“是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我也搞不清楚。”林只得劝他说:“根据你的身体情况,非常健康,你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你会过到90岁!100岁!现在我们的日子好了,只要我们多过一天,就是胜利。”
林为父亲买了一部残疾人的轮椅车,在每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林都推着父亲在马路上兜兜转转,晒晒太阳,看看风景,买买东西,吃点小吃,讲讲大道,父亲也乐不可支,非常开心。
父亲的生活在林一家人的努力下,饮食有营养,生活有规律,“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健康保暖,心情舒畅,精神振奋,情绪高涨,充满自信。他的生活就像地球一样,既有围绕着太阳的公转,又有自己的自转,自然衔接,相得益彰,延年益寿。父亲后来于2014年2月18日逝世,卒年8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