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秋日下午二点,市区得意路一侧的人行道上,熙熙攘攘中的人群中,一名身着米色衬衣戴着同色鸭舌帽的中年男子行走在人群中显得有点引人注目,只见他约摸一米七十五的个头,身材不肥不瘦,脸上略有富态也还算精神。他行走的速度时快时慢,似乎在思索和犹豫着什么事情……
红灯亮了,他停在路口,一会儿低头思索着什么,一会儿警惕地用眼角余光扫射着路口右侧那幢灰蒙蒙的老式写字楼……绿灯亮了,感觉象要往前迈步的的他却一侧身迅速地右转走向了那幢灰色的写字楼,令后面的行人忍不住多因此看了他一眼,暗想此人是不是有病,右拐的人瞎等什么直行红灯。
这位老兄就这样神神秘秘地进了这幢写字楼,这幢应该是建立于90年初期的老式建筑,里面光线很不好,入驻公司也不多。楼高七层,老破旧的电梯一启动就吱吱呀呀乱叫,让里面的人总担心随时会掉下来,这幢楼最近名声外扬,就因着这电梯屡屡吃人,已经上过好几次的电视新闻了。虽然里面的人气越来越少,但胜在地段不错,还有一些贪图房租便宜的微小型公司留驻在里面,有些还是无证灰色经营的。
这位老兄前来寻找的也是正是这样的一家公司,该公司位于七楼。无法信任电梯的运行安全,他就吭哧吭哧地爬着楼梯上楼。终于到了七楼,只见他已经大汗淋漓,米色的衬衫已经湿透贴在了他的背上。他用双手分别抓住左右肩膀处的一角布料往上提着地抖了一下衬衫,分离一下背部肌肤和布料,一阵清凉因此而袭入他的背部,让他感觉舒服了很多。他又用匆匆在用右手刮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就急急地寻找他此行要寻找的702室。
到了702室,把门的是一扇已有几处斑驳的古铜色防盗门。一般现代写字楼里几乎不可能自行安装防盗门,所以凡装防盗门的楼宇基本可以定性为物管不力,没有安全感。
这位仁兄开始叩门,一开始他是非常绅士地弯曲食指和中指轻轻叩击,几下没反应后,开始一边敲门一边往里喊着:“请问里面有人吗?”但还是没有反应。于是他就加强了敲门力度,声音的分贝也提高了:“请问里面有人吗?”仍然还是没有反应,心中的焦虑情绪开始涌上来了,由于在闷热的过道里已经呆了十分钟了,他的情绪开始变得不舒服了,管不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他心里已经忍不住地开始爆粗了:“他妈的,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呐!都死哟了,想玩弄老子。” 以为里面没人了,他正准备着要离开,临走他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三下大门,嘴里也跟着“呸”了一下泄了下怒气。正欲转身,只听着一声“咔嚓”的按钮旋转声,门一下开了,伸出来一个同样戴着鸭舌帽的脑袋,黑色帽沿压得很低,讲话声音也压得很低,说急什么急,整这么大动静当我们是聋子呀,快进来吧。
入了房间,环顾四周,屋内还有三个人,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看起来是农村出来,读书不多的那种外来务工一族,她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直视他的人,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另外一个是戴着口罩的男士,虽然看不清楚全脸,但要是从眉宇间神色来判断,这位男士看起来挺年轻,三十岁的光景。还有一个是脸色苍白的约摸五十岁光景的中年男子,他一直在回避着别人的视线,从他的形象来看,此人应该是混迹生意场,但衣襟凌乱,头发粘连。
刚才接他进来的那位鸭舌帽先生开口了:“吴富贵,你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要考虑一下吗?怎么一下子来得这么急?喏,他们三个人都排在你的前面,最后才轮到你哦!”
“哦!”吴富贵迟疑了下,“那要多久呢?我下班前还要去单位交个差。”
“这个吧,要看他们的了,下次你来记得要预约,现在风声紧,我们手上的钱也不是随时都有的,我们做生意都要讲诚信的,一般都是先满足熟客需要。”鸭舌帽先生说着,走了办公桌旁边,问其他人,“刚才轮到谁了呢?”没等其他二人反应,又说:“要不要让大肚子先来吧,女士孕妇优先。”
大肚子女人说了声“谢谢”,就扭到了桌子前面,掏出一张信用卡,说“我要一万。”鸭舌帽先生接过卡,随即从抽屉里面取出一台POS机来,拿着卡在机子上刷了一下,然后把机子递给女人输密码后按确定键,再之后,就从机子里吐出一张白色的签单纸来,他麻利地撕了下来,又让女人在上面签字。完了之后,鸭舌帽先生对她说:“现在给你结帐,刷了一万,扣除价格百公之十的手续费一千元,我现在给你现金九千,对吗?”
“一千元手续费,太多了吧,”女人很是吃惊,几乎尖叫起来,她说:“我老公没和我讲要这么多的手续费,这个真的太要命了。” 鸭舌帽也被她吓着了,“难道你以前不知道这个行规吗?你老公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女人开始哭了:“他要是自己能来就好 ,这个剐千万的,一屁股的赌债,这辈子都还不清了,现被别人堵得到处躲,我快要生了也跟不动了,他临走前就给我这张卡和你的地址,说让我来你这儿找钱。”
“找钱,我这儿怎么成了找钱的地方,你家男人要害惨我了,我也是被迫无奈走上了这一行,每天担心受怕的,我一家子也要吃饭的,”鸭舌帽说着也叹起了苦经了。
“哇,那可怎么办呢?”女人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孩子马上要生了,小衣服一件也没有买,房租也到期了,我真的不能缺少那一千元,求求你,帮帮我,好吗?我和肚子的孩子一起给你磕头,好吗?”
“哇,那可怎么办呢?”女人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孩子马上要生了,小衣服一件也没有买,房租也到期了,我真的不能缺少那一千元,求求你,帮帮我,好吗?我和肚子的孩子一起给你磕头,好吗?”
女人说着真要下跪磕头,那个鸭舌帽一边说千万不要,一边痛苦地捂着脸,“姑娘呀,你真的为难我了,我也是有本金投入的,我给你的九千也是付高利贷借来的,人家也要问我收钱的,我们都是要生活的人呐。”
此刻,除了吴富贵之外,屋内的其余二人听着鸭舌帽先生和那女人的争执和纠葛,一副无能为力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冷淡面孔。
吴富贵此时却有点坐不住了,决定出手相助。他走了过去,一把拉起正要下跪的大肚子女人,一边冲着鸭舌帽说:“兄弟,你就直接给她一万,那一千就……”他停顿了下,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说:“那一千元就算我的,等下从我的卡里刷出来吧。”
一听吴富贵如此仗言,那女人又大哭起来,下跪方向朝向了吴富贵,又要再次下俯身下去,吴富贵用力将其拉起,冲着鸭舌帽说:“赶紧给她钱,让她走吧,等下真的动了胎气,当心她把孩子生在你这里哦。”鸭舌帽赶紧打开保险箱,取出一叠一万递给了那大肚子女人。女人接过钱,抹着眼泪,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鸭舌帽先生冲着载口罩的年轻的男士说:“接下来,该你了。”
年轻的男士也走到了桌子前,将三张信用卡摔在桌上说:“*行三万,*行二万,*行一万,共六万。”
“这么多!”鸭舌帽先生也吓了一跳,说:“你干嘛用呀,我这个可是手续费很高的,你总共要付我六千的,知道吗!”
“知道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先这么着吧。”男士有点急躁了,“赶紧给我刷吧,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鸭舌帽再次拉开了抽屉,更换了一台POS机拿了出来,嘴里自言自语说:“最近风声紧,要非常小心,一台POS机每刷一次就要隔个二三小时,要不然容易被查到。我一个朋友最近又因为这个被查到而进局子了,我们也是每天过得提心吊胆呀。”
他轻手熟路地用年轻的男子的第一张卡刷了一笔三万,着手刷第二张卡时,突然问年轻人:“你确定要刷这么多吗?现在风声紧,我们的费用也收得比较高,如果你不急用,等下月风声缓了,我就把费用降一降,你再来刷也行呀!你可得谨慎点,这个信用卡刷了可是要还进去的,你下个月还得了这么多的钱吗?”
年轻的男子听他这么一说,眉宇间显现了些许不耐烦,口气中却显得无奈,说:“你还是赶紧给我刷吧,你以为我想刷这么多吗?今天房贷我要还一万五,明天我和老婆的二辆车贷又是一万五,余下下的钱还我上个月我老婆和我上个月的信用卡,我这三张卡也是这个月新办的,就是为填补这些窟窿,我们已经有十多张信用卡了,反正就是一直这样拆东墙补西墙地过着,房子总要住的,车子总要开的,生活总要总过的,我们已经过不了太苦的日子了,债务就慢慢还吧。”
“好,你想好了就给你刷,”鸭舌帽开始刷起了年轻人的第二张卡,一边刷一边说:“你今天刷的金额有点大,我准备的钱可能要不够了,等下后面的二位可能就要委屈了,不能完全满足你们了。”
鸭舌帽此言一出,那位一直坐着脸色苍白闭着眼睛的中年人到是没有任何反应,但吴富贵有点坐不住了,他也和那个年轻人一样,明天要付七万的帐单呢,要是今天拿不到这么多,那他明天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于是他就开始急起来了,说:“年轻人,帮帮忙哦,你少刷一点,紧要的钱先刷走,不急用了明天再跑一趟来刷,我今天也要七万呢。”
年轻人听了就不干了,说:“大家来这儿都是急用的,那就公平起见先来后到好了,凭什么我要少刷让着你,我要是凑不了这个数,明天的帐单也要逾期了。”
“别吵别吵了,先满足你的要求,”鸭舌帽先冲着年轻人说,完了又对着吴富贵说:“你的金额也可以满足,只是你俩都满足后我只有剩二万现金了,不知道还有那一位先生够不够了。”
鸭舌帽冲着那中年人喊着说:“先生,您今天要多少呢?”一声没反应,他又重复地喊了几下,这位中年先生终于睁开眼睛,缓缓地说:“我一分钱也不要了。”接着打开门出去了。
“等了半天竟然不要了,那他来这儿是打个瞌睡吗?!”鸭舌帽一下子思而不得其解,见手上资金一下子有余了,就转而向年轻人和王富贵推销起剩余的二万来,“那你们俩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就再包圆了我的二万了吧,这次我只收你们百分之九的手续费了。”
“不要,不要,”这次年轻人和吴富贵到是一致口径,“否则下次月真的还不起了。”
十几分钟过后,吴富贵也拿到了钱,把裤子的前后兜撑得鼓鼓的,他有点后悔准备一个小包了。但是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去招摇过市了,幸亏裤子面料颜色有点深,还不至于太明显。这样走起路来就硌得很不舒服的,每一抬腿就有种档部的裤子要撕裂的感觉。还担心电梯可能要吃人,他决定还是走楼梯下去。
走到了楼梯口,他发现刚才离开房间的那个中年人并未离开,而是坐在七楼与六楼交界处的楼梯的栏杆之上,他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眼神空洞,双脚凌空,两手交叉,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虽然双腿仍在楼梯内侧,但是他如果稍一放松,往后后仰就可能从楼梯间的缝隙摔了下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吴富贵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管自己下楼去就好了。可是路过那人身边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可怕而又似曾相识的气息。在几年前当他被朋友拖着做期货生意失败背负巨额债务的时候,他的身上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气息,他决定和他聊几句。
“大哥,你这样坐着很危险 ,换个地方坐吧!”。
“你贵姓?”这位大哥却反问。
“本人姓吴,全名吴富贵!”
“无富贵?!”这位大哥听罢,摇了摇头说:“人呀,就是要知命,你说你姓个吴,也算是好姓氏,你爹妈却愣给你取名富贵,就成了无富贵,这是要穷一辈子呀!取名叫烦恼多好,连起来就叫无烦恼,多么好的名字。”
吴富贵本来是想好心好意劝慰一番,没想到就这样触了霉头,反而被诅咒了一通,心生不快,也不知对方现在心境如何,不敢冒然回应,于是就嘟哝了句“算我多管闲事”,就准备抬腿离开了。 “吴老弟,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叫白杰强,好吗?”不知怎的,白杰强竟对吴富贵讲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并抬起眼睛直直地盯着吴富贵看。
吴富贵这回才看清了他的眼神,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弥漫着就象一头困兽经过艰难挣扎之后那种虚脱无力、静待处置的死亡气息。
吴富贵走到了白杰强的旁边,趁机抓住他的小臂说:“好的,我记住了,但你先从这个栏杆上下来,你刚才扭曲我的名字是无富贵,现在我也反击你白杰强是白坚强了,不带这样吓唬人的。”
白杰强慢慢地抽回了他的手,双眼又开始闭上,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不用担心,都一把年轻了,我自有分寸,你知道吗?我现在很惨,一出门口就有人堵着我要钱,我一个堂堂老板,竟然被一群社会渣子逼得到处躲藏,我家里人的生活也受到了牵连,家也不象一个家的样子,一世英明就这样被毁了,精力和时间都没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也没有了。”
听了这样泄气的话,吴富贵的热心肠又上来了,他决定就地给这位白杰强打打气,鼓励他振作起来。 “生意失败的事情我也经历过,好在我慢慢挺过来了,债务虽然还没有办法一下子还清,但是七瓶八盖地周转着过,日子也能凑合,每周买十元彩票,想着哪天中奖就解脱了,挺好的。”
“兄弟,负债要趁早,若再年轻十岁,我也会说和你一样的话,”白杰强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你看到门口停的那辆越野车吗?三百万买的,现在已经抵押给别人了,我身边所有的钱加起来不到一百元,我的生活没有希望了。”
此刻的白杰强显得又固执又低迷,吴富强说着说着感觉有点口干有点疲惫了,于是他想抽根烟调整一下情绪,他先问白杰强要不要也来一根,见其没有反应,于是他移步走到六楼处拐弯的角落里,他低下头,点着烟,猛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烟圈的,这个呼气的当口上,突然看到白杰强身上往后一仰,迅速地从上面坠落下来,最后重重在摔在一楼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响声。
这一切真的发生太突然了,吴宝贵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他小心翼翼地凑到栏杆边往下望去,只看到刚才还活生生的白杰强现在就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楼的冰冷的地面上,身边一大滩血迹。接着他听到了一群女人的尖叫声,听到了有人拨打110,有人在拨打120。他的呼吸开始变粗了,他的全身开始颤抖了,香烟从他的手指上滑了下来了。
他颤抖着看了一下手表,四点三十分,离下班打卡还有半个小时,他现在要迅速地离开这里回到单位了,他绝不能让警察发现他在这里,因为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警局作笔录,他要赚养家糊口,还要还债。
吴富贵极力控制住颤抖的身体,重新又爬回了七楼,这次他只能坐电梯下去,在电梯里,他看到自己的脸色变得苍白没有血色,就象刚才白杰强的脸一样,太可怕了,他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里了,他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出了电梯,他看到白杰强坠落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大堆人,大家对着他的身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停有人从各个方向涌了过来加入了围观的队伍,还有人在拍现场的照片和视频发到朋友圈,他突然联想到了鲁迅小说中那群麻木的看客,一阵心寒。
他听到警车和救护车一同急驶而来的混合鸣叫声,“兄弟,但愿你没事。”他在心里暗自冲着白杰强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朝着大门口 的方向走出去了。
刚走到门口,被钱压在裤兜最深处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艰难地从一堆钱抽出了手机,是老婆的电话来问:“老公,明天还信用卡的钱有着落了吗?我们可不能逾期哦!”
“你要多少?我这儿刚刚刷了七万,到手六万二,够吗?”
“天哪,老公,现在的手续费怎么涨得这么贵了,我们这个债怎么还得清呢?但还是不够呀,信用卡要还七万,刚给小女儿报了艺术班,学费就要一万五,你赶紧再想想办法吧。债你可以慢慢还,但是孩子的教育不能耽误呀。”
吴富贵人还在颤抖着,那头的老婆已经挂了电话,怎么办,只有再回去鸭舌帽那里,他那里还有二万钱,刚刚发誓不再进入那幢楼,未出门口就已经食言了。
吴富贵下班后刚打开门,未来得及换鞋,八岁的女儿就直接从卧室里奔出来扑到了他的怀里,欢呼说:“爸爸回来了哦!”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无论在外面有多辛苦多委屈,在孩子扑向自己的那一刻里,就立马甘心为奴,一切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吴富贵也是这样一位慈爱的爸爸。他立马蹲下抱紧了女儿,又把她抱起举得高高的,上上下下逗得孩子开心得合不拢嘴,重重地在她脸上亲了几下,随即把她放回地面,一边换鞋一边问:“莎莎,你妈呢?”
没等女儿回答,老婆张爱芬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在厨房里呢,今天在家可是忙了一整天了,钟点工有事来不了,一屋子的活从上午干到现在,快累死了。”
“哦,那你辛苦了,”吴富贵慢慢地走向餐厅,他要把公文包里刚刚套现来的钱交给张爱芬,让她去安排家里的还债和开支。说实在话,自从他生意失败后,不,其实在他还在做经营的时候,家里就已经开始累积债务了,彻底失败后是更是雪上加霜。吴富贵曾经有一阵子恐慌得睡不着觉,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对自己的家人和孩子充满了自责和内疚,觉得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活到这个份上,真的太窝囊了,但是现实实在太残酷了,他也没有能力把好人生这支舵了。
好在那个时候,张爱芬还是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宽容和体贴,她鼓励丈夫放下面子,出去上班,先把日子过好,再去考虑怎么样翻身还债。他们现在名下有八百万的债务,更不敢去细想未来,反正每个月这样麻木地周转着,到底什么时候能够还清,他们自己心里真的没有底。
他们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一年的生活费加学费至少要五万,孩子还经常叫苦说用得紧巴巴。二胎女儿刚刚上小学,老师说她唱歌很有天份,就这一点让张爱芬看到了未来生活转机的一线曙光,她计划要把女儿送进娱乐圈,这样子全家的债务解脱就有指望了。但是培养一个走艺术道路的孩子,成长之路是需要用大量的金钱去铺垫的,对他们家来讲其实是负荷太重,可是吴富贵自己也没有更好的还债计划,只有作由张爱芬去作主了。
吴富贵把钱从包里一叠一叠的掏出来,放在餐桌上,然后冲着厨房里喊了句:“哎,钱放桌子上,回头你自己收好,省着点用吧。”
没想到他后面这句“省着点用”竟然激怒了老婆,可能真是白天干活太累了,张爱芬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她冲了出来说:“吴富贵,你还想我怎么省着点用呀!我几年都没有逛过商场,衣服鞋子都是网上淘的,美容院也不去了,顿顿饭我在家做给你们吃,这几年人变老了很多,同学会也不敢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省?”
张爱芬这么一闹,吴富贵的火气也上来了,今天他的遭遇也让他情绪很不稳定,他也冲着张爱芬吼了起来:“你省个屁,你商场是不去了,每天家里至少十个快递,你在网上瞎买个啥,网红什么就买什么,家里都快成仓库了。”
张爱芬见他居然发火了,脾气就更大了:“你光是看着数量多,我都是挑便宜打拆扣的买,五折我都下不去手,都买三折以下的打折货,这样都还嫌弃我的?家里缺什么还不都是我在操心在采购吗?你个甩手老爷们不想着好好去努力赚钱,尽想着让我抠钱,你好意思伐?!”
二人正在争执间,女儿从里屋跑了出来,先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最后将眼光落在桌子上的几摞钱上,天真地说:“哇,爸爸今天赚了好多钱,那妈妈你拿去花吧,你们还吵什么吵呀?”
两人见到女儿出现,就都消停了,张爱芬准备再回厨房去做饭,因为有些余怒未了,嘴巴还哼叽着:“桌上的不是钱,那是债,我可不敢花,你平日给也我省点着少买零食。”女儿根本听不懂妈妈的意思,就转头问爸爸说:“爸爸,桌上的钱不是你赚来的,你会赚很多的钱给我和妈妈花,是不是?”
“当然会,”吴富贵蹲下去一把抱起了女儿,“爸爸会赚很多钱给莎莎花,给莎莎请最好的声乐老师,一定要相信爸爸哦!”说着说着,吴富贵的眼圈红了起来,生活真的太累了,他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能撑多久?只知道必须得撑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晚餐过后,张爱芬到了书房里陪女儿莎莎写作业,吴富贵今天觉得特别累,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面闭目养神,白天发生的那恐怖的一幕还在他的脑海里翻滚,他甚至想象自己有一天也会不会这样结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到了好好梳理债务的时候了,不能再任由其随意发展了。他得和张爱芬好好商量下,要过上量为入出的生活了,实在没办法,张爱芬也只得出去工作了,日子过得紧巴巴些不要紧,只要把债务数字止住不要再往上增加了,就是走出解脱债务的第一步,然后再想办法增加收入,慢慢还。如果真的一直还不上,那也许张爱芬是对的,这笔债务只能让小孩子接着还了。想到这儿,吴富贵有种心痛如绞的感觉,他是是万万不想让孩子接手自己的债务的,他不想成为这样无能的爸爸让孩子记恨。
就在他正在陷入沉思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是一个来自外地的陌生号码,他看了一眼就掐掉了,现在人每天都会接上几个甚至十几个骚扰电话,不是问要不要贷款就是来问要不要买房子,烦透了。一会儿,同样的陌生号码又打过来了,再掐,又打,打到第四回的时候吴富贵就准备接了再说,电话那头的口气很不友好:“你是吴大方的爸爸吧,你儿子今年元旦在我们这里贷了八千元,一直拖着不还,现在加上利息滞纳金已经超过三万了,你想办法替他还吧。要不然我们就对他不客气了,后果你是知道的。”
“别介,有事好商量嘛,”吴富贵一下子确实有点蒙了,怎么儿子也会出这种事情,但是他还有一丝侥幸觉得这可能是个骗子电话,于是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骗我,我要先找我儿子核实情况后再作决定的。”
“好的,那你尽快核实,我们再给你们宽限二天,到时候还是见不到钱,我们就派人上门来要债了,到时候弄得样子很难看你就不要怪了哦。”
为了不激怒对方,吴富贵打着哈哈让对方把电话给挂了。 赶紧的,他给儿子拨去了电话了,先问他在干嘛?学习如何身体又如何?再问他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需要爸爸妈妈帮忙的了。前面几个问题儿子都还镇定,对答如流,当听到问有没有困难的时候,儿子稍微迟疑了下,随后又小声说了句“没有”。
知儿莫若父,见儿子如此反应,吴富贵就确定儿子一定有麻烦了,刚才那个电话可能是真的。于是就把刚才那一通电话内容直接说给儿子听,儿子听完了后,居然哭了说:“爸爸,我知道错了,他们也已经找到我学校来了,昨天在操场上他们四个人打我一个人,爸爸,你就帮我一次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吴富贵听言此言,眼睛一闭,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你这混小子,你这是要了你爹妈的命呀。怪我平时没有教好你,都怪我。你没错,是我的错,我的错呐。”儿子见爸爸如此生气,就不住地认错求饶,说下次再也不敢了。
吴富贵冷静之后,他再次问儿子说:“我平日给你的钱已经够用了,你为什么还要到网上贷款,你到底买了什么?”
儿子声音变得更小了说:“晶晶生日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部苹果手机,本来想找份兼职的工作来还上,后来工作没找到,贷款就逾期了。爸爸,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吴富贵知道晶晶是他儿子刚刚交往的女朋友,对女朋友出手这么大方真是长江前浪推后浪呀,事已至此,吴富贵真是有口说不出了,他只好对儿子说,这次爸爸想办法替你还上,下次你不要再这样坑你的爹了。
但是钱从那里来呢,他又开始寻思起来,刚刚给张爱芬的钱让她先还入信用卡,然后再拿着那几张还清的信用卡明天再跑一趟鸭舌帽那儿,重新刷出来给儿子汇过来,这样一来一去多了多少利息增加了多少债务他也不敢去细想,就一个信念呀,活着最重要,债就慢慢还吧。
于是他就走到书房里,和张爱芬说了一下儿子的事情,张爱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惊惶失措,眼泪汪汪,事已至此,她也只有配合丈夫的想法,先帮儿子度过这一个难关再说了。
安抚好了爱人,吴富贵又走回到沙发边上,重新躺下来,不禁感慨万千,人到中年不如狗,此言一点也没差。
刚躺下约半个小时,吴富贵的电话又响起来,这个电话很熟悉,是他的父亲从老家打来的。自从母亲病逝后,父亲就一个人在老家过着孤单的日子,老人家也不愿意搬来城里和孩子一起住,说种了一辈子的地离不开了,因此也就由他去了。
平时吴富贵会每周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老人家一般是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的,现在突然给他打电话了,有些意外,吴富贵赶紧接通了老父亲的电话,急急地问:“爹,你有事吗?”老父亲有点支支事吾吾地回答:“没啥大事,你最近好吗?钱赚得多伐?”吴富贵当然说好的,多的。 老父亲说:“既然你现在经济条件好了,我就直接和你说了,上次你妈生病的时候医疗费我没问你要,就怕给你增加负担,我想找了村里的九个人一起接了个会,每家出一万,一共十万元,每家轮着用,今年轮到老李头家用,今年我自己的钱续不上了,明天就要给他,你那里掏不掏得出来这笔钱呀?”
我的天哪,又是钱,吴富贵一听简直要晕过去了,老父亲都七十多了,身上居然还有未还清的债,看来这笔债是铁定要他继承过来接着还了。
为避免老父亲担心,吴富贵咬了咬牙说:“好吧,我明天中午就把钱给您打过去,您先安心睡吧!下次有困难有直接和我说,不要自己扛了。”
挂了电话 吴富贵跑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个脸,然后走到餐桌旁,拿过一旁的纸和笔,仔细地算起帐来,今天刷了九万,扣除手续费一万,拿到手八万,增加了一万的债务,明天又要去刷五万,扣除手续费五千,拿到手四万五千,给儿子汇三万,给老父亲汇一万,口袋还余五千作生活开支,总共增加了四万五千元的债务,光今明二天合在一起就多了四万五千元的债务,而自己的工资只有一万二千元,这个城市里也已经算是高薪阶层了,依旧入不敷出,债台高筑,这笔债务看来真的要世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