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

悉达多记得自己走向世俗生活时也是经过的这条河，还记得那个留自己过夜的船夫和他的茅屋，他想目前也将在那里开启新的生活。

他满怀喜悦地看着眼前的河，而河水也以千万双不同颜色的眼睛看着他。他听到心中觉醒的声音对他说话，让他留在河边学习。他愿意向它学习，愿意倾听它的声音。在他看来懂得这条河以及它的秘密，肯定也会懂得许多别的东西，懂得许多别的秘密，懂得一切秘密。

他看到河水滚滚奔流，永不停息地流逝，却又像总是停留在原地，不管怎样，河水永远是相同的水，而在每时每刻又都是全新的水！

他走在河边，饥饿感让他难以忍受，他在渡口看到了船和那个船夫。船夫老了许多，他应要求渡这个穿着华丽的男子过河。

悉达多称赞船夫生活在河上，天天行驶在水面上，选择了一种美妙的生活。

船夫微笑地说：“这种生活是很美，先生，正如你所说的。难道不是每一种生活、每一种工作都很美吗？”

他说这工作不适合一个穿着华丽的人，悉达多愿以一条破围裙换掉这身被嘲笑的衣服，他要向船夫学习，当他的助手，学习怎样驾驶船只。

船夫华苏德瓦认出了他却忘了名字，邀请他做自己的客人，还住在茅屋里，悉达多心里充满感激之情，象当年一样也激起过对这人的热爱之情。

他们抵达河的对岸，停好船，悉达多津津有味地吃了华苏德瓦提供的面包、水和水果。

太阳落山之时，他们坐在河边，华苏德瓦全神贯注，一字不漏地倾听着悉达多讲的一切——他的出身，他的童年时代，他所学习的一切，他所探寻的一切以及他的一切欢乐和灾难。

很少有人能够懂得像他这般倾听。用不着华苏德瓦说一个字，讲述者就觉得船夫已经把自己的话全都记在心上了。船夫如此宁静、坦率、耐心地听着，不错过一句话，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也不插嘴表达任何赞美或者责备，只是静静倾听着。

悉达多最后讲到自己的堕落，讲到神圣的“唵”的作用，讲到自己在那次睡眠之后对河水所具有的深厚的感情时，船夫比方才更加注意地倾听着，他双目紧闭，全神贯注。

很长时间华苏得瓦终于说话，他说悉达多听到了河水的说话，也是河水的朋友，他同意悉达多留下，住在他去世好久的妻子的床上。

悉达多感谢华苏得瓦的倾听，要向他学习，而船夫表示这是向河水学习的。"是河水教会我倾听的，你也将向它学习这一本领。它懂得一切，你已经在向它学习了，你要不断地努力，沉下去，往深处探索。是河水要你成为一条渡船上的船夫，你将来还会从它那里学到其他许多东西。”

华苏得瓦说自己擅长倾听却不善于讲话，也不擅长思索，否则可能成为圣人，却只能做一个摆渡人过河的船夫。成千上万人过河，河是他们旅途中的障碍，无任何其它意义，而很少能倾听河水的声音的人，河在他们眼中和在自己眼中一样变得神圣而特别。

悉达多开心地与船夫生活在一起，学习撑船，稻田里干活，收集柴草，修补船只，编篮子等等，他对所学一切兴致勃勃。

时间一天天，一月月飞逝而过。河水教导他学得了更多的东西。他不停地向河水学习着，首先向它学习倾听，学习它以宁静的心境、有所期待和敞开的心灵，没有痛苦、不带欲望、不予评论也不提见解，静静地倾听的本领。

他们俩说话很少，更多是在思索中。一次悉达多对华苏得瓦说发现河水的秘密，"时间究竟存在不存在？"

华苏得瓦也笑了，"悉达多，你的看法正是事实：河水不论流到何处都是同一时间，不论在源头或河口，还是在大瀑布、渡口、急流中、海洋里、群山间，到处都一样，都是同一时间，因为对河水来说只存在当前，既没有过去的影子，也没有将来的影子。”

悉达多说听到河水的声音，想到自己的一生也如一条河，从出生到年老。终究，万物无过去，也无将来；世上万物只存在本质和当前。

悉达多为自己的领悟而幸福，"一个人有朝一日能够战胜时间，能够把时间置之度外，他岂非就已经克服和扫清了时间所留下的一切痛苦、一切自我折磨和恐惧，克服和扫清了世界上的一切困难和仇恨！"

华苏得瓦含笑点头。

悉达多继续倾听河水的声音，他听出了各种声音。船夫说："世间万物的一切声响都存在于河水的声音中。"那就是他们都能从河水那里听见的声音"唵"。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悉达多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和船夫的有点相似了，几乎同样容光焕发，同样闪耀着幸福感，脸上那千百条细细的皱纹也同样闪闪发亮，脸上也同样有那种孩子气，也同样老态龙钟。

他们常常一起坐在河岸边的树干上，静静地谛听河水的流动声，水声对于他们两人已不是水流的声音，而是生活的声音，是神圣的声音，是永恒的未来的声音。他们也会沉浸在两个人有相同想法的幸福之中。

他们被过河的人认为是兄弟俩。许多坐船的人会向他们讲自己的遭遇，或忏悔，或恳求安慰。有的人把他们当成智慧长者，魔术师或圣人，有人发现他们不过是一对可爱的小老头，有点特别，有点痴呆。

许多年过去了，一天有个僧人经过，要渡过河，去到佛陀的身边，到处在流传着佛陀病危的消息，说佛陀已经病重，将要进行最后的涅槃。又有许多人经过，纷纷来到伟大佛陀将要涅槃的地方，来到将要发生大事的地方，伟大完人即将圆寂之处。

悉达多愉快地想着他的一切，眼前似乎出现了他走向完美之路的情景，也想到自己年轻时那傲慢又少年老成的傻话。他曾以为自己与乔达摩不会分开太久，虽然他没有接受他的学说。他想到，一个真诚探索真实的人，不可能接受任何学说。他现在是个过来人，他已找到了一切，他熟谙一切，熟谙每一种学说、每一条道路、每一个目标，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东西可以分隔他和其他千百万人，人人都生活在永恒之中，呼吸着神的气息。

成为船夫的悉达多还会遇到更多的考验吗？

阅读本章给人带来安宁，仿佛也身处河边，看到两个可爱的小老头，时而忙碌时而安静，时而会心一笑，时而几句交流。每天或渡人过河倾听旅人的故事，或在田间劳作体会劳动的辛苦，或在河边倾听河水的奔流……

年复一年，时间仿佛在他们身边停止了，一切都是那么岁月静好。

正如华苏得瓦所言，每一种生活，每一种工作都是很美的，因为他没有纠结过去也没有忧虑未来，只是沉浸在当前的时间里。如此方能体会到所做事情本身的乐趣，体会到每一时刻的美好。

我们也要学习倾听，学习以宁静的心境、敞开的心灵，没有痛苦、不带欲望、不予评论也不提见解，静静地倾听的本领，这是多么难得的本领！心宁静方能理智面对一切，敞开心扉方能接纳一切，没有痛苦与欲望方可以平常心面对，倾听到真正的声音。

河流就如我们每天面对的一切，只存在本质和当前，我们无法追回过去也不能提前看到将来，时间只有当下。

我们保持简单的生活心态，不因外在太多影响而痛苦，方能更深体会到时间留下的痕迹，便会懂得生命简单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