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鱼刺巨大,喉咙巨大。
鱼刺的下半身在肉内,上半身露出来。当它摆动时,感觉若无若有;当它静止时,感觉若有若无。感觉若无若有时,右边的耳朵有点痒。
我很生气:要么一直动,要么一直不动。为什么时而动,时而不动?而且没有任何规律可寻。
我决定去看医生,把它拔掉!找了一个本地名医。医生问我,什么时候的事?我说是前天晚上。前天晚上和几位好朋友吃牛肉,最后一道菜是一个淡水鱼鱼头。牛肉店为什么还卖什么鱼头呢?
医生立即说太迟了,我也马上感到内疚了。
然而,医者仁心。医生拿出工具,要我张开嘴巴。我照做了。可是此时却问我,鱼刺在那里?左侧还是右侧?我张着嘴巴,啊啊的,说不出话来。医生在我的喉咙找了一会儿,后来说,没有找到。此时我不但感到内疚,简直觉得对不起医生了。我应该提前一天来,或者就在当晚来。因为我迟来了,以至于他找不到那根鱼刺,有损他的名声。我越想,感觉自己责任就越大。
然而,名医毕竟是名医。他给我开了两味中药。一样叫威灵仙,一样叫桔梗。我拿了一张九平方厘米的纸条,去一家药店买药。药不贵,才三元。高高兴兴回家,开始煎药。药不苦,熬了一小碗,遵照药店老板吩咐,先在喉咙停留了片刻,而后慢慢的咽下去。这样效果比较好。果然,喝了以后,感觉喉咙好多了,若有若无的。可是,一旦停下来,就会感觉若无若有的,右边的耳朵也开始痒起来了。
我不生气,我只有烦恼。我不想数星星看月亮,我不想跑步散步。朋友约我去吃鱼头,我当然不去。我讨厌天下所有的淡水鱼的鱼头,包括千岛湖的鱼头。但我还是喜欢游泳,我带着鱼刺去游泳。当我游泳的时候,我忘记了有刺在喉咙。但是,游泳一上岸,鱼刺又在喉咙里摇曳了。
我决定去一所大医院,找一个耳鼻喉科的主任医师。
我知道,我是去看病。因为我是一个病人。一切按照医院规定的程序进行。带着市民卡,挂号,缴费,取号,排队,然后就到一个几零几的房间,推门进去,是一位年轻的医师。我简单地自我介绍。医师就带上了喉镜,叫我张口,把舌头露出来。我刚刚露出舌尖,他就用一个什么东西把舌头夹住,不由分说使劲往外扯。扯了一会也就停下来了。医师观察了好一会儿,后来把舌头放回去了。医师也不说话,我弱弱地问医生,有没有找到?他说没有。他说先吃吃药。就坐下来开始电脑打字。“先吃两天药,再来检查。”我不敢再问。我的鱼刺也许已经与身体融合为一体了,不分彼此了,再也找不到了。我的鱼刺是我的身体的一部分,鱼刺将伴随我终身,要与我地老天荒了。鱼不是有许多刺吗?还不是生活的好好的。人多了一根刺又怎样?不是才一根吗?再说了,有科学证明人就是从鱼进化而来的。人体里戳几根鱼刺也是合乎自然法则的。什么叫“如鲠在喉”?鲠就是鱼刺,可见古人的喉咙里也是有鱼刺的。我这样做,也是效法古人了。什么叫生活?有了这跟珍贵的鱼刺,终于有了生活体验,对于“如鲠在喉”也有了更深更真的理解。
这样胡思乱想了好几天,后来一个朋友说,这样下去会喉咙发炎的,他的女儿就是这样,鱼刺在喉咙没有找到,发炎了,去上海看,都看不好。后来去了温州一医,找到了他女儿的同学,很快就找到了那根鱼刺。听了之后,我忽然感觉生活有了希望。于是我问了名字,准备去温州看医生去。
有一天又去游泳,回来的路上,偶尔路过百有街,经过我的高中老同学杨寿泽开办的诊所,左右无事,就进去坐坐。闲聊中提起有一根鱼刺在喉咙里,他说张口看看。他拿出一只小小的手电筒,看了一眼,笑吟吟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叫我不要动。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是让我身体不要动,还是嘴巴不要动?我情不自禁地合上了嘴。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镊子,我也立即张开嘴巴,好像从来就没有闭嘴过。他把镊子伸到我喉咙里,我准备“啊”一下。还没有“啊”出来,镊子已经拿出来了,镊子的尖上多了一根鱼刺。鱼刺才一厘米长,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巨大。(2019-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