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疏离感

          第二天一早,父亲骑着电动车在前领路,埃骑着电动车跟在后面,去女孩家。车子从家出发,在路口右转,向西一直行走。一路上经过高架桥,上下坡,穿过上火车隆隆开过下的小隧道,经过好几个车辆拥堵的路口,还有一段由于地铁施工变得狭窄难行的小道,高架桥消失又出现……早晨八点多左右,城市已经处于拥挤,在高架桥下骑车,是阴凉的,暗暗的,很宽的桥高高得在头顶上空,埃喜欢在桥下骑车,可以速度很快,并不拥堵。

            “还没到吗?”埃对爸爸大声问道。“阿姨说她家在XX中学所在的路口,现在应该没到,你不是也没看见学校吗?再往前走走,快到了。”终于一路向西,看到了赫赫有名的那个初中。“拐吧,我给你阿姨打个电话。”父亲扭头对埃说。

          在路口右转,进入了一个不大的街道,左边就是学校,对面,有高高的小区楼,父亲和埃停下了车,手里握着车把等着。莲阿姨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骑着车过来,见了埃一脸笑容,“来了,我刚从外面回来,走吧,我家就在里面。”于是埃和父亲跟着她从一个小道,到了小区门口,小道里有卖小吃的车子。

          从外表看,埃以为每一层楼估计并没有太多住户,出了电梯,左转,是一个入口,发现一道走廊连接着好多户人家。莲家在走廊最右侧,经过她们家的隔壁住户,门是开着的,于是不由自主瞟了一眼,可以看到床,和稍显杂乱的室内,从这个角度看,像是单间。埃想,不会吧,莲阿姨家也是这样吗?

            开了门,埃松了一口气。门口正对的是一个白色的不算太大的冰箱,入口处有个凳子上面竟放着路由器。冰箱旁边,一架钢琴在那里,和一条宽的黑色长板凳。右边是不大但却宽松的客厅,大约是没有电视的缘故,一套朴素干净的沙发,上面放着一个绿色的乌龟玩偶,旁边一个茶几。地很干净,没有一点灰尘。大概是由于阳台落地窗,埃觉得房间既干净又明亮,东西不多,家具又都是浅色。看来,莲阿姨是个爱干净的人。“还没来过你家,你们这房子挺好的啊,多宽敞。”父亲说道。莲阿姨笑了笑,“没你们家的房子大,坐这儿休息吧。”父亲坐在沙发上,四处看着,“就这么大就行,看你们的房子收拾得多整齐,多好。”埃轻轻地走去阳台看了下,一排排不同的植物在窗边地上,真好,花花草草,埃家里没人养这些。莲阿姨对埃说“坐下吧,你妹妹去上钢琴课了,快回来了,你先休息着。”“哦,我说怎么没见到她。”埃也坐下来,继续看着客厅的四处。父亲和莲阿姨聊着。

        一会儿,从厨房旁边的屋子走出来一个男生,看起来比埃大一点。“去给两个妹妹买点饭回来,我中午还要去午托部,没法做饭。”莲阿姨一边递给男生钱一边说。男生略微低着头,接过了钱,没说什么话,就拿了钥匙出门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个子不高,很单薄的身板,很沉默但也并不像是生气,没有一丝话语就很快去买饭了。这应该就是莲的儿子了吧,埃本身也很认生,只是起身默默看着莲阿姨对儿子吩咐,但男生几乎没有看埃。平时,埃也是这样,看见亲戚或者父母的朋友来了,只是笑笑,应和几句。却怎么都叫不出称呼,埃觉得说叔叔阿姨好这种话很刻意而肉麻,父母本身也没有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大不了,总是笑笑说埃嘴笨。埃家里是这样的,大人说话,小孩从不参与,现在埃大了,觉得其实这样的教育并不好。

          男生走后,父亲问道“你儿子现在在哪里上学?”“他上的学校不好,天天翘课,挂了好多科,都是我请老师吃饭说好话才勉强没被退学。”莲阿姨有点无奈。过了一会儿,莲的女儿回来了。

          埃看见她提着一个上课用的手提包,面无表情走进来。她不驼背,但走起路来是僵硬的,给埃的感觉像是老人,直直的身体几乎不摆动。埃原本想象中,她可能会略显羞涩,但她仿佛并不在意,就进来了,没有笑容,甚至理所当然,没有觉得任何不自然。她放下包,莲对她说“这就是姐姐,她下午陪着你在家,你们聊聊天,想学习的话让姐姐辅导一下,你这个姐姐可是211大学的,学习可好了。”“嗯。”她只是短促地回应了一声,依旧是僵硬而面无表情。“上课回来了?听你妈说你钢琴弹得挺好,也可以教教姐姐,互相学习嘛。”父亲笑着对女孩说。

            “妈妈,那我教姐姐钢琴吧。”她对着莲阿姨说。“好呀,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啥乐器都不会,以后可以看看你弹。”埃有些腼腆地说道。女孩叫月。这会儿,月瘫坐在沙发上,盯着埃看,她的眼神是直直的但又传达不出任何感情,就像婴儿,但又没有哪怕是傻傻的笑意。埃被盯得有点不自然,埃从初三就这样,没办法和别人对视很长时间,很奇怪吧。埃感到无法对视,是突然发生的,某天埃一边低头学习一边和前面的男同学聊天,男生突然转过身来,埃抬头看他的一瞬间眼神像被一种漩涡吸进去,眼睛转动不了,又什么都看不见,原本想说的话都空白。不要误会,埃并不是喜欢男同学。两人愣了几秒,男同学有点支支吾吾,转了回去,一切恢复正常。但埃从那时便只要和别人对视,就不自然,但那个男同学倒没有,埃的一切后来的内向孤僻都是由这开始。

        埃感到月在注视自己,于是笑着看了她一眼。男生回来了,放下饭,走到自己的房间去了。“您也在这儿吃饭吧。”莲对父亲说。“不了,店里忙,我就先回去了,那你在这儿陪着妹妹吧。”父亲对埃说。“好。”“你记得路吧?”父亲说。“不就是直着走嘛,我认得,你走吧。”埃虽然心里有点不安,怕父亲走了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也只好这样了,也许和月单独在一起反而会好点儿。

        父亲走了,月拿着沙发上的乌龟对埃说“这是我妈妈自己缝的。”“哦,挺好看的。”埃回道。埃有点拘谨,但月此时显然是放松了,埃感到她对自己并不排斥。

        “你们去你屋里吧,让姐姐看看你的房间。”莲阿姨说道。于是埃跟着月去了她的房间。“顺便整理一下你的书架,都该上高三了,把书和资料整理好。”莲冲屋子说道。月的书架的书并不多,但有点缺少条理,甚至还有小学的书,显然没有整理过。“那咱们开始整理吧。”埃询问着月。她却有点心不在焉,她指着桌上的玩具说“这是我小学的玩具吧,妈妈。”阿姨进来,拿着一个收纳盒,“把不用的东西都放在这里边。”

          月还是漫无目的地拿起来一本书又随意地放下,根本不是在整理。然后,她转身躺在床上,好像累了一样。“你不整理了吗?”埃一边给书分类一边扭头问月。“等会儿再整理吧,我头有点疼。”“哦,那你先躺着,你要吃药吗。那我先帮你整理,不知道的就问你。”“嗯,我有药,一会儿再吃。”埃一边整理,一边心里有点烦躁,埃不理解明明是月自己的事,埃觉得月不关心学习倒无所谓,但从她回来到现在散漫的态度,埃觉得月好像是个什么都不关心的人。这很奇怪,埃感到捉摸不透月,她究竟在乎什么,对这样一个无所谓的人来说,辅导有什么意义。

            莲阿姨推门进来,“你怎么又躺床上了!让姐姐一个人整理。”“我头疼。”月平静地回道。“你今天还没吃药吧,我给你拿过来。”埃看到莲阿姨拿了一些药给月,好像是经常吃的药,埃有点疑惑那些是什么药。“辛苦你了。”莲阿姨对埃说。“没关系,没有多少书。”

          阿姨过了一会儿就出门了。

      “你是头疼吗?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埃问道。“我经常失眠,昨天是没怎么睡。”“玩手机熬夜了?”埃问。“没有,我一般很早睡。”“那你就适当晚睡一点,玩会儿手机也行。”“我妈不让我玩。”埃觉得月有点可怜,竟像小孩子被管着。“我也容易头疼,每次吃一点感冒通就好了,要不我明天给你带一点。”“不用了,医生有专门给我开药。”“哦,那你躺着吧。”埃看着月,她的脸是苍白的,眼睛无神,气色不好,的确像是身体不好的人。

          埃继续整理着,月安静地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对埃说“我好想有个XXpants。”“那是什么?”埃没听说过。“就是一个动漫人物的内裤,啊,好想谁送我一条。”月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幼稚,仿佛已经得到了般幸福地幻想着。“那有那么好吗?”埃不能理解。原本埃以为月头疼肯定想安静地休息,但月好像已经习惯了头疼,并不痛苦。

            之后埃就一直倾听着月滔滔不绝地讲着喜欢的动漫,而埃并不看动漫,埃是个极其无趣的人。而月,埃慢慢感到,月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心事重重而哀愁,但她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状态会让旁人有点无奈。尽管她对埃说话放松了很多,但埃并不理解她的世界。埃直觉地感到月并关心他人的世界,她是冷漠的,甚至是隔绝的。

          埃没有认为月是个病人,埃甚至觉得月比自己更善于应对外界,她那么淡定,面无表情。但同时, 埃觉得月这种没有感情的淡漠是不正常的,总之,埃那时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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