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死，奶奶都没有听到爷爷的那句“我爱你”。
上周末中午正在外面和同学吃饭的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内容急促且简短。“你奶奶走了，现在回家。”我放下筷子什么都来不及说便跑回了家。
到了晚上，我随父母回到了那个我长大的小院子。
父亲把车停进院子里。
屋里的灯是亮着的，爷爷听到汽车引擎声打开了门。
“妈呢？”
爷爷带着我们到了西屋。
奶奶正一个人安静的躺在摇椅上，手里还拿着没织完的围巾。
没有声音。
我的眼泪先我的大脑一步，已经夺眶而出。
“啪嗒”。
那是我的眼泪落到地板上的声音。
紧接着母亲也止不住的抽泣起来。
我和母亲走出了房间，只剩下父亲和爷爷在奶奶身边。
第二天，奶奶要被送去火化了。
爷爷从床下翻出来一个箱子，里面是两个精致的骨灰盒。
那是奶奶一早就准备好的。
父亲把奶奶的骨灰交给我，让我下午去海边包艘船，把骨灰撒进海里。
爷爷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回到房子，爷爷突然把骨灰从我手中夺去，死死地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父亲突然站起身。
“她已经死了！你要让她这辈子最后的心愿也不能被完成吗！她已经带着遗憾死去了！”
爷爷小声地回答着，“我没有，我没有。”
“你没有？从妈嫁给你以来，你有为她考虑过吗？你有真正的关心过她吗？你没有，到她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她这一生，有听到过你的一句‘我爱你'吗？”
爷爷又不说话了，一个人抱着奶奶的骨灰盒进了西屋。
父亲满脸烦躁，母亲在一旁宽慰。
我一个人走到了院子里。
那棵杏树上又结果了。
小时候，奶奶经常带我在院子里玩。
杏树上的秋千就是那时候栓上去的。
从小到大，奶奶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人。印象中奶奶似乎从来没发过脾气，哪怕我淘气时把她的结婚戒指弄丢了，她也只是笑着说:“没事，都多长时间的老物件了。”
不懂事的我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父亲似乎便遗传了奶奶的好脾气，很少看见他发火。
但那件事被他知道后，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挨打。
就连母亲，也没有维护我半分。
直到后来我从母亲那里听来奶奶的故事，我才意识到我犯了个多大的错。
奶奶在学生时代便爱上了爷爷。她向爷爷表白后，爷爷只说自己不想谈恋爱。奶奶向身边人道“他一年不想谈恋爱，两年不想，总不能这一辈子都不谈恋爱。”
就这样，奶奶一直等到高三毕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
整整十年，奶奶从未动摇过对爷爷的喜欢。
她会在刷到爷爷生病的朋友圈后第一时间给他身边的朋友打电话托他们买药去看看爷爷；会在爷爷过生日的时候买一份礼物托朋友送给他；会默默关注爷爷的一切……
但是她从不亲自到爷爷面前。
后来，爷爷被催婚了。
他的家里人开始给他介绍相亲对象。
奶奶听说后连夜坐火车来到了爷爷所在的城市。
“刘景行，咱们结婚吧。”
“咱们认识十年了，有感情基础，彼此熟悉。结婚后我绝不过多干涉你的生活，只要你不出轨不犯法。如果你以后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孩子我随时可以和你离婚，绝不纠缠。”
那是奶奶唯一一次的勇敢。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爷爷会答应奶奶的提议。因为任谁来看，爷爷都不喜欢奶奶。不然怎么可能十年了都无动于衷。
但他们最后还是结婚了。
婚礼上奶奶哭的稀里哗啦，但仍是笑着的。
“我嫁给了我爱的人，我是幸福的，即使他不爱我。”
奶奶曾说她是一个小偷，她偷走了一个女生真正的幸福。也许那个女生和爷爷才应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奶奶做好了随时离婚的准备，但是十几年，二十几年，甚至已经四十年了，他们的儿子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爷爷也没有向她提过离婚。
奶奶幸福吗？
我不知道。
只是记忆里爷爷从未为这个家做些什么，好像一切都是由奶奶在打理。
而爷爷也不曾对奶奶温柔以待。
可即便是这样，奶奶看向爷爷的时候，眼睛里依旧是有光的。
父亲不喜欢爷爷，大家都知道。
并不是爷爷不是一个好父亲，只是他实在不是一个好丈夫。
在父亲年幼的时候，奶奶曾经一次发高烧给爷爷打电话，想让他回来照顾一下当时的父亲。
爷爷回来了，他带着自己的儿子好好地玩了几天，父亲那时候也是喜欢他的父亲的。直到他看见母亲好不容易退烧后下床第一件事是把这两天的碗筷刷好，把换洗衣服收拾好，把爷爷的鞋刷干净……他突然觉得，他的父亲好像并不爱母亲。
爷爷奶奶从未拌过嘴，因为奶奶始终让着爷爷。
好像对于奶奶来说，爷爷就是她的全部。
奶奶六十大寿的时候，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只是笑着看了一眼爷爷。
“我想听你爷爷对我说一次‘我爱你'。”
“这有什么的，爷爷你快说啊。”大家都看着爷爷，我们都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奶奶到底有没有得到他的爱。
可是爷爷没有说话。
大家都很沉默。
这个话题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我看见奶奶一个人在屋里偷偷地擦眼泪。我知道，奶奶真的很爱爷爷……
下午，爷爷把骨灰盒交给了我。
“扬了吧，她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那之后爷爷住进了养老院。
一年之后，爷爷也走了。
收拾爷爷遗物时我发现了他的日记。
……
2080年9月13日。
她走了，再也没有人会爱我了。
我还没有和她说过爱。
……
2077年9月9日。
今天是重阳节，她和往常一样为我们两个人准备了礼物，只是这次是两个骨灰盒。她说想和我一起死，也好，不然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
2068年3月28日。
今天是她的生日。祝她生日快乐。我爱她。
……
2044年5月6日。
她生病了，这几天就带乐乐出去玩吧，她也能少操点心。
……
2039年7月21日。
我和她结婚了。
……
2035年8月5日。
生病了，杨文给我送来了药，说是她拜托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