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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一位妇人在院子里晒药材,一缕阳光给她白皙的面庞镀上一层红晕。她轻轻闭上眼睛,享受晨阳。
“师母!师母”一个少年的声音划破宁静。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短打扮,背上背着弓箭,左手拎着一只野兔,右手提着一只山鸡。少年叫元真,是盖聂的大弟子。
盖聂的妻子秦氏接过猎物,柔声道:“快坐下歇歇。”
元真接过水碗,喝了一大口水:“今天师父出关,咱得好好庆贺庆贺。”
他兴奋地握着拳:“这次不知师父参悟出什么高深的剑术,好想先睹为快!”
秦氏一面晒药材,一面说:“七七四十九天,他耗费了不少,回来养好身体就行。”
盖聂正在巨人山石人洞中闭关,此地丛林掩映,又少有飞鸟走兽,正是闭关佳所。斑驳的阳光透过树丛射入洞中,映出一位身形颀长、清瘦的中年人。他身穿宽大白色长袍,黑色腰带紧紧束着。一缕阳光照在他脸上,这是一张窄长、棱角分明的脸,下颌布着胡茬不显丝毫憔悴,更增添了坚毅。他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刺眼的阳光,那双眼睛好似一只猎鹰,顺着阳光,紧紧盯着石壁上一道道剑痕。他将自己的佩剑“清风”立于土地,深吸一口气,两手捏出剑诀,气沉丹田,运转内力,顷刻间,杂草、尘土旋转漂浮,盖聂凝视清风,剑气蓄力于指尖,清风竟缓缓飘起。变化手势,清风直指石壁,盖聂的眼神像俯身捕猎的鹰,胜负只在这一击。
“啊!”盖聂被震出一仗开外,清风跌在一边,光芒也黯淡了些许。他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躺在地上,眼神也变得迷离,望着簌簌舞动的树丛。许久,悲叹道:“逍遥门的‘人剑合一’又失败了……”
已近正午,他背着“清风”离开山洞,眼中坚毅仍在,遗憾有余。走到山脚,五位徒弟已经侯在山脚,看到盖聂,一齐跪下道:“恭贺师父出关!”
六人回到盖聂的小院儿,石桌上已经摆上热气腾腾的烤兔和烤鸡,一个大酒坛子放在桌子中央,“不醉不归”是每次盖聂出关后与徒弟们必备之事。但今天,无论夹菜还是饮酒都心不在焉……妻子和弟子们权当闭关辛苦,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贴心地夹菜、添酒。大弟子元真向来性格大大咧咧,几杯酒下肚,脸上泛起红晕,咯咯笑道:“师父,这次参悟的剑法快快教教徒儿们。”
盖聂的脸色由苍白变得铁青,手紧紧捏着酒碗,长出一口气,厉声道:“我闭关前教授你的‘逍遥九式’练得如何?”
元真瞬间酒醒了一半,小心翼翼道:“徒儿回去勤加修炼。”
今日正是月圆之日,皎洁的月光洒在茅草屋地面上。盖聂斜卧在草席上,眉头紧蹙,月光铺在身上,增添了冷峻。秦氏靠在他身侧,月光下的秦氏更是温婉动人。
“闭关不是很顺利?”
“嗯……”
“夫君一直说‘武学无止境,但修炼总会有阻碍,坚持修炼方能成事’。”
“但师父三十岁那年竹林参透‘人剑合一’之理,我如今年过三十,还只能凭借‘清风’这柄传世之剑彰显武力……”
“那夫君打算不再练剑,只和我采采药材、做做农活儿?”
“明日鸡鸣一遍,照旧舞剑。”
“这才是我的好夫君。”秦氏好似一只乖巧的小猫埋进盖聂怀里,盖聂也微笑着抚摸着她浓密而柔软的秀发。
二
虽然夜深人静之时会感到遗憾,但生活照旧,盖聂的面色逐渐变得红润,精神更加饱满。这日,他晨练结束,陪着妻子采药归来,柴门前站着一个男人。此人身形高大,宽阔的后背上背着一柄纹饰精美的长剑。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扭头,一张方正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篝火般炽热的眼睛,张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他声音浑厚有力:“盖大侠,八年不见了,还记得荆轲吗?”
荆……轲
思绪回到八年前,盖聂拜别师门,踏入武林两年有余,凭借灵动的逍遥门剑法与“可化万物”的清风剑名动七国。乘胜追击,大破墨家“千机神鸟弩”,一时间,风光无两。挑战的、拜师的、求贤的蜂拥而至,踏破门槛。盖聂师承逍遥门,门派剑法、身法、心法源于老庄之学,“道法自然”、“任我逍遥”是盖聂的座右铭。看腻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往自由随性的他便选择隐居深山。山脚下,侯着来自五湖四海欲与他切磋武义的人。他们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人群中的胜者将上山与盖聂比试。
是日,盖聂手握竹简,品读庄子的《逍遥游》,参悟“小大之辨”。柴扉外站着一位约莫十七八的少年,他头发高高束起,一身黑色短衣,手握一柄长剑。这少年目光灼灼、声调昂扬:“你就是那位二十二岁就剑术闻名七国的盖聂?”
盖聂缓缓卷起竹简,打开柴扉门回应:“在下盖聂,今年二十二,但没有坊间传得玄乎其玄,只是个喜爱击剑的普通人。”
“在下荆轲,是今天的胜出者,与你一较高下。”少年神情笃定。
盖聂轻笑道:“年纪轻轻便能从百人中胜出,也是一位大材了,还请少侠指点一二。”
言语间,荆轲已经将剑鞘刺出,他的剑速度如闪电,力度如霹雳,一般人难以接下。盖聂踮脚滑步向后,身体略微后倾便闪过这一击。
“逍遥门的身法果然如传言般精妙。”荆轲旋转身体,剑鞘冲着盖聂劈下。
盖聂微微一笑,拾起一个树枝,左手捏剑诀,树枝与剑鞘尖相对。荆轲蓄力向前,盖聂却岿然不动,两人目光交汇之时,盖聂手腕一抖,剑鞘竟然从尖端开始一裂两半。荆轲持剑鞘的手一阵酥麻,他慌张地收起手,无措地望着地上的两瓣剑鞘。盖聂扔掉树枝,静静看着一脸错愕的荆轲。
半晌,荆轲才缓过神,直视盖聂,他的眼睛好似一个深渊,看似平静,但拥有骇人的无穷力量。荆轲觉得呼吸急促,身体痉挛、颤抖,身体不受意识控制,跌跌撞撞地离开盖聂的小院儿……
“那时年少轻狂,觉得心虚便逃了,真应该虚心向您讨教……”荆轲低着头,神情凝重。
两人相对而坐,盖聂为荆轲倒了碗山泉水,荆轲语气恳切说:“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拜访盖大侠,今天想和您饮一杯酒。”
盖聂抬头看荆轲,他眼眶微红,神情十分悲壮。“我……三日后去刺杀秦王嬴政。”
盖聂平静的眼眸中闪过惊诧:“是那位执掌太阿,挥剑六国的秦王嬴政?”
“嗯……”
此时,秦氏将一瓮未开封的酒坛放在桌上。盖聂用小刀撬开,酒香四溢,他倒满一碗递给荆轲:“以山泉水酿得,味道清冽,风味独特。”
荆轲接过,双手捧碗,一饮而尽,大声喊道:“好酒!”
荆轲也为盖聂甄酒一碗,盖聂同样一饮而尽:“嬴政既能执掌太阿,必定是具备帝王之气,而能持剑驰骋沙场,他的剑法必远在你之上,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必是有去无回……只盼玉石俱焚……”荆轲神情沉重,刚进门的那丝笑意荡然无存,盖聂又为荆轲添了一碗酒,他继续一饮而尽。“荆轲有个不情之请,想最后和先生比试比试。”
“好!”说罢,盖聂拿来两柄木剑,一柄给荆轲,一柄自己留用。两人相对作揖后,由荆轲先出招。他的剑法比八年前速度更快,力道也更加沉稳,所过之处,地上的树叶跟随剑气形成龙卷风,掩映着他矫健的身法冲向盖聂。盖聂的眼神又成为猎鹰,瞳孔细微地环顾,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荆轲剑已劈来,盖聂轻松闪过。荆轲顺势上挑,力道更大,带着地上的尘土四溅,盖聂顺着这股力向上一跃。尘土落下,盖聂脚尖点在荆轲剑尖上。荆轲紧握剑柄,注入全身内里,旋身一击,盖聂却一个后空翻,身体倒坠,剑已指荆轲头顶。荆轲有些虚弱地跪下,右手用木剑撑地,盖聂却翻倒荆轲身后,背着右手站立。清风徐来,他的衣袂飘扬。
“盖大侠这八年剑法更是臻于神境。”
“你没有荒废这八年,剑术精进很多。”
荆轲撑起身体,转向盖聂,跪在他身前:“请大侠指导荆轲一、二。”
盖聂放下木剑,俯身道:“我可以教你逍遥门的轻功步法,保你全身而退。”
荆轲再作揖道谢:“多谢,我荆轲不能退……”
“为什么?”
荆轲的眼睛泛起泪光,哽咽道:“轲漂泊半生,郁郁不得志,是太子丹发掘轲、赏识轲,我如今的名气、地位,是太子丹给的,如今燕国已灭,太子生命岌岌可危,轲怎能坐视不管呢?唯有这条性命报这知遇之恩。”
听了这一席话,盖聂深受震动,平素比湖水还平静的眼睛泛起了点点涟漪:“好……今日喝了这坛酒!”
三
荆轲离开的第五日。正值正午,火辣辣的太阳晒在大地,秦氏觉得甚是炎热,只穿了一件麻布单衣,挽起袖子,额角仍沁出汗水。盖聂觉得莫名寒冷,长袍袖子盖起双手。一阵凉风吹过,秦氏觉得清凉舒适,盖聂寒意顿生,他忙找了件罩衫披在身上。
“师父!师父!大消息大消息!”元真一面喊一面奔跑,元真凭借迅捷的速度,日常替人送信为业,因此,消息十分灵通,总为居住在深山的盖聂夫妇带来讯息。
“师父,剑客荆轲刺杀秦王没成,被大卸八块了!”
“什么?”盖聂猛然站起,披在身上的罩衫滑落地上,这结局本是必然,但真正听到消息,心中却是无限悲凉。
秦氏脸上的微笑瞬间收敛,神情变得忧愁,她看了看伫立原地,双眼空洞的丈夫,心中不由一紧。元真见师父师母脸色苍白难看,屏住急促的呼吸,此时空气好似凝固,只流动着他粗重的喘息声。
今日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整个天空漆黑一片,使得悲伤的心情更加压抑。茅屋内,盖聂和秦氏相对而坐,微弱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看着颤抖的烛火,盖聂沉吟道:“夫人,我和那荆轲只见过两面,八年前和五天前,他这人没有经世之才,还有些虚弱、自大。但他身上那种随性,认定了就无所恃的姿态,很吸引我。”
秦氏望着盖聂的脸,在烛火映衬下,忽明忽暗:“明天陪我下山采购点东西,总在深山,闷闷的。”
“好。”
第二日,盖聂和秦氏来到镇子里,虽然榆次只是一个小镇,但市集却十分热闹,有卖山货的,有卖粮食的,还有卖些自家编的竹篓斗笠的。川流不息的人群,有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的,有交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满意足的,更有讨价还价斗智斗勇的。看着这生机勃勃的一幕幕,盖聂心情释然了不少,自闭关之后遭遇的阴霾驱散了些,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妻子看到他心情明朗了不少,挽住他的手臂:“以后多下山买买东西也挺好。”
两人停留在一个卖花环的摊子前,老板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她用清晨采摘的野花,编织成靓丽的花环。盖聂挑选了一个紫色的花环在妻子头上比了比:“紫色最是端庄沉稳,和夫人最是相配。”
秦氏噗嗤一笑:“那我也给夫君挑一个。”
正当她伸手去挑花环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声惨叫声,随后就是“咯噔”、“咯噔”的马蹄声。
“秦军杀来啦!”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划破天际,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一时间,人心惶惶,秦已灭五国,战火早已烧遍中原。但对于这个自给自足的小镇,外面的战火一直与自己不相干,如今蔓延到此,小镇的安详与宁静被打破了。
几位身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秦军奔驰而来,他们挥舞着手中长剑,撞翻了摊子,刺伤了人。没有丝毫恻隐,好似嗜血的狼,更加兴奋地横冲直撞。人们落荒而逃,刚才还熙熙攘攘、一派祥和的集市,此时早已狼藉一片。卖花环的摊子,老妇人和客人早已没了踪影,花环也早就被践踏成花瓣,与尘土混合,肮脏不堪。
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坐在地上,绝望地哭嚎:“娘!娘!娘……”
秦军的高头大马已经逼近这个无助的孩子,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影闪过,战马受惊,一身嘶鸣,高高举起前蹄。马主人拼尽全力才使得马安定下来,但这马仍旧没有章法地乱走。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兵士锐气削减大半。他恼怒道:“是哪个厮惊了大爷的马?有本事上来单挑!”
“堂堂铁甲将军滥杀无辜,鱼肉百姓,竟没有一分愧疚。”是盖聂,他把孩子救下,安顿妻子照料孩子。
兵士看到面前站着一位身穿白色粗布长袍,身材清瘦的男人,脸上露出不屑,拿剑指着盖聂道:“识趣就让开!休怪刀剑无眼!”
盖聂微微一笑,霎时,移动到这兵士马前,这兵士顿觉得心头一紧,毫无分寸地抽剑砍去,盖聂已躲过这一剑。
盖聂上马,坐在那人身后。那人顿觉脊背发凉,心中暗自揣度这到底是人是鬼,心中恐惧加重,手也不听使唤,剑都举不起。马是通灵性的动物,也感受到这份不安,一个劲儿喘着粗气,焦躁地来回踱步。盖聂抓住那人持剑的手,用力一掰,剑柄便到自己手中,只听“啊”一声惨叫,那人便跌下马,地面瞬间被血染红。盖聂拿着滴血的长剑,站在马背上,一双比剑更锋利的眼睛看着后面几个士兵。他们此时已经吓破胆,只得勒马掉头逃窜。
“哗啦哗啦!”掌声雷动,刚才躲藏在角落的百姓们纷纷簇拥着盖聂。“大侠”、“义士”、“英雄”,甚至“神明”,称赞声此起彼伏,刚才悲哀、绝望的人们此时又燃起希望,脸上又露出笑容。盖聂跳下马背,举起手中还滴血的宝剑。他的神情仍旧如平素平静,眼神却由冷漠转为炽热:“乡亲们!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人得由我们自己守护!国虽亡,家必须在!”
百姓们围得盖聂更紧了,握着拳呐喊道:“保卫家园!保卫家园……”
盖聂觉得此时自己的心脏才开始猛烈地跳动,血流如同奔腾的黄河水,涌遍全身,自从挑战六国剑客成功之后,自从大破“千机神鸟弩”之后,自从一遍遍修炼“人剑合一”失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心潮澎湃,如此希望做成一件事。深深的责任感升腾心头,驱散了积压许久的沉沦。
秦王宫。
“啪嗒啪嗒”,急促的脚步声刺破了幽长王宫的寂静,长廊一道黑影掠过,是负责传信的宫人。走到正殿门口,宫人匍匐跪下:“大王!前方来报,榆次镇出现了一位剑客,此人一人顶一支军队。带着榆次百姓修筑高城,如今榆次小镇久攻难克,恳请增派兵马。”
“剑客?榆次?”大殿内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沉吟片刻,声音更加铿锵有力:“传!寡人亲赴榆次,蒙恬带兵跟随寡人!”
四
夜幕降临,榆次城墙被一个个火把照亮。如今城墙已被百姓们搬来的石头,砍下的木桩加固。一些手艺匠人和当年亡国后隐居的老兵自发修建了守城的机关。榆次镇内,秦氏正在配伤药,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囫囵觉了,脸上疲惫尽显,人却精神抖擞,城中妇人们跟着秦氏照顾伤员。城墙上,男丁们家中有武器的带着武器,没武器的拿着木棒、石头作武器,轮番守城。经过几日鏖战,身体也到了极限,除了安排放哨的,其他人也歪歪斜斜沿着城墙根或坐、或躺休息。
盖聂和五位弟子围坐在城墙垛上,弟子们举着火把,为师父照亮。盖聂用布擦拭清风剑,一阵风吹来,火苗摇曳,火把的光晦明晦暗,但清风剑温润的光泽未被夜色笼罩。
“嗖”一声,是箭镞,城墙变得慌乱起来,人们立刻清醒,握起武器严阵以待。守哨的少年匆匆跑到盖聂面前,呈上箭镞,上面挂着一幅丝绢,标着“盖聂亲启”。盖聂打开丝绢,歪歪斜斜的赵国文字写着:“明日正午,秦军大营见。”
而落款又是秦国文字,盖聂曾游历秦国,略懂秦文,他不熟练地念道:“嬴……政”
“秦王嬴政向您下战书了?”
“这肯定是个骗局!要来个瓮中捉鳖!”
盖聂提起清风剑,回应:“我会去,我想会会这位太阿剑的新主人。”
“师父,素来听说嬴政狡诈残暴,您还是小心为妙。”元真说。
盖聂轻扶元真受伤的手臂,说:“赵国亡国多时,我们这里不过是个边陲小镇,进犯的也只是些驻守赵国的秦兵,最多增派些人手罢了,不需要秦王兴师动众来此,他应该是冲着我。”
第二日,天蒙蒙亮,盖聂便出发,静悄悄的,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已到正午,烈日当头,盖聂来到秦军营寨前,刺眼的阳光下,站着两位操着长戈的甲士,阳光照耀下,盔甲金光闪闪,很是威风。看到盖聂,大喝:“来者何人?”
盖聂并未应答,快步走近。两甲士见此人步伐矫健、身背长剑、擅闯营寨,一人一边围住盖聂,长戈冲着盖聂肋间刺去。盖聂化作一缕白光,两人戈刃对撞,发出清脆的击打声。那闪着金色的白光如同流行一般冲向地面,盖聂站在两戈交汇之处,将长戈死死踩在脚下,盖聂轻轻垫脚,右腿一个直踢,右边的甲士飞出丈余。左边甲士见状,惊慌无措地抽手中的戈,盖聂退后一步,顺势捞起右边甲士落下的戈。旋身一劈。“哐当”一声,那位甲士的戈已断,而盖聂手中的戈却完好无缺。虽身经百战,也未见过如此高超武艺,此时盔甲下掩盖着一副瑟瑟发抖的身躯。
“嗖!嗖!嗖!”几支暗箭射来,盖聂轻松打下。“嗖嗖嗖嗖嗖”越来越多的暗箭射来,在箭雨的掩护下,两位甲士抽出腰间的佩剑同时刺向盖聂。盖聂高高抡起长戈,挡下剑雨,以左腿为轴快速旋转身体,两位甲士的身体依次被长戈贯穿。
盖聂退后两步,闭上双眼,感受箭飞来的方向,是高处的哨岗,大概有五人,这五人都是射艺高手,弦上搭三箭齐发。盖聂气沉丹田,轻轻抬脚,飞身跃上岗哨。在岗哨上,与五位或持长弓、或紧握短剑弓弩手,在狭小的空间搏斗。三招内,五人已被击杀。
走入营寨,里面是一个个白色的帐篷,盖聂警戒地提着滴血的长戈向前走,杀了五六个卫兵。最后一个营帐,最大也最华丽,是嬴政的。
“好身手!”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白色帐幔掀开,走出一个人,此人身长九尺,一席华丽的黑袍加身,凸显气质雍容高贵,白玉腰带扣雕刻虬龙纹样,腰间挂着一柄七尺长剑。他一步一步向盖聂靠近,神情平静,但那双如同下山猛虎的眼睛却令人胆寒。盖聂看他,每一步沉稳,走过之处留下三寸深脚印。此人正是秦王嬴政。
这威压使得盖聂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攥紧双拳,气沉丹田,奋力运功。
在距盖聂五尺处,嬴政停下脚步。他摘下腰间长剑,微笑道:“寡人早已听闻盖聂之剑名,今日可以一较高下,不甚快哉。”
盖聂解下“清风”,回应嬴政:“‘太阿’乃百剑谱第一,聂今日能一睹真容,也是无憾。”
嬴政略蹙眉头,冷哼道:“寡人征战四方,却鲜用此剑,一柄普通铜剑便可阵前破敌。前一阵,燕国刺客荆轲祈求寡人用太阿与其一较高下,寡人只抽出随从的佩剑,便破了百毒淬炼的匕首。”
荆……轲,盖聂的思绪飘到那日送荆轲出城,夕阳西下,荆轲的笑容在血橙色夕阳映衬下,显得悲壮。他曾说自己能死在太阿剑下,作为一名剑客,死而无憾。
白布落地,露出清风剑,清风剑排百剑谱第八,是逍遥门的镇派之剑,形状似柳叶,剑锋的光芒温和如清风拂面。嬴政嘴角微微挑动,一阵高亢的龙吟声划破,是太阿。太阿出鞘,威道临世,风云变幻。盖聂抬头望天,刚才还风和日丽瞬间乌云密布,再看嬴政,稳持太阿,表情严肃中透着杀气,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袭来。
盖聂与嬴政同时出招,嬴政招式如龙腾虎跃,集强大力量与速度于一身,配合太阿霸道的剑气,地上竟劈出一条裂缝。盖聂不敢大意,挥动袍袖,舞出逍遥六诀,借力打力,化解了嬴政一记猛攻。此时,乌云密布的天空出现一道裂缝,一缕阳光从裂缝中射出,照在清风剑上。
嬴政大喜过望,冲着盖聂刺出一剑,这剑气比刚才更加霸道凌厉,盖聂只得向后躲闪,而嬴政步步紧逼,两人剑逢对手,竟飞了数丈。盖聂反客为主,闪身躲避太阿剑锋反攻击。嬴政手腕一沉,挡住盖聂攻势,蓄力一刺,嬴政内力了得,盖聂竟有些难以招架,还好身法灵活,躲过要害,但头发被削下一缕。
看着地上的头发,盖聂眉头不由皱起。他调整呼吸,右手握剑,左手捏一个陌生的剑诀,原来是“千剑诀”。盖聂身法比刚才快了十倍,清风的剑气竟也由刚才的温和变为狠厉。
“天下剑法,唯快可破,唯力可攻。”盖聂出剑速度之快,好似一千把剑同时出招,故得名“千剑诀”。嬴政应接不暇,节节后退,大概过了十来招,嬴政瞅准时机,以内力格挡,盖聂才停手,此时嬴政脸上划开一个口子。
嬴政的语气带着兴奋与愠怒:“你是第一个可以伤到寡人的。”
盖聂并未接话,而是乘胜追击继续刺向嬴政,嬴政则倾内力于太阿,一剑劈去,霎时,剑锋相交,火花四溅,两人都被这强大的剑气弹开数丈。但两人并未停手,出手更加快速有力。
应嬴政安排,蒙恬带着军马在五里外的山坡待命,蒙恬望着天空,这天空时而黑云压阵,时而清风徐来,风云变幻。正是两股旗鼓相当力量在鏖战。感叹道:“大王的对手终于来了……”
从正午一直到傍晚,盖聂和嬴政过了300招仍难分胜负,但两人衣服被刺破,脸上、肩上、腿上都是血痕。盖聂气喘吁吁道:“除了师父,大王是第二个能和我过300招以上的人。”
嬴政呼吸粗重,但精神抖擞:“要晚上了,该分出胜负了。”
话毕,他左手握在太阿剑刃上,顷刻间,血流入注,“以血祭剑,剑魂降世!”嬴政忍着疼痛,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自信。
盖聂抬头看天,乌云如同一个玄铁箱子般扣在头顶,太阿剑如同从梦中苏醒的神灵,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剑气如同龙卷风一般,拂乱了盖聂的头发。“清风”不自觉地抖动,好似接受了这股剑气的召唤,已经逐渐不受控,盖聂紧紧握着剑柄,青筋暴起。
嬴政目光灼灼,他起身直直向盖聂刺来,剑气凌厉,所到之处风卷残云,盖聂拼尽全身内力格挡,却冲破了他的防御,刺入左肩。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一片殷红的衣衫,嬴政冲着他胸部踢出一脚,震得盖聂五脏六腑都要破裂。盖聂用剑撑地,吐出一口鲜血。嬴政乘胜追击,使出“龙吟虎啸”式,此时招式力量比之前强出十倍。盖聂稳扎稳打沉着应战,但只有防守,无法进攻,两人又战了二十回合,只见地面上都是盖聂留下的血痕,左手已经失去知觉,内力也即将用竭。
而嬴政则继续猛攻,他的招式如电光火石般劈来,盖聂选择破釜沉舟,将所有内力注入“清风”,此刻,他舞剑变幻出“千手”姿态。两股巨大的剑气交汇,狂风四起,雷电交加。
“铛!”一个银白色的光掠过,直插在地上。是“清风”被砍断了。此时天空下起暴雨,盖聂无力地躺在地上,伤口的血顺着雨水,淌成血河。二十多年了,除了刚入师门试炼时期,从未被如此狼狈地被对手打败,此时的他好似一团破布,被蹂躏、撕扯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软趴趴地躺着。嬴政将太阿插在地上,迎着暴雨大喊:“寡人乃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意识逐渐模糊,盖聂觉得自己是暴雨下的一摊烂泥,逐渐被雨水冲刷流失、消散……嬴政的身影开始模糊、最后消失不见,盖聂的眼前、心中都是一片漆黑,只有断断续续粗重的呼吸声。
“看来这就是死境了……”他心中忖道,静静等着意识消散、呼吸消失……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是庄子的《逍遥游》,师父曾说研读此文,方可功力精进,盖聂日日研读,却无所获。他没想到在生命的终点想到这几句话。
“要是能和庄子一样遨游天际,无所羁绊就好了。”盖聂叹道,渐渐地,他竟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伤痛也消失,缓缓睁开眼,自己正在蓝天白云间徜徉。触碰云朵,好似捧着棉花,柔软、温暖。盖聂起身,坐在云朵上打坐,过去曾在山涧瀑布打坐,冥想一天却毫无收获。而此时,他的悟道如同泉涌,觉得豁然开朗,同时,身体如同大鹏一般,在天地遨游,一轮明日照亮了天空,他便冲着最光亮的地方翱翔。
嬴政在暴雨中看着盖聂一动不动的身体,血顺着雨水流在他脚边。他遗憾地对着盖聂的“尸体”,叹道:“可惜了……未能为我秦军所用……”
奇迹发生,盖聂咳嗽了两声,身体颤动起来。嬴政十分讶异。盖聂爬起身,此时他浑身满是血污、泥浆,透过一绺绺挂着泥浆的发丝,看到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这双眼睛比初见嬴政时更富有生机与力量。他抹了抹唇角的血迹说:“我,还能继续。”
“你的剑已经断了。”
“无妨。”话毕,盖聂双手捏起剑诀,两节“清风”竟飞到盖聂身前,嬴政一个“神龙摆尾”向盖聂劈来,但剑刃却无法靠近盖聂身体。嬴政眼神充满慌张,太阿竟然不受自己控制。盖聂向前推掌,嬴政竟被太阿的反作用力弹开。
“万事万物,均可为剑。”盖聂变化手势,一股猛烈的剑气围绕他周身,不仅是残断的“清风”,这方圆几里的剑都围绕着盖聂。太阿也朝着盖聂的方向挪动。
“舞剑最高境界便是人剑合一,号令群剑,没想到今日你可参透这一招。”
盖聂剑诀指向嬴政,这些剑便齐整整地飞去,嬴政高喝一声,格挡这些剑,宝剑们如同嗅到腐肉的乌鸦,围绕着嬴政,大约二十招后,有些剑被砍断,而有些则回到盖聂身旁,此时的嬴政衣袍已被割烂,身上都是伤口。
嬴政站起身,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般与盖聂较量,被盖聂化解。又过了三十招,盖聂调动的剑只剩下一柄,嬴政双膝跪地,用太阿支撑着身体,血汗一滴滴落在地上,无力道:“好……寡人能够和天下最好的剑客一较生死,此生无憾!”
盖聂微微蹙眉,拿起最后一柄剑向着嬴政的头砍去。手起剑落,是嬴政的发髻。天空中,一缕缕夕阳射穿乌云,照在大地上。血红色的夕阳洒在盖聂与嬴政身上。嬴政披散着头发,不可思议地看着落在地上的发髻。
“世人都说嬴政残暴无良,我却相信只有你可以让七国百姓安定下来。望你不再滥杀无辜。”
太阳渐渐落山,盖聂顺着夕阳离开,他的身影披上一层橙红,如同一把燃烧的烈火。
“寡人一定会建立一个真正百姓安居乐业的王国!寡人下一次也会打败你!”
五
十年后……
阿房宫中,嬴政的寝殿内传来一阵阵粗重的咳嗽声,整个寝殿里弥漫着药的味道,嬴政随意穿着便袍卧在榻上,他须发斑白,眼神也变得混沌,失去了往日威武霸气。他熟练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将药碗放在小太监端着的托盘上。小太监匍匐在地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又竭力保持托盘的平衡。
李斯跪在床榻的台阶下:“陛下,泰山的神台已经修葺完成,九州方士已入驻,恭候您的到来!”
嬴政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宣!朕三日后启程泰山,为我大秦祈福,延续千秋万世!”
他停顿片刻,小声对李斯说:“去泰山前先去个地方,看一位故人。”
三日后,嬴政乘坐华丽的轿撵,在几千人的仪仗队护送下,前往泰山“祈福”。按照嬴政指示,大队先来到一处山谷,在谷口,仪仗队便驻扎在外,嬴政带着李斯和两位信任的侍卫,乘简约轻便的马车走向山谷深处。这山谷仿佛人间仙境,沿路一条潺潺小溪漂浮着花瓣,小溪两旁是各种珍奇花木,白色、粉色、蓝色……五颜六色的蝴蝶栖息在争奇斗艳的鲜花上。马车缓缓行走在小路上,耳畔传来鸟儿婉转动听的声音,这是一首首轻快的乐曲,听惯秦国悲歌的嬴政陶醉在这悦耳温婉的乐曲中。
马车在一处断头路停下,低处仍旧是绿草如茵、鸟语花香的山谷,在这里有一座茅屋,在绿树红花掩映下,显得更加雅致。嬴政在李斯搀扶下走下车,他轻轻“嘘”声,示意左右不要出声。小院里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身穿粗布衣服,却精神抖擞、气度不凡。女人在翻药材,男人则在劈柴,他劈柴的方式很是新奇,手中没有斧子,只是将木桩排成一排,他稳扎马步,双手比划了一下,木桩便成了一块块劈柴。
嬴政一行四人感受到很强的剑气,不同于嬴政的霸道、凌厉,而是如春风拂面般柔和,但柔和中带着刚毅。此人正是盖聂,他身形如青松般挺立,两鬓却已花白。
妻子看着地上的木柴,笑道:“你参透了‘人剑合一’就是为了劈柴呀。”
盖聂回道:“世上万事,夫人最大嘛。”,他笑容开朗,眼神不再如猎鹰般犀利,如冰泉般冷漠,有的是一汪春水般柔和、宁静、温暖。
嬴政远远望着盖聂,不由叹道:“毫无偏执之念,一生爱人,此乃剑道至用。”
盖聂也察觉到嬴政的到来,他扭过身,与嬴政遥遥相望,两人对立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秦氏顺着丈夫目光方向望去,是一个拄着长剑的老者和三位随从,问道:“夫君,这位是……”
盖聂将手搭在妻子肩膀上,微笑道:“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