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料婚姻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小空间】&【不一样】

房间很宽阔,能安下一张双人床外,余下的空间还很充足。高大的落地窗,鹅黄色的窗帘,就连里面的一层透明网纱也是她喜欢的颜色。宋青英如同闯进了大观园,赤着脚,头发松散着,开心地在房间里奔跑。她摸着大衣柜的橱门,还拿手指抠了抠仿青铜色的把手,确定是真材实料,又将手指伸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疼痛像一股电流瞬间渗透全身。宋青英痛而开心着。她站在黄梨木宽大平展的写字桌前,目光灼灼地看着米黄色的台灯。地板是木质的,乳白中透着淡淡的黄,全是她喜欢的颜色。她一直梦想着有这样一间房,宽大的双人床,左边睡着徐泽野,右侧是她,中间睡着他们的宝宝,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呀!右侧墙壁旁,棱角分明板面平展的写字桌上,可以放一大摞的作业本,从此她再也不为没有地方搁学生作业而犯愁了。想想每晚都能坐在台灯下,不受干扰地批改作业,这种平淡无奇的生活,还挺带劲的。

宋青英醒来已是半夜两点。摸去一头的汗,借着窗户照进的月光,看到睡在旁边的丈夫一条腿搭在她身上,半侧身体倾斜着往她身上靠,像一棵被大风刮歪的树。床很短很窄,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宋青英都觉得困手困脚,更何况这个身材高大体魄健壮的男人。一想起男人每天皮皮虾一样勾着身子睡觉,她的心就隐隐作痛。

小徐,咱跟妈说说换换房间吧!咱俩人睡小床太挤了,她一个小老太太却占着大床,说出去不叫人笑死才怪。

打住!妈把我拉扯大受了很多苦,睡张大床怎么了?你如果爱我,也要爱我妈。请尊重我的决定。小徐翻了个身继续睡去。月光顺着窗户爬进来,像被锯去了手脚,只剩半边身子搭在被子上。看着昏睡的丈夫,宋青英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为了能有张宽大的床,有个足够大的空间供她学习和修改作业,她不知跟他磨了多少次的牙。可这个男人一根筋,是一头犟驴。说多了,还反过来训斥妻子不懂事。

亏你还是老师呢!孝敬长辈连小孩子都懂,你呢?真给教师队伍抹黑。说罢摔门而去。每每那时,宋青英的火气就腾地冒了上来。

徐泽野,结婚一年多了我为自己要求过什么?让新婚的儿子儿媳住侧卧,自己却霸占着主卧,能这样干的没谁了。简直是变态。为了换大房间,宋青英已经不止一次地跟他吵。每次大吵过后,她的婆婆总会阴着脸从房间里出来。她觉得,这个老女人挑这个时候出现,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

我儿子真是瞎了眼找了你。说完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将她宋青英当成了空气晾在一旁。俗话说,床前打架床尾和,偏偏宋青英是不记仇的人。白天吵完架,晚上灯一熄就忘了。她拉过丈夫的手臂,把头钻了进去,找了个美美的地方躺下去。

你看看你妈!到现在都把我当外人。做饭只给自己做,就不能顺带着给我下碗面?

宋青英!我娶你回家是来孝敬我妈的,不是让我妈来伺候你!宋青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失神。当初为了能跟这个混蛋结婚,她不惜跟家人翻脸,还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才把婚结了。原来,原来她在他心里,竟是这么没有分量。宋青英突然对婚姻有了失望。晚上睡不着时她就想,将来有了女儿,绝不会让她嫁给单亲家庭的男人,尤其是缺失父亲的。

当年,十八岁的宋青英被上海一所985名校录取。本科毕业后,又和众多同学一起奔跑在考取教师资格证的道路上。她披荆斩棘大刀阔斧,顺利地拿到教师证后,去了县城一所重点高中当了语文老师。在事业上,宋青英顺风顺水所向披靡。曾多次被评为个人教学技能奖、教学质量奖,就连市级骨干教师奖里也有她。她年轻有为事业可谓蒸蒸日上,唯独爱情之花迟迟不肯绽放。

看着女儿逐渐向大龄青年靠拢,宋妈妈是又着急又气恼。

你看你李阿姨家的小慧,只读了个大专,进单位不久就有了男朋友。听说那男孩家里是开工厂的,他爸爸还是个老总呢!再看看你,白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白瞎里一张这么俊的脸。你说,文凭再高能顶啥用,还不是一样找不到对象?你呀,再不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成没人要的老姑娘了。宋青英听完扑哧笑出声来。妈,不是老总,是总经理!说完又痴痴地笑起来。

因为谈不成对象,宋青英最怕过年过节了。不光是妈妈催,就连七大姑八大姨也跟着起哄。青英,我的傻孩子,看到单位有年轻帅气的小伙儿得主动出手啊,该骚情时就得骚情,要不,好青年都让那些十八九的小姑娘给诓走了。剩下些歪瓜裂枣不光你嫌弃,就连我们这些老家伙也看不上。面对着姑姨表嫂们的数落,宋青英哭笑不得。笑过之后,心里又是一阵失落。

背地里,有人说宋青英眼光高,一般人看不上。也有人说,她除了有名望的教授或者贵家公子,连瞧都不瞧一眼。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相亲道路有多坎坷。旁人也不是没给介绍,私底下她也相过几次亲。不是跟对方不来电,就是两人捞不到一个锅里去。她相中的,人家看不上她,她相不中的,别人还死乞白赖贴过来要电话号码。这样的经历一多,她越发排斥相亲。只要一有人提找对象,心就不得劲。面对接二连三的失败打击,她想,难道真跟她妈说的那样,五好青年都被年轻水灵的妹子给诓走了?实在不行,就把条件降低一些。

她跟徐泽野是在一次联谊会上认识的。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那些打扮入时侃侃而谈的男男女女发呆。而另一侧,小徐也坐在灯光阴晦的位置。宋青英是不想凑那份热闹,她觉得,在陌生男子面前费力表演,无外乎就是要博取他们的眼球,那跟将自己当成商品摆放在展柜里供人观赏有何区别?徐泽野倒没有她这种想法,而是困顿于他毫无优势的学历和家庭条件,这些东西让他多了些自惭形秽。就在会场一片喧哗之时,两个一直保持安静的年轻人,目光意外地撞在一起。他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然后凑到了一张桌上。

那次联谊会过后,两人说不出有多么喜欢对方,但也不排斥。他们互留了电话,有空时就聊上几句。受他之约,宋青英下班后曾跟他碰过几次面,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一日,宋妈妈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女儿正在谈恋爱,对方还是个穷小子,当即就不让了。我可跟你讲,别傻子一样往下陷。他既没文凭也没像样的工作,光有个好模样能当饭吃?将来拿什么养活你跟孩子?

妈,文凭有那么重要吗?李嘉诚还当过推销员,比尔·盖茨还打过短工当过水手呢!再说,我不需要别人养,我有工作有薪水,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他们是他们不是你。他们能做,你将来的对象就不能做。跟了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你就不觉得亏了自己?妈,婚姻是找伴侣,又不是去找银行,你这样一棍子打死对他们太不公平!母女俩你一言她一句,都不肯被对方说服。

人骨子里,都存有一股倔气,别人越是反对它越要对着干。感情连连受挫的宋青英,面对母亲的阻拦十分不爽。现在想想当初她跟徐泽野结合,是带着赌气成分的。原先他们只是想当成朋友交往,被宋母这么一推,就将女儿推上了结婚的议程。看这事板上钉钉宋母当时就慌了,撂下狠话说,她要是敢跟他结婚,她就敢断了母女关系。有道是知女莫过母。宋母知道女儿从小就倔,自己想干的事情想法子去完成。要不,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她怎会考取大学,又顺利拿到教师资格证。宋妈害怕恐吓话的不管用,还将家里的户口本藏了起来。即便这样,趁着她外出买菜,宋青英还是翻箱倒柜将户口本找了出来。当他们手里各捏一本通红的结婚证时,她有些不相信地让丈夫在她胳膊上掐一把。

结婚后的宋青英,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备课,做饭洗衣的活儿一开始有婆婆担着,时间一长就不一样了。有几次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家,却见家里冷锅冷灶,锅还是她早上出门刷干净的,盘子和碗碟还躺在沥水篮里。而她的婆婆,则没事人一样端坐在沙发嗑瓜子看电视。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从厨房里出来柔声柔气地问,妈,没做饭啊!都快十二点半了,你不饿呀!本以为婆婆是因为看电视忘了做饭,可老太太将眼皮一拉,狠狠地将手里的瓜子扔进水果筐里。

我今天身子懒!说完就回了房间。等到宋青英又是洗完又把菜烧好,再把冰箱里的馒头热了热,碗碟刚端上饭桌,老太太就推门走了出来。话也不说,一屁股搭上凳子吃了起来。吃完饭,碗筷一推又回了自个儿的屋。宋青英收拾了碗碟洗刷完毕,刚回到办公室,上课铃声打响了。第二天下班回家,老太太照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面前守着一个果盘,茶几上堆着削掉的果皮。宋青英扯过围裙扎在身上,又是叮叮当当一阵忙。晚上躺在床上,她把事情跟小徐说了。

你去跟妈说说,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把中午饭帮着做了。我下午还有课,吃了饭需要休息一下备备课,下午才有精神。听了老婆的话,徐泽野倒是很听话地进了母亲卧房,约莫半个小时才出来。妈说了,她气管不太好不能闻油烟,中午饭就不给做了。再说了,中午我又不回家吃,你稍微动动手,两个人的饭很容易做的,多大点事儿。太计较了影响家庭和谐。晚上,夫妻俩头一次各睡各的。宋青英是真生气了。婆婆六十刚出头身板还算硬朗,做顿饭应该不会累着。再看这栋楼里,又不只有他妈一个老太太。二楼张哥的母亲,农村来的,七十多了还帮着儿子做饭干家务,还经常跟一帮邻居下楼去买菜。四楼的刘哥,母亲曾经是城里的小姐。退休后跟儿子一家居住。不矫情不卖老,平时儿子两口子上班走了,她在家则忙着包饺子烙大饼。吃了饭 ,还满市场去转悠找儿媳妇爱吃的新鲜舌头鱼。再看看她的婆婆,与她们简直是天壤之别。不仅不帮忙做饭收拾家务,儿媳弄好了还三请五请的,只差端去跟前了。每每想到这些,宋青英的心就觉得委屈。

那天,宋青英为庆祝刚发了工资,特意去市场买了一只鸡,两斤牛肉还有一条鲈鱼,拎着东西喜滋滋地进了家门。正巧婆婆也从卧室出来,非但不帮着接一下,反而觍着脸把头扭到一旁。宋青英换了衣服一头扎进厨房忙着杀鱼洗菜时,似乎听到外头有人打电话。当她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围裙还没摘下,小徐就回来了。她噘着嘴故意冲丈夫抱怨,是不是算准了我烧好饭才回家。我现在都成了你家的二十四小时贴身保姆,还是不拿工资的那种。一句玩笑话,徐泽野的脸吧嗒掉了下来。他扯过搭在胳膊上的外套,狠狠地摔向沙发。

你有完没完?你不就是学历高挣的比我多点儿吗?嘚瑟什么呀!又是鱼又是肉的,在我面前显摆是吧!宋青英没想到,花自己的钱买回的东西也会招来嫌弃。嵌在脸上的春光,仿佛被寒霜碾压一般迅速衰落。

真是无聊。她将围裙摔向饭桌拍门而去。就在她走出家门时,瞥见躲在门后的婆婆,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像一把钢刀,狠狠戳进她的心脏。街灯很亮,像傍晚落日的余晖刺得她睁不开眼。尽管是晚上,行人却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一对对小情侣手牵着手从她身边经过,清脆的笑声洒落一地。青年男女们窃窃私语着并肩前行,也有夫妻俩扯着孩子的小手在灯下闲逛的。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春风般灿烂的笑。这份快乐和甜蜜,却将宋青英当成瘟疫躲得远远的。初秋的夜晚像个揣着风布袋的孩子,调皮地将袋口塞进行人的衣领,小手轻轻一撒,风就从袋口溜出来贴着人的肌肤满身跑。宋青英用力地将两条手臂抱在胸前。脚底打战,仿佛肩上扛着千斤重,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这就是我想要的婚姻吗?为什么想要把日子往好了过就这么难!

小徐这段时间一直在找活儿干。之前在物流站的那份工作,嫌弃累下班不定时还缠磨人,就不干了。这是他婚后辞掉的第三份工作了。工作的不顺,极其挑战着他大男人的尊严 。尤其看到妻子的事业如鱼得水般蒸蒸日上,不仅评了职称还加了薪水,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他感觉一根刺在身体里晃,每动一下,心就跟着抽搐。一切背运,他都赖到妻子头上,认为是她带给他的。所以,当他的母亲经常跟他抱怨发牢骚,说宋青英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喜欢耍小姐脾气;做的饭如何让她吃不惯;如何不照顾她的胃口。他对她的不满就又加了一筹。

宋青英每次回家也跟妈妈抱怨婆婆和丈夫。宋妈听后总会跟着叹气,你以为婚姻是过家家,好玩儿就玩儿不好玩儿就散?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有听吗?尤其是这种单亲家庭里的婆婆,最不好相处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今后,你也改改自己的臭脾气,要想把日子过好,就要相互迁就。你们赶紧要个孩子吧!小孩子是上天派来的好运使者,有了他,说不定日子就会好起来。换在之前,宋青英是怎么也听不进去的,但结了婚尤其遇到一出又一出的烂包事,听不进去也得听。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只要我对家里人好,关心他们,就换不来他们的真心。

之后,宋青英学乖了。她试图用真心换真心来赢得家里人对她的认可。不仅发动关系帮丈夫找了工作,还给婆婆买日常用品,买换季的衣服。一番糖衣炮弹轰炸下来,尽管婆婆嘴上不说,但她还是看到那座坚不可摧的冰山一角,正在慢慢松解。人总是在得到一样东西后,又会生出新的欲望。宋青英突然想要一个孩子了。

宋青英参加学校体检查出已怀孕两周后,丈夫和婆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种春风拂面的亲切感。清早,她摸着肚皮,吃着婆婆精心准备的杂粮粥,心里别提有多美了。徐泽野也爱迁就她了。唯一遗憾的,她再次提出的调换房间未能如愿。这天下了班,她看到一辆白色的载货车停在单元楼下。进了家门,只见丈夫正指挥着几个装卸工,在他们的房间安装一铺大床。工人走后,宋青英坐在床上摸着绵软的床头嘴角微扬,目光落在窗外的一株海棠树上,红的花绿的叶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犹如她此时的心情。妈妈说,孩子是上天派来度她幸福的使者,果真不假。

自打她怀了孕,婆婆也喜欢下厨房了。徐泽野外出饭局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下了班,还时不时下厨房帮着拖拖地洗洗碗。一家人一起做饭一起收拾家务,又一起坐在餐桌上边吃边聊,还原了生活该有的样子。吃了晚饭,只要宋青英提出外出散步,不管多晚,他都会贴心地陪在身旁 ,这样温馨的场面,一直维持到他们的宝宝出生。N年以后,每每回想往事,宋青英总会对那段往事感慨万千。

怀孕之后的宋青英害喜得厉害,前三个月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为了给她补充营养,只要她想吃的东西,丈夫都会想方设法买回来。婆婆虽然疼得眉眼紧皱,也尽量克制着情绪。家庭的安宁祥和,生活的平静如水,倒是让宋青英过了一阵舒坦日子。有一次在班上,她被肚子里的馋虫忽然搅得无法专心上课。一下班,就心急火燎地去了商场。上了二楼,去水果区挑了一个最大的榴莲。回到家,她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榴莲。婆婆推开门进来,先是捏鼻子之后又撇嘴,脸色就不好看了。她觍着脸一声不吭地绕过她走了自己房间,直到要吃饭了还不见出来。徐泽野自告奋勇说要去喊他妈出来吃饭。进去时笑容满面,出来后却顶着一张黑炭脸。他将面前的凳子用力往地上一墩,气呼呼地坐上去。他不看宋青英,自己给自己盛饭,捞起筷子就埋下头吃上了。饭吃到一半,宋青英问,咱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还知道她也是你妈呀!你明知道她不能闻那味儿,你明知道她特讨厌那个东西还往家带。你是不是成心的?无名火烧得宋青英有些措手不及。她又不傻,瞬间就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榴莲。刚结婚时,宋青英独自买回家一个,当得知价钱后被老太太一顿挖苦。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资本家小姐跟我们平民老百姓就是不一样。臭得跟屎一样的东西还吃得蛮欢实。花大钱买这么个熊玩意儿,你想恶心谁?你对得起我儿子吗?他拼死拼活挣钱养家,你倒好 ,花着他的钱买这种臭东西!呸,埋汰死了!起初,宋青英以为婆婆怕闻榴莲的味儿才恶语攻击,事后才知晓,她哪是闻不了味儿,而是嫌这东西太费钱了。晚上,“年轻气盛”的宋青英对着丈夫发了一顿火。我花我自己的钱买来吃怎么了?结婚至今,你拿过一分钱给我吗?家里的一切花销不都在用我的工资。切,我吃榴莲怎么了,我自己挣钱自己花,你管得着吗?当然,这番话是他们夫妻关起门来说的,至于婆婆听没听到又听进去多少,她就不管了。时隔一年,本以为一家人的心已经聚在一起,能说开的话也已经说开了,哪想小肚鸡肠的婆婆竟又秋后算账。伪君子!宋青英当着丈夫的面,朝着门外狠狠骂了一句。骂完后,爬到床上独自睡了。

榴莲风波很快过去,随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婆婆和丈夫尽管也会觍脸噘嘴的,但当着她的面极少争吵,不阴不阳的风凉话也少了很多。宋青英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婆婆每次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就会阴阳怪气地对儿子说,我的乖孙孙出生后,一定像他爸爸小时候那样乖巧。宋青英最见不得她这番模样,像个小丑。妈,你怎么就认定是孙子,我看是个孙女。别瞎说!你的生辰八字和怀孕的月份我都找人算了,这一胎保准是孙子,错不了。宋青英想起,前天她们一起下楼时的情形。当时婆婆指着她的肚子,跟邻居也是这样炫耀的。

阴历七月初七这天,上午的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上,到了下午两点钟,一朵黑云从西南山方向忽忽悠悠爬了上来。风卷着雨点子掉进小区的花丛里,还敲着窗玻璃啪啦啪啦响。水丝很快将玻璃弄花,然后瀑布一样由高处缓缓坠落,宋青英心里隐隐有些发慌。预产期就要到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像鼓点,敲打着她的心有些焦虑。她是被一阵阵的疼痛从睡梦中弄醒的。因为是周末,丈夫恰好休息在家,看她扶着肚子疼得直冒汗,连忙大声将母亲喊醒。

这是要生了。赶紧走,上医院。她刚被搀进车里,婆婆就扯着大兜子小布袋跟了进来。在准备生产备用物品上,她挺感激婆婆的,预产期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车子进了市中心医院,她刚被搀下车,一场积攒了长达一月的暴雨翻着滚儿吹着号乐赶来了。雨像卸闸的洪水汹涌而来,医院的门前很快形成一小片汪洋。三个多小时后,一声声清脆的婴儿哭声在产房的走廊里回荡,其中就有宋青英与徐泽野的宝宝。恭喜你当妈妈了,孩子很健康。当助产护士抱着婴孩微笑着跟她报喜,宋青英动了动唇,多想张开嘴问问生的是男是女。可喉咙像上了锁,又干又涩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着她们将她推出产房。

等她缓过劲来,发现面前只有丈夫一人。看着窝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一团,母爱瞬间从心底泛滥了。妈呢!她问。徐泽野一言不发把头扭到一旁,也不问妻子生孩子疼不疼累不累?你女儿真漂亮,长得像你!同病房的一名产妇望着宋青英一脸羡慕地说。她这才知道,自己生了个女儿。趁着丈夫外出打水,临床的女人压低声音说,走的那个是你婆婆吧!老太太够凶的,听护士说你生了个女孩,在走廊里就嚷嚷开了。声音大得能震破天,还有她那张脸,长得能拴驴了。女人说完就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搞得宋青英脸上有些难堪。其实,在她缓过劲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见她生了女儿,老太太是被打脸恼羞成怒了。宋青英在医院住了五天,婆婆都没露面。孩子刚出生力气小,唆不到奶水饿得哇哇哭,因为是第一次当妈妈也没经验,乳房鼓饱饱的就是挤不下奶水,看着孩子哭她也急得不知怎么办。只能扬起脸跟丈夫求救。徐泽野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就走了,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担忧。自打女儿出生,他就没跟宋青英讲过话。好在有护士帮忙指导,孩子吮吸了奶汁安静地睡下了。晚上,宋青英要上厕所,可动刀子的地方疼得厉害,她试着几次都没有站起来。脚底处,她的丈夫睡得正香,还发出猪一样的呼噜声。就在她喊人的时候,另一床的丈夫搀着妻子慢慢地从厕所出来,绕过她的床头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男人扶着妻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护着一件镇国之宝。同为女人同为产妇,眼热的同时,心就像被刀子划伤一样的疼。宋青英忍着不适,强迫着自己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不,我不能哭,孩子出生了,该高兴才对。

宋青英抱着孩子回到家,家里冷锅冷灶,就连满屋子翻腾的七月的空气似乎也是冷的。徐泽野放下东西后支支吾吾地说,老姨病了,妈去看她了。听说还挺厉害的呢!最后这句,他怕妻子不信,后加上的。

晴了几日的阳光,又躲到一旁伤心去了。房间里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生气,如同她现在的心情。要不,我去下河将咱妈接来照顾你一段日子。宋青英本想说,又不是我妈的儿媳生孩子,凭什么要她来伺候?可一想起婆婆那张脸,像从咸菜缸刚捞出的疙瘩头,又凉又硬,她就同意了。宋妈妈挎着大兜小兜一进家门就冲着屋子抱怨上了,造孽呀!这是寻了户什么人家?你也是,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爹妈说一声,我和你爹还在家傻傻地数着预产期呢!怕女儿心烦,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稀罕完外孙,宋妈妈就忙着下厨去给女儿煲鸡汤。趁锅正烧着,她一边擦洗灶台,一边骂起了女婿。骂他跟那个狗娘一路货色,老婆生孩子这么大的事,都不放在心上,像这种人就该让他一辈子打光棍。妈!宋青英在里间喊了一句,想阻止。

妈啥妈!那个土鳖不在家。就算他在家又能怎样,我也敢这么骂!遭天杀的玩意儿,我这么个好闺女,让这一老一小糟蹋成啥样了?宋妈妈说话口无遮拦,又触痛了宋青英心里的伤。妈虽然话说得难听,却句句属实。他们徐家人,还不是瞧着她脾气好性子温顺,才蹬鼻子上脸肆无忌惮地这样对她?刚刚生产的宋青英,没有感到做妈妈的喜悦,又为以后的日子担忧起来。

宋妈妈照顾了女儿五天就接到电话说宋爸爸崴了脚,需要她回家照顾。妈,你回去吧!我爸腿不能动身边离不开人。看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尽管一百个不放心,还是咬着牙走了。临走,她又嘱咐一遍,你婆婆再不回来,你就抱着孩子去月子中心住。你那个扶不上墙的男人,就别指望了。你看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看不到亲爹的影?一个干啥啥不行的人,难不成比总统还忙?妈妈走后,宋青英就给丈夫发信息还打了电话。半夜,喝得醉醺醺的徐泽野回家了。听媳妇说要不就去月子中心,要不就请月嫂来家照顾,酒忽地醒了一半。月子中心好是好,就是费用贼高,一想起红彤彤的钞票揣进别人的腰包,他的肠子也跟着疼,借口出去醒酒摸起手机下楼了。宋青英哄睡孩子,也不阻拦,心里却明镜似的,这是去给老太太打电话了。

人还没回来,宋青英躺在黑暗中把自己的婚姻从头到尾想了个遍。没结婚以前她爱追剧,尤其是家庭伦理剧。《一树梨花开》里的那个懦弱没有主见的罗耀辉,经常被她骂,还跟同事吐槽不止一次。说即使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嫁给这种人。还有罗母,一个自私蛮横强烈干扰儿子婚姻幸福的老女人,一副恶婆婆丑陋的嘴脸,给这样的人当儿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那时,每每看到女主人盛开,被老太太百般刁难和嫌弃,还唆使儿子朝她甩脸子,宋青英就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上去给老太婆几巴掌,连带着连罗耀辉也帮着敲打敲打。女人娶回家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欺负的。如今,换作她了。她觉得自己跟女主人盛开遭遇一样的处境,唯独缺乏她的果断与勇气。鸡飞狗跳的生活,让盛开断然选择离婚,最后终于找到将她宠成公主的白马王子。而自己能有盛开的勇气和决心吗?看着身边熟睡的宝宝,宋青英又觉得自己成不了盛开。她和罗耀辉没有孩子,婚也离得干脆,而她和徐泽野呢,他们被一根藤牵着,藤的一头还结了一个小瓜。她想,既然当时决定要将女儿带来这个世界,就有责任给她一个完整有爱的家。

婆婆在第二天就回家了。宋青英心里清楚,她不是着急回来见孙女的,而是怕她一赌气,真就抱着孩子去了月子中心。

老太太一进门就扎进房里不出来。宋青英也没指望着她能有个好脸子,只要她不吵不闹,帮着把月子伺候好就行。孩子睡了,她起身去厕所,走到婆婆房间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你个窝囊废,她说去月子中心找人伺候你也同意?去那不花钱吗?生个丫头还有脸花钱去享受,真不要脸。妈,你就别生气了,青英这不也没去成吗?要不是你拦着,你看看她敢不敢去。哼,还把自己当娘娘了。好一会了,又听徐泽野说话了。妈,公司组织外出旅游,我去不合适吧!毕竟她刚生了孩子。我昨儿跟你说什么了?去,为啥不去。你个老爷们不去工作,成天在家守着老婆孩子也不怕人笑掉大牙。有点出息好吧!尽管娘俩压低声音,可宋青英还是听清了。她对丈夫越来越失望了,像个没断奶的孩子,遇事都要先跑去问问母亲大人。旅游哪天去不了,偏偏在她坐月子期间。不是她宋青英离了丈夫不可,而是寻思着依着老太太的性子,估计月子餐也好不了哪去。宋青英捂着肚子慢吞吞地回到房间,内心五味杂陈像打翻了酱料瓶子。

徐泽野还是跟着公司的车队走了。那天,他去房间翻找双肩包,因为心里有鬼,头一直压得很低。面对着宋青英的询问,躲躲闪闪支支吾吾着说:公司派我出去办点事,过几天就回来。能不去吗?我这刚刚做了剖宫产……。你不是存了医院的电话吗?人家开通二十四小时服务热线,有事打电话就行。丈夫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强加阻拦也没多大意思。也就懒得再去磨牙,由他去了。

徐泽野一走,婆婆整天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像开歌舞厅。孩子拉了尿了,需要换尿片,宋青英朝着门外喊了几声,都没人回应,只听得一阵阵咯咯的笑声,震得客厅忽扇忽扇的。宋青英从小就不爱吃鸡蛋,结婚了还是这样。怀孕期间,她因为害喜更见不得餐桌上有鸡蛋。现在倒好,婆婆故意针对她似的,每顿饭都要煮上七个八个红皮鸡蛋。炒菜不是炸花生米就是炒蒜蓉菜花。炒出来的菜花颜色青绿,看上去就硬邦邦的。碗里的小米汤能照出人影,汤是汤米是米,一顿饭下来,宋青英算是见识了婆婆和妈妈的不一样了。明知道她不能吃崩牙的菜,明知道奶孩子期间吃大蒜会岔奶,可她偏要这样做。气得宋青英就给徐泽野打去电话,结果被告知不在服务区内。她想跟婆婆说,买副猪蹄子熬汤吧,那玩意最下奶了 。可张了几次嘴愣是没好意思开口,最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才说出来。婆婆倒是答应去买也熬了汤。盛汤时,勺子敲得饭碗叮当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演杂耍的来了。她的脸一直覆着一层阴云,就像别人欠她的几吊子钱一直讨不回来。宋青英因为心里不痛快,碗里的猪蹄汤自然也尝不出滋味儿,只觉得苦啦吧唧像是在服草药汁。

这样的日子熬了有半月,宋妈妈打进电话问女儿,想吃什么她买好了来看她。恰逢婆婆下楼了,宋青英第一次在自己妈妈面前示弱了。她抽噎着,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砸在手机屏幕上。死丫头,不想要你的眼睛了。知不知道你在坐月子!宋妈妈像长着顺风耳和火眼金睛。妈,我想回家住几天。哎!我这就叫你弟去把你们娘俩接回来。电话那头的宋母,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就挂了电话。

宋青英是在月子的第十六天回的家。还是娘家里好啊!孩子哭了有人哄,拉了尿了有人抢着换尿布,她还可以不受影响地补个觉。最关键一点,肚子享福了。每天只要孩子一醒,宋妈就小宝贝小宝贝地喊。孩子睡下了,她则钻进厨房又是蒸又是煮。就连宋爸爸,也瘸着一条腿蹦来蹦去来看了好几次外孙。眼底的疼爱,怎么压也压不住。没几天,宋青英就感觉腰部的肉一捏一坨,去照镜子,竟然把自己给吓着了。以前的刀背脸,现在都快要胖成大冬瓜了。

宋青英属于晚婚晚育,休完单位给出的四个月产假,就回学校上班了。孩子一开始由婆婆带着,后来丈夫提出,妈年纪大了,一个人带孩子太累了,宋青英就征得母亲同意,两家轮流看管。宋青英是老大,妹妹去年出嫁了,家里还有个弟弟没结婚。老两口很乐意帮着女儿带孩子,儿子一直不着急找对象,一直等着抱孙子的他们,只能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外孙。宋青英不偏不倚,只要哪家帮着带孩子, 就把孩子需要的奶粉,米糊还有一些婴儿用品送到谁家。同样是三个月,妈妈带孩子期间,宝宝需要的奶粉米糊还有其他营养品都吃不完,一到婆婆这边,用不了几天就告知奶粉要买了,米糊不够了,宋青英只得又去买买买。一天,她去婆婆房间找孩子落下的衣物,在落地的角柜里发现了两瓶奶粉和两瓶米糊,都没有开封。上面搭着一块碎布,因为没裹严实露出一个角。宝宝的用品一直是她去买,所以她对于罐子的颜色很敏感。要知道如今的婴幼儿奶粉死贵,一般工薪家庭叫苦连天。一罐奶粉一千多块,还不属于太好的一种。掏钱的时候像有人扯她的心脏,那个疼啊!宋青英没声张,而是把东西又塞回柜子里。不过她从此多了个心眼儿。婆婆只生了小徐,这些东西藏起来是送给谁?晚上,听着身旁人猪一样的呼噜声,宋青英却睡不着一直想着这件事。

五一劳动节来了。宋青英把宝宝从宋母那里接回来自己带。小徐的公司也放了几天假。上次宋青英又帮着他找了一份工作,可干不了几天,老板就被他炒鱿鱼了。这个干啥啥不行的家伙,实际上奸猾得很。每当她和婆婆吵架,他都会摔门而出让自己置身事外,把大瓜甩给两个女人。你们不是爱吃吗?自己慢慢啃吧。这样一个没有担当不懂得从中调和矛盾的男人,他愿意去哪工作,她不想管了。这天,全家围在一起逗宝宝,婆婆突然提出趁着放假,要让儿子送她去老姨家走一趟。还说老姨的哮喘病犯了有一段时间了,她这个当大姐的理应去看看。和小徐结婚后,宋青英去过老姨家没几次。老姨住在农村,还是山里。地方偏远交通不便,家里还有俩光棍儿子。老大三十六,前年找了个二婚媳妇。老二如今眼看着满三十了,还光棍一条。宋青英不喜欢去这样的家庭走动。刚结婚时去过一次,那时候老大还没讨到二婚女人。自打她进门起,两个老男人的眼珠子就贴在她的身上。像苍蝇见了血,盯得她心里打怵。

知道媳妇不爱去老姨家,小徐却故意问她去不去。没想到,宋青英竟然破天荒地答应了。婆婆眼里闪过几丝慌乱,就开始泼凉水了:宝宝这么小,你老姨家的路又不好走,你们娘俩跟去干吗?她那家脏得跟猪圈都伸不进腿,你不是最怕去吗?婆婆这么说,宋青英非但不恼还笑呵呵地解释:再嫌弃也要去看看,老姨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再说,她还没见过宝宝呢!要出发了,婆婆是最后一个爬到车里的,两只胳膊上一边勾着一个大包裹。宋青英抱着孩子坐在副驾驶,扭过头瞥了她一眼说:妈,把东西放驾驶室里多好!婆婆连忙摆手,还把大包裹往身边拢了拢。

进了老姨家,二表哥出门做工了,大表哥的屋里传出几声婴儿的哭声。老姨没想到一家四口会来,紧张得一直拿手往裤子上搓,像见了总统大人。听老姨说大表嫂生了小孩,小徐瞪了一眼自家妈:这么大的事儿你咋不说呢!婆婆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连忙把话岔开了。趁着娘俩进了老姨的屋,宋青英抱着孩子进了大表哥的房门。一座烂掉一个炕角的土炕上,一个穿着紫红色上衣的女人坐在炕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卷着小被子的婴儿。女人咧着嘴冲她傻笑,露出满口的黄牙。这时,大表哥拿着奶瓶从一侧的房间走出来,看到抱着孩子的宋青英一脸惊愕。宋青英没吱声,而是盯着女人身上紫红色的上衣发呆。这件衣服越看越眼熟,她确定自己曾经见过。

青英,你咋来这屋了?小徐在身后大声喊。他跟表哥说话的空儿,她终于想起这件衣服了。这不是她和丈夫结婚时的喜服吗?前胸还绣着一朵红玫瑰,怪不得觉得眼熟。二婚女人还咧着嘴朝她笑,那口黄牙实在令她反感。更反感的是,她把漂亮的喜服穿成了小丑,袖口和胸口处糊着一层黑色的污垢,实在令人落不下眼。宋青英的眼睛,又在这个破烂的杂物间一样的房子里扫了一圈,终于在正北的木桌上的一堆物品中,看到了她熟悉的奶粉罐。一阵悲凉感油然而生。她抱着孩子,转身出了屋子 。

青英,你别怪乎,表嫂这里有问题。小徐追了出来,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宋青英忽地又涌上些许悲哀,有病的不是那个二婚女人,而是她的婆婆。一个永远也叫不醒的装睡人。

对于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宋青英心里膈应得难受。婆婆只要把事儿当她的面说清了,她会同意的,何必做贼一样。毕竟老姨一家生活困难在那摆着。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宋青英去找婆婆理论,她竟然昂着头梗着脖,一副谁来也不怕的架势,硬说自家的东西她想拿就拿,天王老子也管不着。气得宋青英想掌掴她的心都有了。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跟婆婆吵了起来。小徐拉开门刚好看到这一幕。

青英,亏你还是老师呢!有你这样对妈的吗?真是自来疯!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一通数落,宋青英倒成了无理取闹的人。气得她脸都白了,上前揪住他的衣袖将人往房间里拽。

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贼又偷回来了。我买给你的那件羽绒服不见了,那可是咱的结婚纪念日买下的,花了我小半个月的工资。衣服没了咱再买,值当嚷嚷吗?不可理喻。徐泽野觍着脸砰地关了柜门,宋青英感觉自己的心都被震碎了。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离婚。在她心里,那种贵重的,极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值得一辈子去珍藏和回忆。可丈夫轻飘飘地扔下句,没有了再买。那是钱能再买回的东西吗?他这是在亵渎他们曾经的爱情。她的手气到颤抖时,女儿小咪妈妈妈妈地叫着跑来她跟前。看着年幼的孩子一张稚气的脸,黑葡萄一样清纯的眼睛,宋青英的心突地软了下来。弯腰抱起了女儿,将爬满泪痕的脸颊埋在了女儿颈子里。

一年的暑假又来了。小咪又可以待在妈妈和奶奶身边了。宋青英很宠自己的女儿,虽然对她的爹和奶奶有很大的意见,但绝不会朝女儿甩脸子。这天,她和几名女老师去燕水湖游完进了家门,小咪并没像往常那样小鸟般飞扑过来。她拿出买的棒棒糖将女儿拉到身旁,亲切地问她喜不喜欢。小咪夺过糖果,冷不丁地朝着亲妈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还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宋青英没听清楚,还以为孩子又学了一个新词语,就笑着垂下脑袋又问一遍。小刁模子,傻鼻。女儿又讲了一遍,还拿小脚踢了她腿腹一下。尽管孩子发音不太准,但宋青英还是听出味儿来了。头一句是标准的上海语,只有婆婆说得顺溜。她哇地哭出声来,照着小咪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孩子哭她也跟着哭,而站在门后面的婆婆却掩着嘴偷笑。晚上小徐回到家,宋青英立马跟他摊牌了。

咱们明天就去离婚,谁不去谁是王八。你们就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祸害我,还想嚯嚯我的女儿。宋青英又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小徐得知事情的整个原委,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说,小孩子的话也能把你气成这样,神经病!对,我就是神经病,你们一家子脑子才正常,这个婚我是离定了。看妻子一脸坚持,徐泽野的心才开始慌慌了。宋妈妈第一时间得知情况,连忙打电话进来。电话里无非劝女儿不要感情用事,要替孩子想想。宋青英电话里就跟她嚷上了:我就是为了小咪的将来才必须离婚。一堆思想龌龊的人,不配被我女儿喊。

民政局里,负责调解的工作人员要两人再想想,这婚能不能不离。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宋青英生硬地打断了。不用劝了,赶紧办吧!徐泽野连忙拿孩子的抚养权来威胁。谁料,宋青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龇牙咧嘴地对他吼:婚要离,孩子我也要定了。你想打官司我奉陪到底。说完,一把扯过盖上钢印的红本本就走了。这样面目狰狞的妻子,徐泽野是头一回看见。他站在民政局的台阶上,久久地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他觉得,他真的失去宋青英了。

三个月后,宋青英写的一篇《冲破婚姻的笼牢》的文章在当地杂志社发表。面对记者的镜头,一身干练职业套装的她,挺直腰板说:面对不幸的婚姻,我们女人要勇敢冲破婚姻笼牢,做自己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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