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羽的这首《垓下歌》,记不清是何时读了第一次,大约还是在少年的时光吧,
那会只知项羽是古代有兵有剑的将军,也只知道《霸王别姬》是讲述了他与虞姬的生死离别。
当少年的时光转眼变作成人里的岁月,少年时的额头,也渐渐被岁里的霜染白,也偶然间有幸看了陈凯歌执导,张国荣,张丰毅,蒋雯丽等出演的电影版《霸王别姬》。
当然,除了欣赏与敬佩这些戏骨的演技与敬业,也敬佩杨立新老先生在电影里给“程蝶衣”以假乱真的配音,而老先生却为了张国荣达到嘎纳电影节的要求,主动要求电影配音表里抹去自己的名字。
初看《霸王别姬》,只是能理解通俗那部分,反复看了几遍才慢慢理解一些。
电影在民国十三年的北平寒冬拉开大幕。北平城偏僻处某个戏班里,孩子们正在踢腿练功。
不会师父走过来说:是人,就得听戏,不听戏,他就不是人。
什么猪啊,狗啊,它就不听戏。有戏,就有咱们梨园行,自打有唱戏的行当起,哪朝哪代,也没有咱们京戏这么红过,你们算是赶上了!
赶上了的孩子们里,有对叫段小楼和程蝶衣的师兄弟,被师傅着重培养演唱《霸王别姬》。
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二人,一个是旦角,一个是生角;而几次临场发挥失常的程蝶衣,在段小楼“狠心”把师傅那抽得滚烫的铜烟袋锅子塞进其嘴里后,终于脱胎换骨般顺利念好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顺着这句话,是程蝶衣以前潜意识里那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的远去;
顺着台下众人与师门众人的叫好,是烟袋锅子在程蝶衣的嘴里抽出来时,那染到烟秆的血,一滴滴落在台上。
顺着程蝶衣的血,二人的《霸王别姬》从此风迷北平城,师傅也因此欣慰后继有人,与对得起祖师爷。
只是滴落在台上的血,就此烙印在程蝶衣的内心,如同他最初被母亲从妓院,送到师傅那里时。为了他能吃上梨园行这碗饭,在风尘混了半生的母亲,咬咬牙中撒下一把木灰,切下他那多生的六指。
切下来的六指根处,一把抹裹的木灰被鲜血浸透,滴在院子的路上,更滴在程蝶衣对生存的刻骨。
他们的《霸王别姬》红透北平内外,只是一路走来,他们历经被前清太监猥亵,被日本兵羞辱,被国军兵痞欺压,被红卫兵批斗…
最后他们的故事,最终与《霸王别姬》的殊途同归。
而念好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蝶衣,也大半生把自己当作女娇娥,日思夜想的是与师哥演一辈子《霸王别姬》,而他永远是那个虞姬。
他不时对段小楼说:师哥,我们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
师哥开始还说: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吗?
而蝶衣却要更正与坚定告诉师哥: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师哥不得不感叹一声: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呀!
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可怎么活哟?
在这个一面高举孔孟牌位,喊着老掉牙的仁义礼智信,一面弄到钱权色就被礼顶膜拜的世界,程蝶衣无疑是个理想主义者,而师哥却未曾忘记现实的界线。
倒不是说小楼比程蝶衣高大上,只是理想主义者,特别活在戏里,也活在梦里的理想主义者,很多时候注定被声色犬马的人海孤立。
为了唱“我本是女儿娥,又不是男儿郎”,程蝶衣这辈子,为前清太监和为日本侵略者唱过,为国民党唱过,也为永远正确的共产党与劳动人民唱过……
只是前清太监说大清还没亡,日本人摸着上膛的枪说中日亲善,国民党兵痞一句你他娘的替日本人唱戏,给老子打,而共产党唯余《人民的名义》。
岁月催人老,江山的主子也从爱新觉罗,换了一茬又一茬的大神小鬼。
乌鸦飞梧桐装凤凰,恶霸流氓成土皇帝之类,对程蝶衣来说都不重要。他不在意台下坐着的是谁,也不在意这普天下的王是谁。他只记得师父生前那句说只要是人,他就得听戏,还有师哥才是他永远的霸王。
他只在意一遍遍演绎着霸王和虞姬,只在意戏里的分分合合。
直到某天他将信将疑着发觉:世道真的变了。
变了的世道,不能一辈子都唱虞姬。
变了的世道亲友互相利用出卖,他曾忌妒的师嫂,与师哥从夫妻成了割袍断义的阶级敌人……
而最后,霸王也出卖了虞姬。
为了唱一辈子女娇娥,他遗忘了性别,受尽切指与烟袋锅子的疼入骨髓。
他是被老太监猥亵的小豆子,是权贵前不入流的戏子;是让众人不解,不配合袁四爷想从监狱捞他出来的傻子,是汉奸,是反革命。
师哥好几次对他说:蝶衣,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道唱到哪一出了!你就听师哥一句,服个软,行吗?
文革的车马慢慢在撕裂的血肉里停了下来,师兄弟也在分离了22年后,再次合演《霸王别姬》。
唱罢最后一句,虞姬用剑吻别霸王。
虞姬走了,蝶衣与小豆子也永远走了,
只是走的时候,还是躺在了让他万千交集的师哥兼霸王的怀里。
而拿到影帝的张国荣也在多年后的春天,纵身一跃,人生似戏,戏似人生。
或许人生也正如他所唱的那般: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有爱就有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