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了,冬雨下得绵绵不绝,这城市也被罩上了清冷的感觉,就像我的心一样。
再过两个多月就是春节了,身边的人都在计划着自己的春节“宝典”,什么时候回家,如何外出玩耍,去哪里过春节。也在陆续为春节准备自己喜爱之物。
然而,我好像对任何一个节日都麻木了,无论什么节,快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对于我来说那只是特别平常的一天。
父亲在世时,我还小,那时对春节既期待又害怕,春节有新衣服穿,家里会买多种水果、糖果和零食。
那时我从书中得知,过年时父母会给压岁钱,让我特别羡慕书中的小朋友,我决定过年我也要让父母给我压岁钱。我向父亲“索取”压岁钱,父亲明白了我的小心思,便在大年三十晚上偷偷放两块钱在我枕头下,随着我慢慢长大,压岁钱也从二块增加到二十块,之后再没有压岁钱了,因为父亲离开了。害怕是因为春节父亲免不了喝酒,喝了酒又免不了偶尔和母亲争吵。
春节时,村里小孩会走很远的路,爬很高的山,去剃松毛、折马缨花。这是我小时候最积极,最开心的事。因为松毛和马缨花是我们彝族有喜事的象征。乔迁时、结婚时,家里会洒满刚剃回来的松毛,门口绑上马缨花树枝来迎接远道而来的宾客。
过年时会提前去剃松毛铺满家里的客厅与餐桌,折来马缨花树枝插在大门上。春节这几天中午小孩和妇女出去玩耍,由家里男人们准备饭菜。
在除夕之夜开饭前要去点香,晚上从外向内分别把香插在牲口圈大门、牲口圈小门、大门、厨房、灶、客厅门、供桌上。再弄些饭菜放在供桌上,让祖先先吃。在门口燃上一挂鞭炮,一家人围着桌子入座。
这时还不能动筷,家里的老人,端着小碗,碗里放上一些饭菜,点着一根香,拿着鸡蛋,站大门口,一手拿着那些东西,另一只手抓着门把手,开始“叫魂”,一顿操作完家里老人把按人头煮的鸡蛋分发给围桌坐的每个人,这时才能开始开饭。
“叫魂”预示着把今年所有不好的,不开心的送走,迎来新一年的平安健康,诸事顺利,五谷丰登,人丁兴旺,蒸蒸日上。
饭后一家老小拿上烟花去到球场、坝子之类的活动场所,小孩能尽情的一起燃放烟花,分享糖果。而成年男子则一起燃起火把,点起火堆,准备着接下来的狂欢之夜。
燃起火堆后,由两个会吹“笛子”的男子奏起熟悉的旋律,男女老少手牵着手围着火堆尽情的跳起我们的民族舞。
那些妇女纷纷端来自家酿的酒,围着人群把满口飘香的白酒分别倒给所有人品尝,时不时还传来一首首敬酒歌:
“今天日子好耶,啊哩若咾咾”,
“如口渴般思念着我的亲朋好友”,
“彝家事事皆顺利,越唱家中越吉祥”……
从小耳濡目染的我,如今来到大城市在朋友聚会时也能来上几首助兴。就这样我们尽情的唱歌跳舞一起“守岁”到凌晨两三点才依依不舍离去,我们一起用这样的方式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
我们的民族舞从简单到复杂,从最开始的走三步踢一脚,到最后走三步两脚来回切换踢八脚。对于彝族小孩来说或许是司空见惯了所以都能触类旁通。
而三十多岁的父亲,在这样的氛围下生活多年。却对我们的民族舞一窍不通,为了篝火狂欢夜能大显身手。还特意买了关于我们舞蹈的录像带,待我和母亲出门,他悄悄叫上弟弟翻出录像带,跟着视频里的脚步开始比划。
可是没过多久,我和母亲回来了,父亲猝不及防,他像一个害羞的小孩立马停下脚步,乖乖立正坐好,刚刚在学舞蹈的父亲和此刻的父亲判若两人。我和母亲相对而笑,原来父亲也有这样的一面。
从古老时期留下来的习俗——大年初一,女的不能去到别人家里,而男的若早早去到别人家里贺新年便能收到红包。
虽然不能去别人家里,但是在坝子上可准备了好玩的东西——“打秋”。
春节前夕由几个力气大的男子去山上寻来粗壮结实的两棵木头,一根把一头削尖“种在地上”,一根中间打孔插在削尖那根上,用结实的绳子绑好。比赛由两个人开始,各自组好队,轮流上阵,去体验那飞一般的感觉。就这样晚上唱歌跳舞,白天喝酒、吃肉、比赛、这样的狂欢持续三天,热闹非凡。
现如今我已多年没体验过这样的热闹了。父亲走了,好像也把年味带走了。留下的只有每年春节母亲无尽的泪水和自己准备了一桌子菜却无人上桌的寂静。
之后几年我也不再期待春节,春节对我来说也只是出租屋里一部追的剧,屋外响不尽的鞭炮声和窗外绚烂的烟花。
在出租屋里,窗外的烟花声让我想起故乡的篝火,我既渴望融入城市的快节奏生活,享受现代春节的便利,又无法割舍故乡春节习俗带来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归属感。
在城市与故乡春节的差异带来的矛盾中,我像被两种力量拉扯的木偶,又似漂泊无依的叶子,不知根在何处。城市的生活让我习惯了便捷,却让我的心在春节时无处安放,我仿佛成了一个没有文化归属的旅人。
我期待有一个家,所幸去年也成了家。我的丈夫很早就起来张罗着丰盛的晚餐,婆婆和奶奶开心的给我递上了压岁钱。可除了鞭炮齐鸣并没有什么春节的气氛。
晚饭后丈夫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玩桌牌,剩下的家人早已休息下,我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繁星,远处的山顶偶尔冲起来一片烟花。
烟花绚烂,我的孤独被无限放大,我不禁想起母亲与弟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村庄里是否已点燃篝火,人们是否在载歌载舞。
越长大越不再期待任何的节日。儿时,春节能见到思念之人,能和儿时的玩伴尽情嬉戏。现如今,儿时玩伴已多年未见,思念之人也化做了草木。
立冬的雨淅淅沥沥,寒风刺骨,犹如忧伤的孩子哭个不停。街上也多了些许春节的气氛,外出的游子也回到了家中等待着“杀猪饭”的到来。而我在大城市中回忆着那童年的伤痛和快乐。
愿你三冬暖,所在之乡亦能解儿时之“乡愁”。愿你一生平安顺遂,喜乐无忧,所念之人常伴身旁。愿你无论出走在何方都有家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