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加伯乐主题征文之“癖”。

1.十五年前

婆婆每天从超市下班回来就收拾一包东西用她的电动车载着送到新房子。新房子有两个房间，她一间，我们一间。她天天都乐呵呵地搬运，然后在她的房间里收拾。

每次帮她拖包下楼，我都说:别忙乎了，打好包等小熊姐姐（她侄媳妇姓熊）面包车一下拖走吧！

婆婆不肯:我先收了好，事情一点点带着做，省得一下头收过去没处放。我收我房间，你们房间我不乱动。

听她的话音，似乎很有界限感，让我觉得她有她自己的东西要收好，我们不要过问。我尊重她的想法，心想她活大半辈子了，多少总有点自己的收藏吧？什么金银细软不得收好啊！

看着婆婆一点一点把她房间清空，然后又把我们房间阳台上她之前堆的大包小包拖走，我心里都跟着轻松了。

剩下那些她电动车不好带的，都留着搬家那天一车带。

搬进新房子后，婆婆把她房间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剩下的她不想放在她房间想放也放不下的包裹和箱子就由我安排。

我打开了三个大塑料箱，我有点傻眼——全是塑料饭盒，长的方的圆的，大的小的，新的旧的，干净的油渍麻赖的！关键是我在搬家之前，就已经在厨房收拾出来十几个塑料饭盒了——我拣了几个新的自己留了两个，给了小熊几个，其余都扔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三箱！

我说:哪来这么多塑料饭盒啊？留着干嘛？

婆婆说:我在超市上班，方便面一搞活动，盒子多呢！这些盒子不蛮好的啊，留着慢慢用，饭盒也不得坏的！

还有两大袋子里是各色毛线，新的旧的，绕成团的，未拆完的毛线衣，一子一子还未绕团的。我看她平时也不爱打毛衣啊，就看她钩过几双鞋子。一双鞋子一两线，一百双鞋子也用不完这两口袋的线啊！

婆婆说:留到留到，好好的线，舍不得摔哎！等明儿个我不上班了就有工夫打毛线钩鞋子了。

收东西是要地方的，什么都说留就留，可苦了我这个收纳师了。

趁婆婆上班去了，我把她的橱柜都打开来看一眼，她一个人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装满半面墙的柜子。

她四十岁时候的大衣、外套还在，她已经快六十了！

她儿子前女友的绿色皮大衣也压在柜子底下。

她儿子当兵时候的军大衣之前说留着给媳妇怀孕的时候穿，而我怀孕那会就没穿，以后也不可能穿的，可还是又躺在柜子里了。

钩鞋子用的鞋底子有几十双，堆成一摞排在柜子里。

钩鞋子的图样本十几本，打毛衣的式样图本七八本，钩针毛线针一大把。

各种袋子，塑料袋，购物袋，包装袋，一包一包硬塞在柜子里。

2.十年前

我实在受不了和婆婆整天待在一起的日子了，所以在小区门口开的小店我无心经营，我要去上班。婆婆非要接着干。

本来小店是以粮油副食为主，因为靠着学校也顺带卖点文具。婆婆在后堂竟搞起了棋牌室。

我们一起的时候我就任由她支起了一张牌桌，够她挣个水电费伙食费的差不多了。谁知道她心大，一张桌子变成了四张桌子，牌档里从中午到晚上都闹哄哄，貌似生意很兴隆。

前面的粮油生意渐渐淡下去。而那些针头线脑的存货却越来越多。只要有人来问过一句你家有没有什么，那样东西要不了两天准会出现在店里。而且，那些东西会都是进货多出量少。

离谱的是，她还卖起了寿衣寿被黄草纸，让人家供货商一送就是几大包。

她开的不过是一个小区门口的小店，却像是开了一家百货超市。她意思是，开店就要货多势大。

3.六年前

婆婆的棋牌室生意日渐下滑，本来小店在她经营下就入不敷出，她儿女们终于不想再掏钱给她交房租了。

婆婆不得已关了店门后，她不是不知道清货，而是舍不得清货，几乎所有她觉得有用且有地方放置的东西她都留下了。

一小部分送人做人情，一部分放到她干儿子家地下室，一部分带回家。

锡箔纸冥币四大蛇皮袋。半年后人家要她挪出地下室，我姑子去搬，已霉烂了一大半，最终还是拖了一口袋冥币和半麻袋锡箔纸回家放到阳台上。

她的房间各个角落空间都是什么文具、塑料袋子、电池、针头线脑等等。

我们家就六十平，她把那些桌子板凳都恨不得也搬回家来，我不同意，最终搬了几张方凳子摆在她房间。

我有点不满，她就回我:摆我房间也挡你事吗？好好的板凳，来人坐坐不好得很啊？

她专门放一个方凳在她床边，摆她的水杯酒杯。水杯里插根弯头吸管，她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喝水都不用起身，头抬一下吸一下吸管。

插线板少说有三十个，长线的短线的，好的坏的。她床头就拉了好几个，这样她睡在床上就能一边充电一边玩手机听广播了。

忘了说，她用两个手机，一个专门玩游戏，一个打电话。

婆婆从店里拿回家的锅都有四五个，都是铝铁锅——自从单开店，她就自己烧饭自己吃。她一个人烧饭应该简单，因为一天有三顿一锅炖一样，就显得复杂了。

剪刀五六把，都是脏兮兮的，在她房间这里放一把那边放一把凡她伸手的地方都能有她想要的东西，按她意思，用起来方便，省得睡下了要起来找，或者坐在这边要到那边拿。

关店后，婆婆就两件事，喝酒和买买买。

酒一喝，要么慷慨大方，要么在家哭丧。

买买买就是买各种养生保健品，她觉得什么对身体好，只要她买得起的她都买。没有哪一天不买的。什么绞股蓝茶，枸杞红枣，连头疼粉去痛片她都是囤在那——她的床边可说琳琅满目。

4.三年前

婆婆脑梗了，我不得不又和她住到一起。

短暂分居的时间里，对于婆婆的生活我假装看不见。每个周末回家像小时工一样给她搞一遍卫生。

又重新一起生活，不得不按我的想法整理起家来。

果然，婆婆没让人失望。

她房间的橱柜里依旧满满当当，连床底下都没放过。

写字台的柜子里，塞的全是某辉法式小面包。

床底下藏的有小面包，一袋一袋的红枣，还有一扎一扎或者散装的食品袋。

床头简易柜五层抽屉里是三个小广播，三副眼镜，郁美净三十盒，痱子粉十来袋，各种钥匙和锁，针头线脑，剪刀都好几把，剪趾甲采耳的工具几套，还有许多看不上眼的小玩意。

衣橱里除了陈年旧衣，还有许多来历不明的衣袜鞋帽。

最令人吃惊的是，衣橱里还有不少于十斤的梨膏糖，以及不少于十斤的猫粮！

床边靠墙那面缝隙里塞满了塑料袋购物袋。

床底下也是一包一包的塑料袋，还有小面包和糖果。敢情她的房间是藏物不留一个死角。

这还没完呢！

厨房的橱柜里面上下有空的地方都是她买的各种茶包，和十几袋红枣。茶包已有虫蛀，红枣已变色。

冰箱里面，她每天做饭的食材用塑料袋一包一包的扎着码在那。什么青菜碎、敲好的鸡蛋、大米黑米苹果猕猴桃啥的十几样一包，一天煮一包，能煮一个星期了。

她说一下头准备好，省得天天来淘米洗菜切水果，这样一天拿一包出来多省事啊！

5.如今

婆婆脑梗后有了退行性认知障碍。她已经不记得许多人事。

但是她对食物的欲望和收藏物品这两项有增无减。而且，一如既往地凡事都图“简化”。

她每天嘴里停不下来，尤其贪吃糖果和那些到嘴就化不用咀嚼的食物。

她手里有一点钱她都买各种糖果和旺仔小馒头。理由是这些东西好吃不用嚼。

喜欢吃个不停却不想那么费劲，越省劲越好，连吃饭她都是饭碗里兑点水，喝下肚。

她每天一睁眼就是找吃的，还搜寻那些她感兴趣的好东西。即使在家里，桌上的抽纸就在眼前，她也会掩耳盗铃似的今天抽几张明天抽几张，然后叠好放到她自以为她的地盘里，枕头底下，口袋里，背包里，箱子里。

你问她，纸就在桌上，随用随拿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收着呢？

她绝不说是家里的纸，她都会扯是楼底下哪家哪家给她的，而且还说这样用起来方便。

还有就是她仍然热衷于收塑料袋。

一卷保鲜袋，要不了多久，也会在她藏纸的地方收着。她好像有装不完的东西要装，好像总是担心没有袋子来装她的东西。

夏天，她洗澡绝不会在准备睡觉之前洗。她都是睡完午觉起来就洗，然后出门，像完成任务一样。

冬天，她的床上水捂子不能冷，应该说是她要确保自己每次躺下来被窝里是热的。所以她的热水袋里水不能冷，哪怕她要出门玩去了，她也要灌好水袋。如果回来水袋不热了，那就再换热水。

我们每天晚上到家，水瓶里一定是空的，她把水都倒在自己的水杯里。她有大小三个水杯，必须保证每个水杯里是满的。水瓶里越是快没有水了，她越是要把水都倒走，她觉得她霸点水很可能她就没有水喝了。

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也是先把水杯里的冷水倒掉，然后再把水杯都换上热水。

婆婆始终处于一种匮乏状态，或者担心自己匮乏什么的状态，这是不是一种精神或心理上的“匮乏癖”呢？

这种癖，不能单纯说是因为穷怕了。事实上，她比起很多同龄人，她的早期生活算是很富足的。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匮乏感成癖的呢？

要说匮乏感成癖还能找一点心理解释，那么她凡事都要图捷径，这就有点难以理解了！是懒惰成癖吗？一个人何以懒到贪图吃喝却嫌吃喝的过程多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