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后,我站在山头上满是土包的坟堆中时,依旧会记得遇见清月的那个下午。当时她头上戴着云朵,脸上还盈着笑,跟裂开的包谷一样可爱,她身上的味道就像桂花一样,香的很。
我不记得我二十岁之前所有的记忆。
吴妈告诉我,我二十岁那年被狐狸勾去了魂,消失了七天七夜,他们找到我时,我躺在牛崽子的包衣里,眼睛瞪着不动,四脚朝天,全身蘸满血和牛屎。
我以为我是牛生下来的。
其实这一段我都不记得。我只记得家里摆着香和桃剑,那些日子,隔壁村那个满脸胡子茬的中年人总常来,穿一身黑不溜秋的袍子,在我眼前跳猴子戏。
吴妈信誓旦旦说,我中邪了。我摇头,我知道我没有。
我不想看猴戏,吴妈就说如果不安稳坐着,我就没有晚饭吃,一点都没有。我想吃鸡翅膀,红烧的那种。所以我忍着,而且不敢笑出来,生怕中年人告状。
我记得月清跟我说,吃多了鸡翅膀就能飞起来。我觉得她说的对。
我想去找她。
(二)
清月是秋天出生的。她是我的好朋友,打小就是。
我们在隔壁镇子里上小学。六一到的时候,班里要出儿童节节目,清月站出来,说自己会跳舞,并当着大家面跳了一段。她那时可真好看,尤其是皮筋扎着的马尾,在空中一跃一跃,跟野地里的花一样,一簇一簇开着。
那时我我多想变成那根皮筋。那样我就能嗅着她的头发了。可是那样清月是不是会不开心?
我又不想变成皮筋了。
那时课后她都要排节目,一遍一遍练习,我就站在旁边的李子树下。老师问:猴子(我的外号),你咋不回家啊?
我怯生生地,躲在是后面,不敢说话。我可怕老师了。
清月就跑过来:我和猴子家离得近,我们一起走。
老师终于没问我问题,一旁接着指挥排练。我感激清月替我解围,为了报答她,我每次都会替她背书包,前面是她的,后面是我的,我成了个夹心饼干。
她的书包很重,除了书本外,还有舞蹈的衣服和鞋子,那衣服和鞋子很好看,精致极了。我一点都不觉得累,能为清月做事可真开心。
清月后来在表演赛上得了奖,有奖金。她买了两个棒棒糖,给我一颗。
我没舍得吃,藏在裤兜里。那是夏天,天气热的发闷,糖被我捂融了一口袋。
我蹲在草地一直哭,哭到天都黑了,月牙子从天那边升上来,星子也闪着光。清月那时又像风一样,轻飘飘地来到我这,她还扎着马尾。
“猴子,你怎么了?”
“我把你给我的糖弄没了。”
“我再给你买嘛。”
“清月,你真好。”
清月的眼睛里闪着光,像藏了无数颗星子一样。
“那你以后娶我好不好?”
我使劲点头,害怕她反悔。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三)
清月成绩很好,去了很远的地方读书,回来坐火车都要七八个小时。我真替她高兴。
村里人说她聪明,我跟着骄傲;村里人夸她有出息,那我更开心。
最让我觉得不好的是,总有人点着我说:猴仔,你看清月都这么有出息了,你咋这么笨呢?
我可气了,我怎么能和清月比,她现在可是大学生,我连课文都背不好。“你懂个瓜屁,你咋就敢拿我和清月比,你肚子才有多少墨水哩?”
“你个憨仔,我好歹会种地,你会个啥。别说清月看不上你,没了老公的婆娘都看不起你。”
“老子要你管,揿死啊?”
我拎着砖头冲上去,决定打死他,我不要命了。那人怂的很,立马就跑了,跑到远处,又跳着骂我:“你个蠢子,蠢得跟猪一样,还惦记着清月,人家以后就要呆城里了,做城里人咯。”
我不信他的话,把砖头狠狠抛出去,只砸到路上,砖头碎成两块。
清月不是这样的人。她说了要嫁给我。她只是读书去了,我要等她回来。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要娶清月。结婚要钱,我没有,吴妈让我去学手艺。我就跟了村东头的王木匠。
王木匠死了老婆。
王木匠很厉害,十里八村街坊结婚办喜事打家具都找他,不管是床、柜子、椅子、凳子,不消个把月,就给你齐齐整整弄出一套。王木匠有个小房子,打家具就在里面。里面堆了一地木屑,打着卷的、雪花一样的,铺了厚厚一地。我喜欢刨子,喜欢刨出的木屑香。刨子是个神奇的工具,它能够在红黄的木板上,造出雪来。
我喜欢雪,清月也喜欢。我总能造出一片一片的雪,等到房子里没人时,我就躺在木屑上,身子被陷在里面,柔软地让人不想动。
我才清月的头发应该就是这样,现在我就是她的皮筋,紧紧抱着她的头发。
(四)
清月很少回来了,半年才回来一次。
我给清月打了一张书桌。清月看的书多,肯定能用的上。我还特地改成了拆卸结构,这样清月就能带走了。
我去她家,站在门口大声喊着:“清月你在吗?清月你在吗?”
门开了,是清月的弟弟清石,清石露出一个头:“吵卵啊,我姐有事忙呢!”
哦。我不想打扰清月,又背着桌子回去。等明天清月不忙时再去找她。
我去了三次,都没有见着清月。我把桌子放好,指着清石嚷道:“是不是你娘的故意的,给我使绊子,清月咋就不肯见我一面?”
“你想干嘛哈?”清石害怕了,害怕我打他,其实我怎么会打他,他可是清月的弟弟。他回了头,好像背后有人,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什么。
清月出来了,她穿着白色的上衣,牛仔裤,可好看了,看得我入神。缓过神,我把桌子摆在她面前,兴冲冲地说:“我给你打的桌子,喜欢不?”
清月不说话,回头冲清石指了指,清石把桌子抬进去了。
“我们去那聊聊吧。”清月指向村口的老土坡。
我看出清月有些不高兴,是不是我惹了他。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愣愣地跟在清月后头。
“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清月居然转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啥?我心里像被雷劈了一样,糟心极了。
“我们都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我们不是孩子。”清月说着说着流了泪。
我难过,但我更不想让清月难过,那比拿刀子扎我还难受。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清月。“我不找你了。”
清月愣了一下,也不哭了。我感觉心窝子狠狠痛了一下。
“你要不是个傻子该多好。”清月摇着头说。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那她一定是说我了。我不是傻子,我很想告诉她,但是我不想和她斗嘴,她说是就是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是我们走的是两条路,你知道么,就像两条直线一样,相交之后错开,就永远不会再相遇了,只会越来越远。”清月还摆了摆手臂,做了一个叉号。
清月真有文化,文绉绉的我都听不懂。
“算了,你也不会懂。以后我们只能是朋友,不会有其他了,你不要记我了。”清月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我还没回“好”,她就已经消失在最后一丝暮色里。残阳照出的光和血一样,土也是红色的,混在一起,就像刚刚杀了猪。
(五)
吴妈说,见完清月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去。接着就是消失七天七夜,找到我时是在一个牛棚里。
他们说我遇见了狐狸精,魂被勾走了。
其实他们懂个屁,我就是走着走着累了,找了个地方休息而已。根本没什么狐狸精,如果有,我也能把她给制下来做婆娘。
我想找老婆了。吴妈说没钱。吴妈不是我的亲妈,我知道,我是她捡的芽子。她养活我很辛苦,我也知道。我不想靠她,我要自己找。
王木匠一直对我藏着掖着,好些东西都不教我,吴妈让我送礼,我不送,她就骂我。骂的没力气了,提了几提腊肉递到王木匠家。那是过年吃的,吴妈自己都不舍吃。
后来王木匠对我好多了,把手艺教的七七八八,可我心里还是记恨他。不单单是那几提腊肉,他还总偷偷占吴妈便宜,我亲眼看到,真是恨不得剁了他。
没一年我就学出头。王木匠干活总带着我,得的利他拿九,我拿一。
拿了钱,我就给吴妈买了十斤猪肉,肥瘦相间,握上去还闪着油花子。这样的肉做腊肉再合适不过了。
很快我出来单干,在镇里开了一家店面。我不像王木匠那样总是打一套家具,我学着城里人模样,开始打书架、沙发,样式很多。大家说我读过书就是不一样,肚子里墨水晃的叮当响。
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城里的高级货。
家具卖的很好。为了挣更多钱,我没日没夜干,吴妈给我送饭,里面荤菜越来越多,吃的我齁得慌。
吴妈还托媒人给我找了一家姑娘。
那天我特意换了新衣裳,把寸长的胡子也刮了刮,收拾精神了吴妈才带我过去。
我见到那个姑娘,她比我矮个头,梳着马尾。我很中意她,我喜欢她的眼睛,里面像有星子一样。
“我觉得挺好的,两个孩子满意就行。”吴妈拍着大腿和对方家长聊了起来。
“是啊,你家小伙子能干,虽然那个对吧,但是和我家姑娘刚好。”姑娘母亲指了指脑袋。我看的懂她的意思,却不想理。
“行行行,这就好,这就好。”吴妈笑得合不拢嘴,像吃了蜜蜂屎一样。
那是个黄昏,暖红色的阳光透过玻璃花的窗子溜了下来,一地碎碎斑斑的如同流动的血液。
不知道怎么了,我忽然感觉胃里一阵涌动。我还想着原因的时候,嘴里控制不住,猛地就喷出苦水和中午吃的海带炖排骨。
我就一直吐,吐到青色的胆汁都出来。吴妈吓得要死,赶紧把我送到医院,一查,什么事都没有。医生说受惊过度,好好休息就行。
我再也没见过那姑娘。吴妈安慰我说没事,咱再找更好的。
可我心里就是觉得不得劲,我是真的喜欢那双眼睛。
(六)
后来我还是找了一家姑娘,叫黎子,她短手,左手比右手短了一半。她的眼睛里没有星子,可是也没有杂物,干净的很。
干净得和湖一样。
我们很谈得来,她懂得照顾人,时常跑去我的店面里,给我送吃的送喝的。店里有客人,会打趣道:“你婆娘来找你了。”
我就憨憨地笑,那时可真开心。黎子就在一旁看我修木头,一旁唱着歌,她唱的歌很好听,我记得歌词里有“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
我买了一窝鸽子送给她。
她说要把鸽子放了,让它们自由迁徙,我舍不得,就和她吵了一架。后来我还是心软了,就随她了。那也是个秋天,鸽子出笼后再也没有回来,我猜测它们去了南方。以前上课时,老师总说候鸟要去温暖的地方,南方温暖。
清月去的也是南方。
春节前一个月总是格外忙,婚嫁的人很多,我就又不分白天黑暗地打家具。有一天吴妈窜进我的工作间,愣愣说道:黎子走了。
我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又好像想起什么来着,“去哪了?”
“去南方了,打工去了,被人带走的。”吴妈将我手里的刨子接过去,放在一边。
我想拿回刨子,因为我的雪花还没有造完。我又觉得胃里一阵涌动,忍不住跑到门口,干呕了起来。
我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觉得胃很难受。
不过春天的风,正好扑在脸上,让人觉得很舒服,我屁股坐在石阶上,靠着木门。
风吹过来,门前的香樟树落了一地的叶子。
(七)
张老师是我的新客,他是从城里搬过来的。他第一次找我的时候,叫我“小师傅”。
我喜欢这个称呼。
张老师做的东西挺多,他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带来,除了该有的家具都不能缺之外,还要特制一张太师椅,躺下去舒舒服服的。
张老师可是真老师,原先就教书,是个真正有墨水的人。他说话不缓不慢,很有礼貌,说的是普通话,听起来舒服极了。
我给张老师用了最好的料子,所有工序都加倍认真。打家具的时候,张老师还会在一旁看着,我给他泡了一壶绿茶,是山后面采的。
“小师傅,现在会木匠的手艺人可是越来越少了。”我不回话,只是咧起嘴笑。
张老师也不管我,像自言自语一样。
“虽然我老了,但是来一套新家具,就像重新活一遍一样。年轻时忙忙碌碌,看不清生活,现在刚刚好。”
“这里山好水好,真是养老的好去处,有些令人深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
张老师说的话总是很深奥,我听不懂。不过我觉得他的话更配得上我的雪花,我的雪花也是诗哩!
不到半月,张老师的要求的活计就完成了。张老师很满意。临别前,我问他:“老师您能不能给我写写句子?”
张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来的时候,镇子里就有人说你是傻子,可我觉得不是。对于很多人而言,有的人身体残了,有的人心残了;身体残了依旧能寻回健康的生活,但心残了,却不会。”
我觉得张师傅走的那天傍晚,连阳光都变成金子。
(八)
清月回来的时候是九月,初秋。
她回来的很突然,没有多少人知道。后来村子里传开了,吴妈来到我店里,给我送饭食。
菜是河笋炒肉,好吃的紧,我吃了两大碗米饭。吴妈不经意冒出一句:清月回来了。
我停了筷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停,哦了一声后就接着吃。
“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那人不要她,学校也开除了,就回来了。”
我又哦了一声。假装没听到一样。
吴妈没有继续说,拾着饭篓子回去了。回村里的路不远,我看着她一直走到镇子路尽头才收回眼睛。
我去镇里的菜市场买了两斤鸡翅膀,回家让吴妈帮忙做。吴妈没说话,叹了一口气,围着灶炉忙活起来。吴妈的手艺真好,做好了后我偷偷尝了一口,差点把舌头都咽下去了。
我提着饭篓子来到清月家门口,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清石。清石已经读高中了,高一,个头也快赶上我,越来越有后生的模样。
我问:“你姐呢?”
清石摇摇头:“我姐谁都不见。”
我把饭篓子递过去,“诺,这是给她的鸡翅膀,你姐喜欢吃。”
清石犹豫了下,还是接过去。门关了,我在门口站了一会。
我准备往回走的时候,里面传来叫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接着是哭声。骂人的声音是月清的父亲,哭声是月清。
我太熟悉她的声音了。我听不得她哭。我跑回去猛敲门,开门的是清月的父亲,他眼里都是血丝,吓了我一跳。
他手里拿着我的饭篓子,里面的碗都碎了,鸡翅撒了一篓。我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是恨不得打他一顿,我给清月的东西他瞎碰什么。
“给你,走吧。”清月父亲很不耐烦。
我没应答,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清月父亲有些怵,后退两步:“你要干嘛?”
我往里走了两步,看到屋子里清月正半躺在地上,像丢了魂一样。
我的心痛啊。清月怎么这样了,怎么就这样了。我要救她。
“清月跟我。”我不假思索说道。
清月父亲眼睛怒瞪,但随即又缓和下来,他点了一根烟,重重吐了一口。
“两万块,你带走,我就不管了。”
我没想到清月父亲会提这么混球的要求。我心里清月是无价的,不过现在我不想和他吵。
我跑回去找吴妈拿存折,吴妈没问我要干嘛就给了我,我跑到银行去,取了两万块钱,飞奔到清月家。我怕发生其他事。
清月父亲拿到钱的时候很开心,我不想看他的眼睛,抱着清月回家。清月没有挣扎,顺了我。
我已经不打算再住村子里了,我用最后的积蓄在镇子里买了一间屋,吴妈也住了进来。
清月终于找到自己的魂,开始好起来了。她不敢出门,就躲在家里等我回来,我就买酸枣回去,她可喜欢吃了。有些时候我打家具很晚,她就偷偷找到店里,坐在我长躺着的太师椅上,轻轻拍着肚子唱歌。
店里灯光是暖色的,是白炽灯。我没买白光的节能灯,光不好看。雪花从我手指上溜走,轻快的很,仿佛清月的歌真有神奇的作用。
“清月你的歌可真好听。”我呲着牙笑。
清月不说话,也笑了,像裂开的包谷一样可爱。
(九)
清月顺产的日子就要来了。这段时间我总要带她去医院检查。
她不想见人,吴妈和我好说歹说才劝服了她,我们将检查的医院改在隔壁镇的医院。她用衣服包裹全身,脸上戴着面具,等到了才卸掉;回来时又重新裹上、戴上,回家才恢复如初。
清月的生产的过程很顺利,是个女儿。吴妈总是说是儿子,我不信,我觉得清月肯定要生女儿。她这么漂亮,生下的女儿也一定漂亮吧。
清月给她取名云。
想想那段日子过得真是开心,每次一家人团团聚聚坐在一起,我都觉得时间在发光,让我恨不得抓住每一时每一分。
记得那是秋天末尾,孩子百岁。清月戴着布头,一脸疲惫又幸福的样子。
我坐在门口,问:“清月,你想吃啥不?”
清月摇摇头,又想了想:“我想吃鸡翅膀,红烧的,能弄不?”
我跑到镇里的老街,买了两斤鸡翅膀。吴妈去隔壁打麻将了,我只好自己动手做。我没做过饭,不太会。
清月咬了一口,眉头皱起来。我抓起一根翅膀也咬了口,咸了,齁得慌。
我重新买食材,实验几次后,鸡翅的味道好多了。
清月吃的很香。我收拾桌子,清月拉住我的手,引我到床边。云在一旁摇篮里睡着了,发出轻微平稳的呼吸声。
清月看我的眼神与平日里不一样,我看到了一些星子之外的东西。我还在想是什么的时候,清月搂住我的脖子,清凉的嘴唇凑了过来。
我呆住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我似乎凭着本能,搂住了清月的腰。她的腰可真柔软,像云朵一样。
……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我和吴妈、清月,还有云。
春天,清月和云在一个风起的早晨离开了。留了一封信和她戴过的面具。
我和吴妈找了很多地方,没找到。
这一年的冬天,吴妈犯病进了医院,医生说癌症。
吴妈走了。她握着我的手走的,嘴里念念有词,可是我听不清。她死的时候都没闭上眼睛。
我把吴妈葬在山头,在一片坟堆里。她生前喜欢和人聊家长里短,我想她死后也不能孤单。
再后来,镇子里传言清月死了,自杀,孩子托给了亲身父亲。我没向任何人打听这件事,看吴妈的时候,我在她旁边堆了一座小坟,没有墓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十)
清月送的面具我越来越喜欢,没人的时候我总戴着,戴着打拳、困告。我以为这样就没有人看到我的悲伤,其实我自己也看不到。
我依旧会去老街,买上两斤鸡翅膀,有时也会买上酒。桌子上摆了一大碗的时候,我总是格外想念清月。
她一定会说好吃。
狗蛋却不会。狗蛋是我的狗,那天在垃圾桶旁找到它,已经五个月大了。
明天是中秋,老街卖月饼的那家店关门了,我不知道哪里还能买着。想自己做。
做的过程不顺利,我始终记得月饼中间的馅多好吃多好吃,准备了豆沙、蛋黄、瓜子、花生,却没准备面粉。
等我提着面粉回家时,月亮已经升了上来。十四的月亮照得我心里亮堂堂的,我看到路两旁的桂花树,紧凑地落了一地香。
天空中一行雁子飞过去,没有发声。
起风了。
(2018.10.03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