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认为我有两个故乡——
童年的乡下和我做了母亲的乡下
我的魂魄注定在这两个故乡
会一直不停地游荡
在我做母亲的故乡时
我倾注于童年的乡下
童年是一个澄澈的小湾
我是小湾里的一尾小鱼
我穿过层层的思念涤荡我的灵魂
我是漂泊在外的孩子
在童年的乡下
我思念我做母亲的故乡
那里的土地仿佛为我长出一片的荒芜
把我一半的魂魄安葬在那里
我是一个孤独的诗
在两个故乡之间
我守护着故乡的这头
思念着故乡的那头
我童年的故乡村子不大,不及百户。
它的周遭西面有一个湾,有一条小溪沟。湾大了又小了,小了又大了,看着老天的脸色;小溪沟紧挨着故乡的老屋,这条小溪沟向南伸展不长,又向左一拐,朝东投奔着一个小渡桥去了。
故乡大抵就这样被它们围绕在其间。
村子不大,房屋零零落落。其间居住着赵、张、刘、陈、范五个姓氏。其间村当中横亘着一个湾。
湾大湾小,似乎只对嬉水的鸭子、鹅有关系。湾大的时候,仿佛是它们的海。其间,不乏有“波浪”宽又宽的意境;也不乏有从它们身上丢下一些羽毛,配衬在水面;湾小的时候,又不知它们是把弹丸大的水搅和成了稀泥,还是稀泥被黏糊成了水,混混沌沌一片;湾有时张裂着饥渴的口子,像坼裂的大地,可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们早已与湾有种如胶似漆的情感了。
相比之下,村中的人们渴望在湾中浸泡席篾的倒显得有些欲盖拟彰了。
说是老屋,其实也不算上是老屋
十八岁那年,我童年居住的三间正屋、三间厢房拆了。这算的上是真正的老屋,我从未谋过面过世及早的奶奶和在我生命中只逗留了那么一点点时间的爷爷就居住过。
在这些屋子里,爷爷和奶奶抚养了五男四女九个孩子,然后他们又像小鸟一样,羽翼丰满的时候,离开了家。他们的命运迥异。最后父亲成了这屋子的主人。我也有幸见证了这座接近百年老房子的喜怒哀乐。
我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再加之第一个满周岁不幸离去的哥哥,我们姊妹共五个又相继出生在这些屋子里。
爷爷去世以后,三间厢房成了放杂物的地方。,也成了母鸡下蛋的地方。在里面堆放的庄稼秸秆 父亲不在老屋住了,老屋更老了。村庄也跟着老了。它们彼此相依为命。
留守村庄的人,还是遵循着季节, 在土地上播种子、除杂草、 收割庄稼,一丝不苟。
然后剩下的时光,照旧是围坐在一起,聊侃庄田的故事,聊侃日子的长和短。
阳光普照着整个村庄,普照着老屋, 普照着院落里滋生出的荒草。
老屋开始包容万物,允许世间任何人谛听它从出生甚至到生命终结的故事——一只麻雀从一扇开着透气的窗户飞进飞出,成了老屋的终结者。
一只绮丽的大鸟穿过时光,飞回了老屋。它对着蓝盈盈的湾,梳妆打扮,然后擎着美丽的翎翮,离开了村庄,朝着爱情和自由的方向去了。
从老屋仿佛传出一个小女孩清脆的童年笑声。 阳光和色彩的铙钹钻进两只舞来舞去的长袖子,如影随形摆弄着碎步。
那段时光像八月,蝉鸣还在叫嚣。秋风穿过堂屋,女孩的红色上衣泛起涟漪。
于是老屋埋葬的核桃树、桑椹树、榆钱树…苏醒了。枝影依旧婆娑,婀娜多姿——村庄有人掷起石子——绿色的核桃发出玲珑般地响声——学堂的钟声一下紧接着一下,碰撞着村庄的脉搏。
一只只旧的烟斗,装上暮色中的一缕缕炊烟,像黄昏放射的余光;又像一张尘埃的网,搀扶着攀墙的葫芦花,徐徐落入月色。
勤劳的黄蜂在大门的两侧筑起了巢,做起了听不到击柝的老屋守夜人。 老屋和村庄像两个空巢老人,裹在一枚月里,听着嫦娥倾诉寂寞的曲子。
里,母鸡会昂着头“咯咯”地叫着,慢条斯理的走出来。我会紧跟着跑进厢房,
故乡原始的屋子有三间正屋,三间厢屋。厢屋在院落的西侧,它的最北端和正屋留有一个一米左右的空间,垒了两层青砖的鸡舍。
单这鸡舍就牵扯出故事来。房屋的西面除了毗邻着那条小溪沟,还有一片小树林。
这片小树林带着一股阴森且神诡之气。母亲常埋怨家里丢失的鸡是小树林中的黄鼠狼偷吃的。她从未带我踏进过一步,直至那片小树林消失。
出于好奇,我曾站在它对面的那条小溪上,俯身窥视里面的动静——小树林的深处透出几个像墓冢似的小山,几只颜色晦暗的蝴蝶围着它们飞来飞去。这块小小的地域竟鬼使神差的让我产生了诸多的遐想。我常常把母亲给我讲的“狐仙”和“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同那个小树林联系在一起。甚至在月光摇曳的夜晚,我听到外面有窸窣的作响声,会认为是小树林里有仙子光顾我的窗下。一次,我经过一个小桥,从小小的桥洞里探出一只瞪着眼睛极为发亮的小动物。我也把它归纳为是小树林中的成员。
还有因为这鸡舍的鸡,被村里一个专偷鸡摸狗的惯犯盯上了。其实这惯犯是本姓的一家人。这劣性一经渗入骨子里,也早湮灭得没有人性味了。鸡舍的高度与矮院墙的高度几乎一致。只要攀着外围的墙裙,便可如履平地的进入院落。即使他小心谨微,但是那次还是被我听到了。
大概我极小的时候,全家人挤在一张小炕上。我听到了一声黑夜里发出的恐惧的鸡叫。我告诉了熟睡中的母亲,母亲便推搡醒了父亲,父亲毫不迟疑地冲出去,黑暗中的影子丢弃了鸡,翻墙仓皇而逃。想这,父亲母亲也料想到是他了,只是除了忿愤不平,却不能人证物证。
我曾在我的《梦影》中提及“穿过窄窄的院落”。因为它的东侧还布置了一个面积显得有些极大的猪圈。这个猪圈波及到离院门两米多处,被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影壁墙堵住了。特别是那个又大又宽的坑,在整个院落里显得有点喧宾夺主的架势了。
推开院门,迎面是影壁墙,左拐,窄窄的院落又铺砌了一道青砖的甬道,直抵正屋的木门。那锁门的长锁环现在想起仿佛还瞪着岁月付予的颜色,静静的等候在那。西侧的三间厢屋把正屋的光线压得有些幽暗。幽暗之中却分明能感受到屋子里的一切家什被母亲收拾得妥妥贴贴,干干净净的气息。
(外面的树)
童年的老屋早不在了。
2不知觉的我七岁那年上了学。
那时,我二爹家年轻的大哥恰巧正在教学。早时我曾趴在教室的门沿上有意佯装识黑板上的字,嘴巴一张一合。开小差的学生,惊得喊着我的乳名,大声叫嚷:“快看!振英识字!”
这种有些虚荣的诱惑,我以后又表演了好几次。
我曾经拿着大哥给我写字的几支粉笔,惯使了儿童的玩性,把它当成了玩物,用力抛向了高空,尔后便让它落在地面“粉身碎骨”了。
这些仅是我上学之前存有的与学校有关的有限记忆。
我的第一个学校坐落在村东方向,是七十年代的一所村办小学。至于那所学校具体是什么模样,我对它的印象已有些模糊。不过我记得是石墙,窗子具体是玻璃窗还是木头窗,已不确切了(后来经过我姐的核实是木头窗)。但它仍是梦幻般地频繁的走进我的梦里。
村子不大,学校也不大。 学校只是一排不太长的房子,一共有三个教室。其间一个还兼着办公室。办公室的空间真是狭窄,两张办公桌拼凑在一起还显得窄巴,那屋子除了必进出的道之外,再没有多余的空间了。
那个教室的学生是最不安分的。因为总有人会不分场合的打着“报告”进办公室。循着那声,他们就禁不住得或多或少的抬起头来,想探一究竟。
其它的两个教室则是由高年级和低年级混搭着。
校园是及其宽阔。说它宽阔是因为它没有围墙。除了教室之外,外面的天地几乎都是校园。那真是个自然组成的无比丰腴的校园 ——土地的颜色是清亮的,泥粒张扬地活着。
在教室不远的前面,一棵高大的树结实的支撑了一个硕大的树冠,好像一年四季都是绿意婆娑的样子。在我的心里,树在冬天没有寒冷。
再往南约摸几百米的远处有一条宽阔的堰沟。这条堰沟笔直的通向村东南的小渡桥。我经常有意从堰沟的这面俯身冲刺到沟底,再从沟底一股劲攀跃到沟沿的那面。踏着四季的时光,这样反反复复,我乐此不疲。
学校的东面毗邻着一片果林,它的外围是用树枝一根紧挨一根密密做成的篱笆。一些抵挡不住的植物攀爬在上面,弯弯曲曲,像极力钻进去要摘取那树上成熟的果子。特别是丰盛的季节,这种景象愈发明显。
我想起一个仅比我大一岁的女孩,想起她与这片果林发生的好多事来——
她长的极为漂亮,特别是那双杏仁似的眼睛。可是那双眼睛总让人感觉是怯怯的,带着防备之心。特别是她靠近那片果林的时候。
她的那双眼睛与挂在树上的叶子和果子的眼神极不相称:带着秋天不该有的单调,带着四季的忧悒。
她脏兮兮的从她住着的那所房子走出来。连同她的母亲,她的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
这么多年来,我还在琢磨那双眼睛——
仿佛果园里的桃子、苹果、栗子……装着她的世界;她坐在教室的时候,脑子里也仿佛尽想着那些果子来着——在冬天想着春天果树早早的开花;想着早早的结出果来。
下课后,我看到她时,她多会是站在那片果林身边。她那双长在果林里的眼睛,驱使着她的小手,已习惯了拨开篱笆,攫取那够得着的果子。
我想相隔她几千里远在四川工作的父亲是不知情的。
没有人不为她惊讶。她学习那么的不好,而且还早早辍了学。却坐上了令人羡煞的公共汽车,挎着满大篮的咸鸭蛋,走出了家门,做起了买卖。那大篮子像个大大的月牙船,仿佛要载着她还未长大的身子,要去渡海似的。
村里的人有了更多围绕她的话题:有人思忖着她会不会算账;还有人说:“没法说,各人识那个经。”
确实她的身影再没有间断过爬上公共汽车。
她是聪慧的。生活偏早些把生存的意识,毫不躲闪地降临给她。但是她突兀起了小小灵魂的强大。在生命的罅隙里,她把童年的那份天真烂漫都丢失了。
就这么一所简陋的学校,却像一座耀眼的灯炬。
冬天的黑色夜幕,飘零着几颗隐约的星。有那么几盏发着莹莹弱弱光的小煤油灯,冷清清地亮在昏黑的教室里。那光仿佛是映衬天上的星似的。几张稚嫩的小脸充满了渴求的气息。屋里的冷气罩着侵袭了她们的身体。她们不时得把小手放到嘴里哈着气,小脚跺得泥地的教室都不安宁了。
这些是多么得记忆犹新!当时我们是被一种高尚的境界所支配——我们佩戴着革命先烈的鲜血染红的红领巾,特意远离了家里的热炕头,循着那艰苦的意境来了。比起老师给讲起的旧社会那些没吃没穿没学上的孩子,我们可比他们幸福多了。那些时光把寒冷浸染得温暖透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