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觉得自己有个异常强大的灵魂,能在不同信仰不同频率的亲人友爱之间来回穿越而不精神分裂。
譬如过去的一天,我要是与哥哥嫂嫂说出来,或者与教会里的弟兄姐妹说说我过去一天所做的事,如果法律允许他们那么做,我大概要被他们拉上审判台去批判。即使法律不允许,在私下里,他们也会在心里将我捆绑起来,批判我简直是离经叛道的人。
养母家一直信仰基督,我四岁来到这里,便也一直跟着信仰基督。每个星期天,也跟着大人一起做礼拜。那时因为小,还没有资格受洗。我羡慕大人们都可以戴上丝绸做的黑纱帽蒙神的恩,而我却不可以。于是我就戴上我养父的黑毡帽,然后学大人们的样子,闭上眼睛在那里念念有词地祷告。
我好像还真蒙了神的恩,让我出落得比很多孩子都更聪明,更可爱,更漂亮。
昨日,当我走进教堂,就像一颗明亮的星星突然穿过教堂的屋顶掉落在人们的面前。很多人窃窃私语,问我养母,这人是谁?长的这么好看。我养母就说,是她的女儿。这个时候,她忘了将一切归功于神,她将功劳归功于自己,甚至将我生母的功劳都忘了。她忘了说:“她是神的女儿。神将她生下,养大。”
我在教堂跟着大家一起唱赞美诗,读圣经。上午十点,绍兴的阿娘打来电话,让我过去。我便放下圣经,中途退场,去了绍兴。
见到阿爹,我看到阿爹长出了雪白的胡子,很是惊讶。因为记忆中阿爹的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我问阿爹:“阿爹,您怎么不刮胡子。要不要我去给您买个电动胡须刀。”
阿爹说:“我都有。但我还是习惯用部队里的那把刮胡刀,实在。”
“那您去刮刮胡子吧,您刮了胡子就会年轻很多岁。”
“我已经不年轻了,所以不爱刮胡子了。就让它长着。一个星期刮一次。”说完,索性拿过一个小凳子,坐在我面前。又点上一根烟,津津有味地抽起来。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
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想想还是作罢。父母只要健康,爱怎样就怎样吧。想父亲当年那么爱臭美、爱整洁的一个人,如今居然也开始不修边幅起来,甚至说:“家里的玻璃窗,你如果天天擦,你还会觉得有灰。但如果你从来不擦,灰也不过如此。”
我想起到家的第一天,就擦起玻璃窗。觉得用布擦得不够干净,又用报纸擦。哥哥问我:“你擦那么干净干什么?”我说:“看外面的世界亮。”“那么亮,晃眼睛,睡觉都睡不着。”我知道哥哥跟我开玩笑,我便回答说:“我就喜欢亮亮的,才睡得着。”哥哥便不再多说,拿着报纸使劲帮我擦玻璃。
还真是,两天后我就觉得玻璃又惹上了灰。我看看父亲所指的玻璃,突然想起六祖禅师的那首偈子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想,莫不是父亲已经彻底开悟了。我知道我的爱干净,完全是随了父亲的。
于是我对阿爹说:“阿爹,给我讲故事吧。”
阿爹说:“我观察了一下,这世上的人,大善的人少,大恶的人也少。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是势利的。说白了,大多都是自私的人,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就连信仰,也是势利的。而真正相信真理的人少之又少。这就是平头百姓。平头百姓的故事,其实都差不多。没什么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像你这样,为追求真理而活的人,注定不是属于这里的。”
我觉得阿爹总结得很有些意思。就说中午陪阿爹喝一碗。阿娘煮了几只螃蟹,说是专门给我治咳嗽。我印象中螃蟹只会让咳嗽更严重,可阿娘偏说公的螃蟹可以治咳嗽。我也实在咳得久了,于是就说试试这偏方吧。便就着黄酒吃了两只公螃蟹。吃完,咳嗽好像的确是轻了一些。不知是确有奇效,还是心理作用。总之咳嗽是少了些。
午餐后,姐姐提议去石城走走。破天荒的,阿爹也说一起去。
去了石城,才发现山上雕刻的全是菩萨的相。我见母亲见佛就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样子。我便也既来之则安之。
看那些雕塑时,我想起了敦煌的莫高窟。那些雕像,在我看来,是颇有些艺术价值的。无论怎样,在一个接近荒芜的精神世界里,人们还在追求着一些什么。也许与真正的信仰无关,但是这追求本身,是值得去小心呵护的。
没想到阿爹阿娘爬山比我还厉害。大气都不喘一口,就爬到了山顶。我倒反而显得有些呼哧呼哧。阿爹就说:“你整天就吃那么点东西,哪来的力气。以后要多吃饭。好好吃饭。”
说完,阿爹就从山的另一侧下山了,我们几个从原路返回。山上的风有些大,吹在身上,似要吹透骨头。
从山上下来,坐上车,我对阿娘说,我直接回萧山了。阿娘说也好。
二十分钟后,我下了车,再一次走进教堂。传道的弟兄正讲到:“不要受他人的引诱,不要喝酒,不要放鞭炮,不要拜偶像,不要做任何神所不喜欢的事。你做的事,你以为无人知晓,但是神知道,魔鬼也知道。”
我心想,我刚刚去看了诸佛菩萨的雕像,此刻又走进教堂,神是要贬斥我呢,还是欢迎我?但无论怎样,我无丝毫的恶心,我只希望我的父母都高兴。无论他们信仰什么,他们心安,我便心安。对于我而言,爱与尊重,是唯一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