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得病之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我妈和我阿姨都这么说。听我妈说,他们小时候,连我两个舅舅,一共四个子女,外婆总能把外公和所有人的生活照顾得妥妥贴贴。我小时候听了并不觉得怎样,现在我觉得那是很不容易的。
有段时间,我小学上午放了学,会去外婆家吃午饭,吃完午饭,外婆总会给我一个苹果或者橘子,让我边走边吃,临出门总是不忘嘱咐我:看着路,别脸朝天只顾吃(这句话用家乡土话说出来才有味道)。我现在上班的公司旁边就是中学,经常能看见一些学生边吃东西边走路,我就很想上去嘱咐几句。外婆给我的水果总是不那么新鲜,因为那是敬过菩萨的,在香案前摆放了一段时间的。外婆说,这样这些水果就是好的,吃了会聪明。所以我的印象里,在外婆家都是不新鲜的水果。
小时候外婆喜欢跟我们玩,教我们打麻将,教怎样才能凑出一副可以胡的牌。外婆老家还没拆迁的时候,家里有个很大的大厅,除了能放下一个能坐下一大家子的大圆桌以外,还能支棱起一个小方桌,有时候外婆会约上三个老姊妹,一起玩没有彩头的倒倒胡,只用一毛的硬币做筹码,打完又归拢起来。有时候老姊妹们会因为牌运牌技什么的吵吵起来,热闹无比,不过我从来没没有见过外婆很大声说话,总是笑盈盈的,相较之下要淡定很多。外婆还教了我们很多东西,有时候我妈会很惊讶我的某些技能,我就会说,是小时候外婆教我的,我妈总是将信将疑。
小时候,外婆每年都会叫上我们(舅舅家和阿姨家的)四个小孩,给我们每人准备一只清蒸鸡,那是只有我们小朋友可以动筷子的美食,大人们只有看的份。我们就坐在外婆老家的院子里,一人一个小板凳,再在面前放一张高一点的骨排方凳,就把装着整只鸡的大盆子放在上面。那会儿就算我的两个妹妹饭量小,也能一人一只鸡啃得干干净净。那种滋味我已经有些淡忘,但是我记得我们都吃得很开心,那些个鸡肉应该是无比好吃的。后来也不知道何时这个传统就停了,也许是老家拆迁了,也许是大家生活条件都变好很多,吃一顿鸡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了吧。
我妈说,几个孩子中,外公外婆最喜欢我。我说为什么,我妈一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外公对我来说,一直是很敬畏的对象,我们几个小孩一旦吃饭剩了饭碗,那是会被外公狠狠的批评的,这时候外婆也会严肃起来。所以在外婆家吃饭,我从来都不敢剩饭。外婆一直是很亲切的,我觉得两个老人对我们几个小孩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最喜欢之类的吧。也许是外公外婆外冷内热,没有把什么都放在明面上吧。能对晚辈一视同仁,哪怕是明面上的,我现在觉得那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上了大学,偶尔会回来看看外公外婆。外婆有时候会塞个红包给我,我不好意思收,我妈就说,你以后赚了钱,还回来不就行了。我就把红包收下了,并且一直提醒自己。工作以后,每年我都会封一千的红包给外公。逢年过节我都会问一问我妈,外婆那里缺什么,有时候买油买米去外婆家的时候,我都坚持我来出钱,我妈都欣然同意。
外婆的生日,家里人都记得,因为好记,就是八月十五的后一天。我记得有一年给外婆祝寿,大家在外面吃了一顿,外婆一直在笑,我想应该是很开心。后来外婆身体就渐渐不行了,说是阿滋海墨症,也说是小脑萎缩,没过多久就只能躺在床上了。有时候我会去看外婆,外婆嘴里会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说不出话来,朝着我笑。我妈说外婆认出我来了。后来外婆睡着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醒着的时候不多,偶尔我去看她,她也醒着的时候就更少了。有时候外婆醒着,看见我,也是面无表情,我就喊她,外婆还是没有反应,我觉得应该是不认识我了。我妈说,应该还是知道的,只是表达不出来了。
再后来,外婆看见别人都没有反应了,只对两个儿子和女儿会张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后来疫情爆发,各个地方都封锁起来了,我记得好长时间没有再去看外婆了。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外婆去世了。我妈那阵子心情一直不是太好。
外婆去世前,躺在病床上有六七年的样子。我妈和我阿姨,有时候会说,外婆这么聪明的一个女人,老天爷怎么忍心让她最后这么痛苦,真是不公平。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水果吃,嘱咐我小心走路时的样子。
我现在回忆起来,其实我对外婆的了解还是很有限的。只有我妈他们这些外公外婆的子女,才最了解外婆,外婆最后记得的,应该也是她的四个子女吧。
后来我想,哪怕外婆是再普通不过的人,能照顾好所有人,能教育出四个孝顺的子女,也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后来我又想,一个人能普普通通地过完一辈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能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工作,过好普普通通的日常,那也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