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3点,刘永奇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只是直直地盯着眼前燃烧的蜡烛。微弱的火苗扭动着身体跳动着,好像在警告刘永奇:“不要睡,我随时会熄灭。”刘永奇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哪怕眼睛已经疼痛难忍。
父亲用拿着饼干的手背轻轻地推了推刘永奇的肩膀,刘永奇看了一眼后只是摇了摇头。
“你去睡一会吧!”父亲接近哀求地说道。
“爸,我没事的。白天睡了一会。”
“这两天晚上都是你在,吃不消的!”
“没关系的,我年轻。”刘永奇坚定地回答道,“还是您去休息吧。明天早上爷爷出殡,你还有好多事要忙呢。大伯没回来,你就是老大了,好多事要你来操持呢。”
“诶!也不知道你大伯明天能不能赶回来。”刘永奇的父亲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最喜欢你大伯了。后来···”
“后来怎么了?”刘永奇问道。
“后来···后来,后来最喜欢你!”说道这里刘永奇的父亲露出了短暂的笑容。
刘永奇也跟着笑了笑,只不过笑容里盛着泪珠。爷爷特别喜欢刘永奇,喜欢他的聪明和孝顺。刘永奇很争气,成为了村里第一名研究生。这件事让爷爷高兴了好一阵,逢人必炫耀一番。遇到不懂的人,爷爷就慢慢地解释。可是村里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少,解释得再多也无济于事。这时候爷爷就会不耐烦地说一句:“反正是比大学生还厉害一层。”以做收尾。偶尔有人会故意的歪曲解释‘研究生’——就是研究怎么生的吧?遇到这种人,爷爷会举起他的大烟袋,在空中晃了晃来警告对方。
爷爷的离世很突然,没能和在省城上学的刘永奇见上最后一面。这也是刘永奇最大的遗憾。
“诶呦,睡着了!这长明灯熄灭了怎么办呀?”刘永奇被一个声音吵醒了!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地方,是四婶。
“我在这呢!”父亲从身后探出头来,回应道。
“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长明灯熄灭了不吉利!”四婶解释道,“我也是希望咱爸走得顺顺当当的!”
父亲起身挡在了刘永奇的身前,“大家都醒了吗?先生马上要到了!”(这里的先生指办一些地方主持丧事的风水先生。)
“应该都醒了吧。但是没看到老三一家两口子。”
父亲没有回应,只是用手推了推刘永奇。刘永奇心领神会,起身揉了揉眼睛,向三叔的家走去。
三叔的家就隔了三户人家,是一栋二层小楼。这是村里最早修建起来的二层小楼。大家都以为三叔发财是因为承包了村里的鱼塘。只有刘永奇的父亲知道,三叔进县城不光是卖鱼,还去碰瓷。每一次进县城,就只有三婶守着鱼摊,三叔会和几个‘朋友’在早已踩好点的地方找机会,故意装成被来往车辆撞倒来索要赔偿。
刘永奇没有推开三叔家的门,便伸头喊起了三叔。三叔回应道:“马上到!”
刘永奇转身回到自家门前,这时已经来了很多人,这里大多数是来帮忙的。四叔站在人群中间发着烟,看到刘永奇回来,离着很远就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这是我大侄儿,刘永奇!”四叔骄傲地向大家介绍,“他现在是研究生!研究生可不是真的研究‘生’,真研究生是研究老母猪的!我大侄儿可是研究高科技的!叫什么···生物什么学!”
“我就是研究老母猪怎么生!”刘永奇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院子。看到父亲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刘永奇知道大伯还是没能赶回来。繁琐的仪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三婶和四婶,表情呆滞的父亲,一言不发的母亲。这是刘永奇对出殡的所有记忆。
从天蒙蒙亮一直到中午,爷爷的棺椁才被下葬。爷爷的坟在山上,在太爷爷坟包脚下。村里人好多人帮忙才将棺椁抬到这里。正当大家准备下山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山脚下传来:“诶呦,我的父亲啊!儿子来晚了!”刘永奇向山下望去,认出了哭喊的人正是自己的大伯。
看到大伯回来,父亲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只见大伯跪倒在爷爷的坟前大哭不止,一边哭一边磕头,“我的老父亲啊!你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啊!”三叔和四叔赶紧上前搀扶。站起身的大伯把头转向父亲,“老二,摆宴招待街坊和远道来的亲戚!大哥拿钱!”
宴席上,大伯成了主角。他把大哥大摆在桌子上,向村里人兴高采烈的介绍起他所在城市的样子,好像他是那座城市的主人,“你们不知道,那南方城市里的楼可高了,比我们村里所有的房子落在一起还高!马路又平又宽!·····还有很多高档饭店,各种海鲜!········”
父亲坐在一旁不吱声,只是要求刘永奇坐在身边。母亲在一旁忙活着,她最近几天都很少说话,毕竟照顾爷爷好多年,一下子就这么走了,可能心里不是滋味,刘永奇这样想着。
天慢慢的黑了,邻里街坊慢慢散去。大伯突然说话:“我们开个家庭会议吧!”
虽然离家多年,但老大还是有号召力的。所有人坐在一起准备开家庭会议。父亲不准刘永奇在场,他和三叔家的弟弟、四叔家的妹妹来到了三叔的房子。这是一栋虽然装潢老气但到处都散发着钱嗅味的房子。各式风格的吊灯,还有那大且显得笨重的彩电。刘永奇目测了一下,这台彩电貌似可以把他装进去。
兄弟两人长时间未见,还是有一些话可以聊的。弟弟的性格跟三叔一点都不像,天真又善良。不知什么时候兄妹三人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等刘永奇醒来,时间已经很晚,但并未见三叔回来。推门出去前他又看了眼熟睡的弟弟和妹妹。他来到自家大门前,刚走进院子就听到屋里争吵的声音。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进屋的时候,大伯摔门而出,从他身边走过,但并没有说一句话。紧接着是三叔和四叔两家人,边走边嘀咕着什么,看表情三婶也是怒气未消,四婶则是一脸的不屑。
刘永奇慢慢走进屋,只见一地的碎片,应该是茶杯摔在了地上。父亲正在打扫,母亲则坐在炕上擦拭着眼泪。
父亲抬头看了看他,“你都听到什么了?”
“没有,我刚回来。”
“这几天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掺和进来。快去睡吧。”
刘永奇看着太阳从山后升起,刚刚有困意就被父亲催促着起床。“你去同学家待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和同学聚聚!”父亲的语气不容有半点反驳。
刘永奇有一个好朋友,叫王磊,初中没有读完就辍学了。上一次回来王磊告诉刘永奇,他准备养猪,要养几十头。王磊没有撒谎,真的养了几十头。见到刘永奇,王磊很高兴,准备拿出鱼竿和刘永奇一起去河边钓鱼,就像小时候那样。刘永奇拒绝了,但表示去河边走走是不错的建议。
两个人就这样在河边的草地上互相分享着在过去的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听说刘永奇要继续读下去,王磊很诧异。
“那···再往下读,是什么啦?能读到市长吗?”
“哈哈哈,再往下读是博士。和县长、市长不是一回事!”
“那是不是能挣好多好多钱?!”王磊睁大了双眼。
“不一定吧,有可能,也可能没你养猪挣钱多。”
“别开玩笑,怎么能和我比?!”
“我说真的!只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读下去。”
“为什么?”
“读博期间是会有一些补助,但不能支撑我日常生活开销。”
“什么意思?是没钱读吗?”
“差不多。”
“哈哈,没关系,等我养猪挣钱了,我借给你!”
“大磊,谢谢你!可是·····”
“可是什么?”
“你可以不要利息嘛?”
“哈哈哈,那应该不行!”
“去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刘永奇和王磊一直呆到傍晚。
回到家中,刘永奇对眼前的景象有些吃惊。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连马棚也被翻过。
“羊呢?”刘永奇问父亲。
“卖了,折成现钱,大家分了。”
“那是你养的啊?!”
“是你爷爷出钱买的。”父亲淡淡的回答,“过多的事你不要问了,暂时先别回学校。白天你去王磊那。”
“嗯,我已经算是正式放假了。”
就这样,白天刘永奇去找王磊,晚上回家。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一天夜里,刘永奇被父亲推搡着弄醒。
“穿上衣服跟我走。”
“去哪里?”
“不要问!带上棚子里的铁锹。”
刘永奇揣着满肚子疑惑跟在父亲身后。虽然不知道父亲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这条路是上山的路。
父亲带着刘永奇来到了爷爷的坟前。父亲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起身之后就要动手开挖,吓得刘永奇急忙拽住父亲的胳膊,“爸,你这是要干啥?”
“这是你爷爷的意思!快!你也来帮忙,一会天要亮了!”
月光下父亲的眼神异常的坚定且有力!刘永奇选择相信父亲。
很快爷爷棺椁的一角露了出来,父亲的手在上面摸索着。啪的一声,暗格的门弹开了。父亲从里面掏出一个红盒子,把它递到了刘永奇的手上。爷爷的坟重新填好后,父亲带刘永奇来到了一棵僻静的大树下。经过父亲的同意,刘永奇打开了盒子。里面是银光闪闪的银元和一块红布包着的手镯!
“银元是你太爷爷留下来的。”·父亲边说边点燃了烟袋,“现在我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你。”
原来,刘永奇的太爷爷是一名军阀手下的副官。军阀倒台,他逃进山里隐居下来。身边带着的银元留给了自己的孩子们,也就是爷爷和他的哥哥们。后来爷爷的哥哥们都去参了军,爷爷因为当时岁数小留守在家,应该平分给哥哥们的银元也自然由他保管。爷爷一直等待着哥哥们回来,但直到刘永奇出生也没有等到。
爷爷本想将银元平分给自己的孩子们。但他发现,老大好高骛远,老三不务正业,老四虚荣心过强,虽然老二老实本分善良孝顺,但文化水平低且懦弱,所以就一直犹豫不决。之后老大,也就是大伯,去了南方做生意。被大家都没有见过的前妻骗得精光,为了救急,爷爷卖了其中一部分银元。就这样,大伯知道了银元的事。
爷爷看到刘永奇很有出息,人的本性好,老二家又不富裕,所以决定将银元留给他们。爷爷料到其他人不会同意,尤其老大。东西藏在院子里是一定会被找到的。为了避免家庭内部产生较大的矛盾,爷爷很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托老朋友订制了有暗格的棺椁,将身后事嘱咐给了二儿子,也就是刘永奇的父亲。
“这回你可以没有顾忌的一直读下去,想读到什么时候都行。”父亲抿了一口烟,“你明天就回省城,把东西换成现金存到银行。镯子是你奶奶的,你也要保管好。 ”父亲说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刘永奇紧紧地抱住盒子,抬头望向天空,爷爷好像也在天上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