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总会觉得时间还长。
长大后回味,才会觉得那真是天真浪漫最为快乐的时光。
可惜,快乐的时光如白马过隙,已一去不复返,就算偶尔在梦中重温,也不过徒留淡淡的惆怅。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群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伴随着树上知了的鸣叫在村里回荡。
田间劳作的大人们偶尔抬起头,拿起背上的汗巾擦拭着头上的汗水,听着孩童们整齐的读书声,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埋下头,干活干得更起劲了。
这是间乡下的私塾,私塾门口的牌匾上写着“马公书院”四个大字,字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可以看出挥毫之人笔力雄劲,书法大气磅礴。
私塾的围墙内是个四四方方的庭院,庭院里种着两棵大榕树,枝繁叶茂,苍翠挺拔。
庭院往里就是让孩子们上课的书舍了,书舍里坐着大大小小三十几个小孩,正捧着书,随着教书的老先生摇头晃脑地朗诵着《诗经》。
教书的老先生白须白发,面容清瘦,头戴纶巾,身穿长衫,飘飘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这位老先生,就是我和卢绾的老师——马维老先生。
这间“马公书院”是马维老先生在丰邑创办的私塾。当年老先生从魏国逃难至沛县丰邑时,举目无亲,为了生计不得不开办私塾。
我的父亲和卢绾的父亲是丰邑一带父老一辈的人物,正为邑里的小孩找不到合适的教书先生而发愁,听闻马维老先生准备开办私塾,赶忙将先生请回家里,然后召集邑里的乡党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帮马老先生建了这间“马公书院”。
听说当年建书院的时候,乡亲们想考验一下先生的学问,故意让马维先生给书院提名,老先生二话不说,当场挥毫,在乡亲们面前写下了“马公书院”四个大字。
乡亲们当时看着那游云惊龙,鸾漂凤泊的四个字,心中赞叹不已,对老先生的学问不再怀疑,纷纷把家中的小孩送进私塾念书。
我和卢绾十岁的时候,一起到了读书的年纪。因为我们两家向来交好,我和卢绾自小就亲如兄弟,两家大人商量好,让我们一起进了这间“马公书院”,随马维老先生读书写字,也盼着日后能不能考取个功名。
我父亲带着我进书院的时候对我道:“小季,好好跟马老先生学,就算日后考取不了功名,懂点字,学些道理也是有用的。”
我当时毕恭毕敬地对父亲道:“爹,我记下了。”然后昂首挺胸地走进书院。
自从进入书院后,我每日上学时,都把父亲的教诲记在心里:我的目标就是懂点字,学些道理就好,至于功名,就算日后考取不了,父亲也是无所谓的吗。
不以考取功名为目标的读书生活,你知道的,要想多开心就会有多开心。
卢绾这小子的想法与我就大不一样,他在家中是独子,自小就被家中寄予厚望,肩负着实现考取功名的责任,所以从进私塾起,念书就极为认真,是整个私塾的模范学生。
马维老先生是个很有趣的老师,他不仅仅教我们读书写字,还教我们射箭弹琴,偶尔还会独自舞剑喝酒。
我记得上私塾的第一天,他就对我们这些新来的学生道:“周礼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礼,二曰乐,三曰射,四曰御,五曰书,六曰数。一名出色的儒者,不可手无缚鸡之力,需六艺贯通,但要六艺皆精,委实有难处。老夫一生,曾蹉跎过些许岁月,对礼,御,数三艺所学不精,精通只有乐,射,书三艺,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学这三艺吧。”
我们这些新来的学生都点头道:“是,先生。”
我当时听他这么说,心中暗暗佩服道:“这老头有点意思,对着初来乍到的学生承认自己的不足,应该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确实如此。马老先生不仅精通射箭,能百步穿杨,百发百中,而且善于弹琴,琴声高雅,如林籁泉韵,又如高山流水,让人听后流连忘返,感觉余音绕梁。
老先生心情舒畅之时,还会于庭院中独自舞剑。他好酒,但并不常饮,每每饮酒,必会喝醉。喝醉之时,常捡起庭院里的树枝当做宝剑,在我们面前舞起剑来。
一舞剑气动四方,耀如九日落,矫如骖龙翔,来如雷霆怒,罢如江海光。
先生舞完剑后,常背负双手,望着远方的群山,自言自语道:“往事尽不堪回首,燕赵多慷慨悲歌。”
我望着先生瘦削的面庞,心中想,当年先生必定是个英俊潇洒的侠客吧,不知有过什么样的爱恨情仇,又有过什么样的悲欢离合,到如今会这么喜欢让我们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虽不喜好读书写字,但对射箭弹琴,喝酒舞剑却是极为向往。
射箭弹琴本就是六艺,老先生平日里对我们这些学生倾囊相授。但舞剑,老先生却从不教我们。
为了学舞剑,每日下课后,我总会主动留下来,陪着老先生将私塾打扫干净,然后央求老先生教我舞剑之术。
刚开始时,老先生总会摇头笑道:“这是杀人之术,学会了后患无穷。”
为了学剑,我跟父亲说,老先生喜饮酒,但苦于囊中羞涩,不能多饮,这该如何是好。
父亲是个实诚人,听完对我道:“这有什么难办的,你每日从酒肆里打壶酒给老先生不就得了,酒钱我自会去结。”
自那天起,每日下课同学回家后,我都会将带来的酒放到老先生手里。
老先生看着酒,摇头笑道:“你这机灵鬼,倒会奉承人。可说好了,我舞剑予你看,能学多少,是你自己的本事。”
我听后点头高兴道:“这是自然。”
先生饮酒极为豪气,往往几口就将一壶酒饮完了。饮完酒后,在我面前拿起树枝,边唱边舞。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
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听着先生沙哑的歌声,望着先生舞剑的身姿,总会有一种悲怆之感,久久不能忘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