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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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觉

    1、

最初看到监控发生的一幕,纪哲兴还是很镇定的,随后他就慌了,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这类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六神无主地冲出保安室,几分钟后又跑回来,手忙脚乱地带上手电、警棍和电击棒,后者早没电了,他想着这玩意也许能唬人就顺带捎上。

纪哲兴高中时辍学,本想自力更生,离家外出打拼睡了三天大街,好心人就把他送进了市救护站,管了餐馒头就被家人领走,对人生迷茫了将近一个月,他来到这里工作,本以为这是件抬不起头的差事,干了一段时间他发现真的很适合自己。

这是个很轻松的工作,历史纪念馆的小保安,他一个人值夜班,大冷天不需要巡逻走动,只要不离岗,坐在暖炉前滑手机想干嘛都挺自由。工资不高,却够他偶尔和那群酒肉朋友吃喝一番。最让他满意的一点,还是附近的外卖实在美味,一个电话五分钟送到,八块钱的盒饭份量还良心,实在不可多得。

酒足饭饱,和往常一样纪哲兴想趁着睡意眯一会。近来也许是夜班导致生物钟紊乱,白天回家怎么也睡不着,可饭后往这张靠椅上一躺,总能快速的进入梦乡。

当晚纪哲兴是被冷醒的。监控室里的窗还是上个世纪的平开窗,老旧的木框架,冬天风一吹玻璃就老一个劲地抖,边抖边往左移,时间一长就抖出条小缝,风灌进来纪哲兴一哆嗦,就知道美梦到此结束,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把窗户的玻璃摆正,琢磨着自己掏钱把这破窗户卸了,安个推拉的。

重新坐好,纪哲兴从抽屉里翻出一本皱巴巴的杂志,泛黄的封面有些年份了,上面的洋妞穿个比基尼,不知道是哪位同行留下的福利,边角卷曲着,翻开还有股灰味。今晚醒来的偏早,漫漫长夜,值了一个月班,手机他早玩腻了,将就着看看吧。才翻几页,纪哲兴忽然注意到,原本千篇一律的监控画面多了点东西。

是个女的,站在纪念馆后门,一头长发披肩,穿一身白,视频左上角显示的时间是12月16号晚上11点,平时纪哲兴值班监控没什么看头,画面整宿跟按了暂停似的。今天却跑来个白衣女,这么冷的大冬天,活见鬼?

女人有脚,站在地上,应该是人,纪哲兴宽心不少。她时不时地东张西望,还不停地看表,也许是在等什么人。纪哲兴还是单身,要不要出去会会她?搭讪的理由也好找,他是保安,佯装巡逻过去提醒她注意安全。他决定去试试,可皮肤一接触到外边那股刺骨的冷空气,两只脚就立马缩了回来。监控室在纪念馆一楼的大门口。后门要穿过所有展区才能到,跑过去至少得十分钟,等到那先不说人还在不在,自己估计都冻成了冰棍。

裹紧毛毯坐好,婚事家里会给安排,自己不用操心。看那白衣女的打扮,纪哲兴也知道这种人他高攀不起,老老实实地继续翻杂志,封面只算个开胃菜,里面的内容更养眼,那些字全是洋文他看不懂,但图片却够味,要这本尤物是纪哲兴自己的,他绝对舍不得丢在这吃灰,捧回家慢慢欣赏。

整本书翻完没花多长时间,一幅图看个五分钟顶天,将杂志合上,今晚纪哲兴不打算再翻它了,他怕自己手会闲不住。一抬头,他发现那白衣女还在画面里,这会儿多了个男的,看上去有点像个官,肚子浑圆,走着八字步,披着的军大衣里面是套西装。两人先是面对面短暂的交流,纪哲兴就看见白衣女扇了他一巴掌。

本以为是小两口吵架,纪哲兴看热闹当消遣,可军衣男转眼就掏把刀出来。相爱相杀?他坐直身子面孔凑近屏幕,在心里打赌男的没种捅,刚想完那把刀就扎进了白衣女胸口。这算什么?纪哲兴吓呆了,直到红刀子拔出来他才接受了这一事实。

慌乱地跑到后门,离开上学时期的体育课,纪哲兴就再没运动过,虽说年纪轻轻,但跑到监控所在地这里已经连个鬼影都没了,纪念馆后门瓷砖地板上有一滩血迹,他还看见了那个女人的挎包。

只能报警了,自己还能干嘛?去追凶?纪哲兴害怕了,那个男的会不会折回来杀人灭口?自己这身板人家一个顶俩,手机慌张之下也没带在身上,他狼狈地跑回监控室前后隔了快半小时才报警。

2、

从H市乘高铁回到A市刚好五个小时,文晓磊一路都没敢吭声,他盯着上司阴沉发黑的老脸莫名心虚,百般无聊地数着这趟行程诞生的烟蒂,九十七个。下车前,梁臻嘴里叼着的最后三支烟也燃烧殆尽,上面那几截耷拉着的烟灰完好无损的挂在滤嘴上。这下凑整了,文晓磊心想,梁臻精确到分秒的抽烟习惯一直保持着,每小时一包二十支绝不会有意外。

“你可以说话了。”走在回局里的夜路上,梁臻一句话打破了几近凝固的气氛,文晓磊松了一大口气。

“有答案了?”他问。

“稍稍有点头绪。”梁臻说话时从自动贩卖机里买来两包烟,走了几步路用手掂量了一下觉得不够,折回去又弄来三包。文晓磊偷偷瞄一眼手机的时间,早已过了午夜。真好,他小声的抱怨,又可以不用睡觉了。

“要我说,应该不是那个医生干的。”文晓磊知道这没用,但他还是想摆正梁臻顽固的思想,即使之前的经历摆在那,他的顽固每次都是对的,可今天文晓磊真的累了,他实在想睡觉。

“我没说是他干的。”梁臻点燃了下高铁后的第一支烟,“监控拍到的,刀上指纹也是他的,袭击者体型像他,身高也一致,甚至犯罪动机,嫌疑都指向那个医生。”

“可监控画面也没出现医生的脸啊,人家犯案时把整个脸都捂得严严实实,本来可以露在外边两只眼睛,也被墨镜挡住了。”文晓磊解释道,“况且,监控显示得案发时间,那位许大医生,正在一万米的高空飞着呢。”

“你先回去吧。”梁臻深吸一口气,嘴里半支烟的烟头骤亮,燃出大半截烟灰,“我去找个人。”

这个点你能去找谁?这句话卡在文晓磊的嘴里没说出来,不管梁队要去找谁,都与自己无关,他只知道自己能回去睡觉了,迫不及待地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他害怕梁臻忽然反悔,意识到现在是凌晨一点,但是……

正常人确实不太可能和梁队通宵聊案子。文晓磊想到了什么,因此不寒而栗,除了那个疯子。他依旧清晰的记得那天她对他说过的话。“你眼睛真好看。”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蹩脚的奉承,但那天她一直笑眯眯地望着文晓磊,那种可怕的笑容直让他背脊发凉,他感觉她想把自己眼睛挖出来。

3、

那天晚上梁臻敲了凌夜家的门一宿,五包烟抽完天还没亮,烟蒂撒一地,门也还没敲开,他索性在她家门前躺好补觉。八点的时候凌夜出门,她理性地从梁臻身上跨了过去。好在这时候他及时醒来,不然这趟白跑。

“你等会儿。”梁臻把她叫住,“上哪去啊?”

“上班。”

“今天周日。”

“出去转转。”说完她继续走。

“喂?你不认识我么?”梁臻费解了。

“认识,你梁臻。”

“那我睡你家门外你不打算管我?”

“管,我本来想叫物业把你抬走。”

梁臻哭笑不得。

“你躺那的时候我没认出来,以为你是管我要饭的。”

梁臻低头瞅瞅自个,别说是有点像要饭的,怪不得先前保安要拦住他。“您还是先把我这个客人请进屋吧。”

“哦,原来你是来找我的啊。”

凌夜不是疯子,也不是怪胎,她是傻。这点梁臻一直知道,但文晓磊不信。她只是爱好与众不同,虽然与众不同的过分,但这并没什么错。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爱好这种东西是爹妈给的,自己说的不算,就像梁臻天生不吃茄子,一点茄子沫沾嘴里就吐,这能怪谁?他懂她,也知道凭爱好不能否定一个人。她有恋尸癖。

梁臻和凌夜是大学校友,一个专业,一起读研,这样才会认识。毕业后两人为一个职位竞争,梁臻被刷下来,成了警察。凌夜如愿以偿,当上法医,整日与尸体厮混在一起。

以前有关她的事这几年梁臻也道听途说了不少。她仿佛不属于二十一世纪的文明社会,十四岁生活还不能自理,吃饭用手抓,不会穿衣,排斥所有常规,做事全凭喜好,三餐从不在固定的时间进食,随心所欲饿了就吃,经常晚上吃早饭。

睡觉也一样,困就躺下,无论时间地点,坐在马桶上方便也照睡,白天睡觉晚上研究尸体是她的惯例,她不喜欢穿衣服,认为身上有东西会阻碍到她,经常裸体在家乱晃,长大了好点,小学时偶尔这样出门。

还好凌夜智商挺高,是个学霸,但这却并不妨碍她傻。她妈和她一个样,觉得这世上什么事都很无聊,没有生活目标和任何物质追求,自然没有奋斗动力,空有上帝眷顾的头脑,整日浑浑噩噩。在凌夜生活能够自理的时候,她妈自杀了。临死前告诉凌夜她是私生女,她爸又是谁,也许是不想重蹈妈的覆辙,凌夜给自己找了个爱好,生活有了奋斗的目标,她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尸体。

“随便坐。”凌夜进屋就不停地提起衣领使劲给自个扇风。梁臻知道她想干嘛,上次来的时候她用一丝不挂来欢迎的他。

昨晚梁臻光顾着买烟,等了一宿才发现没水,解决完五包烟嗓子都冒烟了,好不容易撑到现在,面前的凌夜请他进屋坐下后如老僧坐定,丝毫没有倒茶的意思。

“死人了。”他说。

“人呢?”凌夜顿时起劲,她责怪地瞪着他,似乎在埋怨他没把人给她带来。

“在局里,我打算转交给你。”

凌夜听完立马接了杯自来水给他,还贡献出自己最爱吃的石榴。

梁臻把事情大致总结了一下,完后把手机里的监控拿出来给她看了,凌夜明显高兴坏了,恨不得嫁给他。梁臻不敢要,她是漂亮,可他怕哪天早上醒来身上会少零件。

大学读书那会她就追求者无数,可无论什么样方式的示爱她都无动于衷。梁臻反倒觉得追她特简单,拿刀把手指剁根送她,比五克拉钻戒顶用,一根绝对会搏得好感,哪怕第一次不成也还有九次机会。这事当初梁臻没敢告诉他那为凌夜疯狂的室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看完视频便开口了,这就是梁臻会找她的原因,比文晓磊理解能力好多了,“人死的时候凶手在飞机上?”

“不是凶手,是嫌疑人,他是死者余漫的老公。”

“可在你眼里那个医生就是凶手。”她摆摆手表示不耐,“包在我身上,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4、

许茂源越发觉得现在年轻人真懂事,这次医院里晋升主任医师的名额只有一个,以此为目标的却有包括他在内的两人。许茂源是院里老牌的胸外科医师,另一人三十岁出头,是在院里工作不到五年的赵航,他不仅才华出众,工作能力也是极强,主刀的大型手术罕有失利,进来不到两年就一路高升,爬到副主任医师的位置,和许茂源平起平坐。

许茂源就职的H市第一人民医院在全国也算小有名气,口碑医疗技术都是一流,本来之前他对坐上主任医生这事基本算是敲定,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底子总不会输给一个后生。

不过那天院里开表彰大会,事情出现了令许茂源意想不到的转折。

大会表彰对象是他和赵航,医院里有话语权的老辈全都在,市里的官儿都在席旁听,会议进行到一半,他发完言坐下,轮到赵航对工作进行总结。谁知道这个家伙当着所有的人面说出自己种种不足,一番自谦完后表示自己没资格这么快当上主任医师,最后用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把马屁拍给了许茂源,几句总结性的奉承简短又恰到好处,不仅许茂源听着心里舒服,在座的也没人意识到这是马屁,反过来对许茂源刮目相看。

职位到手的这般简单,反倒让安排了诸多后手的许茂源有种无处使劲的感觉,近来事业上一帆风顺,他现在是公费报销在全国旅游,顺带去一一造访各地的知名医院取经,这也是惯例,回去之后,院方就会正式上交他的资料,再考核走个过场,他就顺利成为胸外科室的一名主任医师。

在酒店房间洗完澡躺好的时候,电话响了,是赵航打来的。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多,这时候他冒失的打来电话实在不像本人的作风,会是什么事?

“喂,是我。”他接起电话。

“许主任,事情您听说了么。”对方很直白,连客气的问候都省了。许茂源换成左手接听,“什么事情?”

“关于您妻子。”

“我妻子?”许茂源不由握紧手机,和那件事有关?他本以为这么晚打来会是说公事。

“警察还没联系你?”

“没有啊,警察为什么……到底怎么了?”

“您的妻子,昨天晚上在遭遇了歹徒,出了意外,非常不幸的……请你节哀。”

整句话的信息很简单,许茂源一字不差地听完,但他一时没能很好地理解。

“什么?你再说一遍,余漫她……?”

“昨晚在A市被人杀了。”赵航更加直白地重复一遍。

“我以为警察已经通知你了,我明天会去你那里一趟,警察来了好几次医院,院方领导很不放心。”

许茂源许久没有出声,他知道赵航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那么是真的了?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这个消息,许茂源的内心竟没有丝毫波澜,最多的感觉是如释重负,人就这么死了……他是个医生,算得上见惯了生老病死,但突然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依然觉得不真实。

“喂?许主任,喂喂?您没事吧?”

“啊……我、我没事。”

“明天我过去一趟,您——早点休息,还请不要过于伤心。”

简短的通话结束,许茂源怔怔地放下电话,自己怎么会伤心?真是高兴还来不及,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想的更多的是为什么自己没接到警察的通知?这很有违常理,许茂源是在外地,可同时他也是死者的丈夫,按理说他是除警察之外的第一个知情者,然而现在同事都知道了,他却蒙在鼓里。

许茂源开始不安,警察在怀疑他了,这点毋庸置疑,如果所料不错,明天就会有便衣找上门来,如果自己是凶手,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装出来的震惊,这是面对警察的反应,可很明显的,警察保密措施做的不是很好,应该算是刻意为之,那么到时再震惊可能会适得其反。

本来许茂源这几天以来在反复确认的一件事,那边确切的告诉他一切都万无一失,余漫的问题可以解决。借着这次出差的机会,他事先把离婚协议书给了余漫,他知道她不会签字,但是没关系,现在他终于可以摆脱那个性格恶劣的女人了。

许茂源早就受够了余漫,最近她似乎找了个新欢,整天夜不归宿,结婚这几年她就没少给自己戴绿帽子。常年的乱性使余漫早就丧失了生育能力,当初许茂源要不是色迷心窍,也不会把老脸贴上去求婚,婚后才发现她几乎染上了所有男人才会有的恶习,嗜烟酒如命,烂赌成性,他早帮她还干净了所有的高利贷,这才几年功夫,她丢进地下赌场的钱差点把许茂源的老本赔进去。

要是早认识余漫的妹妹余倩,许茂源也不会看上这种人,不过也无伤大雅,他觉得自己和余倩之间的关系有个插曲也不错。

当晚他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一大清早赵航就从A市赶来H市,他告诉许茂源余漫在A市遇害,在这之后没多久,两人就在一张桌子前和余漫面对面相遇了。

5、

最开始,梁臻认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案,作案者有预谋的杀人,却被种种突发情况弄的手忙脚乱。他没料到那个夜深人静的角落安了监控,杀人后连夜分尸却因太过紧张导致处理不当,肢解前没有给受害人放血,分尸的刀具准备也非常不充分,遭到砍剁的部位相当不利索,而且行凶的人衣服应该被溅了一身血,他甚至没能留意到死者在案发地点遗留了自己的挎包。

接到报案的时间是12月16日晚,被分尸的死者就在附近的废弃工厂里找到,现场尸体的肢解只进行到一半,头不见了,其余部分因为刀钝了没能砍下来,最直接的死因与监控拍到的画面相同,水果刀两次刺进被害人胸口。分尸的工厂没有与被害人身份相关东西,但是从案发现场的挎包里确认了死者的身份。

嫌疑人于当日清晨就确认了,杀人动机很直接,死者余漫的老公许茂源,两人近期因为余漫的赌债在闹离婚,不过死者却对嫌疑人纠缠不放,扬言不榨干许茂源的财产绝不离婚。案发现场遗留了行凶时的水果刀,梁臻赶到许茂源住处的时候人不在,估计是跑了,从家里采集的指纹和刀上一致,家里也发现了与水果刀成套的同款刀具。

但案情很快急转直下。

从许茂源工作的医院了解到他是公事出差,梁臻本以为这只是一个他逃跑时的幌子,但还是和文晓磊去了他出差的城市,并很意外的在医院预订的房间见到了本人。连同逮捕令一起传真过来的还有初步尸检报告,梁臻没能把人抓回去,尸检的死亡时间与监控拍到画面的时间相吻合,那个点许茂源正坐在出差的飞机上。

警察局对面的小龙虾餐馆是新开的,选在这吃饭是考虑到凌夜,她不会用餐具,龙虾是戴手套用手掰壳,完了直接往嘴里送,不过对她来说手套都能省。

文晓磊来的时候菜已经凉了,看到三副碗筷他坐在了梁臻旁边。

“你在等她?”他紧张兮兮。

之前每次见凌夜,文晓磊都会问是不是要需带枪,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掏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

“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12月16日晚上,许茂源的情妇,那个余倩说不清自己在哪里干嘛,回答前后矛盾。”

“那就对了。”梁臻说话时没闲着,两眼一直在看手机。

文晓磊想吃菜,但见梁臻碗碟挺干净,琢磨着先吃不礼貌,只好乖乖坐着,两眼一瞟自己上司的手机画面,案发时监控,这是他第几遍看来着?从H市上高铁那会就在看,在局里上班也在看,眼睛看红看干看出眼屎,文晓磊不明白,十几分钟的监控能看出花来不成?

“你还认为许茂源杀人?”四十分钟能把视频看三遍,第四遍的时候文晓磊耐不住了。

“从不这么认为。”

“那你紧抓着人家不放?”

“他是主谋。”

“还有从犯?”

“从犯杀人。”

“情妇余倩?”文晓磊接连反问,他想起了自己早上的调查对象。手机视频的监控画面出现了掏刀子捅人的一幕,“监控里的嫌疑人是个男的。”

“那又怎样?”

“余倩是女的。”

见梁臻不吭声,文晓磊开始揉太阳穴,“两人身高差十公分,你行行好,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吧。”

“这里监控拍到的画面,应该不是12月16日的画面,而是前一天12月15日的。”梁臻说到这,手机视频里的男子已经一刀刺进余漫胸口。

“哦,那你的意思是死者余漫死亡时间是12月15日?”

“仍然是12月16日,监控拍到的那会,余漫当时没有死。”

画面边缘,男子对倒地的余漫做了第二次捅人的动作。文晓磊不能理解:“胸口被刺了两刀,是个人都会死。”

“当时只捅了一刀。”梁臻按下暂停,“第二刀只是假动作,监控只是拍到许茂源动手捅人,被害人被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其实当时刀没有真正刺下去。”

“那个位置是心脏吧?捅一刀也死了吧。”

“我的推断,那一刀并没有刺中要害,你忘了,许茂源的职业,胸外科的主任医师,如果是他的话,跟人体胸部构造打了几十年的交道,那一刀刺中的是心肺间的缝隙。也许没有伤及重要器官,接着许茂源再保证余漫活下来一天,把她交给自己的共犯,自己于12月16日搭上飞机,共犯在当晚刺下第二刀,真正意义上的杀了余漫。”

“那你的意思是16号晚那个位于历史纪念馆后门的杀人现场,是伪造的?”

“是,保安是通过监控看到杀人的一幕,而不是亲眼所见,这就有机可趁,16号保安看到的画面其实是15号的录像。”

“更改监控?这能做到?”

“那个小历史纪念的监控并没有上传到类似云端的系统,只是保留在本地,更改时间应该不难。”梁臻点上支烟,“这只是我推测,听上去很不合理,还得看进一步的尸检报告。”

6、

手机上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天空在飘棉花雪,大团的白色在半空摇摆不定的落下。余漫站在公交车站牌等了将近十分钟,一辆漆满男科医院广告的公交车停了下来,车上走下来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子,他很年轻,一副学生模样,保安制服套在身上显得很宽大。余漫在不远处对比手机上的照片,是他。

横穿马路,按照习惯,他准备去对面的餐馆吃饭,在走进去之前,余漫从保温盒里取出一个咖啡色的纸质包装袋。换上一身沾满油污的外卖服把他拦住。“先生,请等等。”

男子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余漫那副秀丽的脸庞,顿时换上一副笑脸:“什么事?”

“我是附近新开的一家餐馆的员工,五公里内送上门,可以的话请您先尝尝。”余漫举起手里的包装袋,“这份免费送您,如果你喜欢,以后可以打这个电话。”

一张外卖卡纸递了过去,正面是红烧肉的图片以及送餐电话,背面是各式各样的菜色名。

男子讶然的将两样东西接过,纸袋里溢出的菜香让他无法拒绝,这是他在餐馆里常点的胡萝卜炒肉。

“谢谢。”他点点头,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咕咕”声。

“如果觉得好吃,请务必照顾我们店的生意。”余漫微笑地开口,男子连声答应,拎着纸袋,走进了对面的那家历史纪念馆。

余漫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外卖单上的盒饭只卖八块,她打听过,附近的餐馆主要生意来源是身后这家贵族医院的病人医生,最便宜的空心菜也卖十块,那个叫纪哲兴的保安一定会打电话再点外卖。

拨通手机通讯栏最上方的一个号码,电话几乎是立即被接起。

“怎么样了?”他问。

“盒饭已经给了。”

“你没被看出破绽吧?”

“没有……但是,你饭里下的麻药不会引起他的怀疑么?”

“不会,量很少,这种麻药在院里只是起到助眠作用,这次只是初步试验,接下来一个月,让他慢慢养成习惯在饭后睡一觉,加大剂量就不会引起怀疑。”

“好,那我去买菜了,准备应付他明天的点餐。”

“你去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通话结束,余漫把油腻的衣服脱了,系上羊毛围巾挡住半张脸,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肉眼可见的水蒸气消散在空气中,她决定和他干一件大事,杀了自己的妹妹余倩,只有这样,她欠余倩的三百万才能一笔勾销。

7、

梁臻请凌夜吃的是中饭,她赶来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一坐下就开始乐颠颠地剥石榴。总计浪费了六小时,梁臻觉得挺委屈,他忘记凌夜吃中饭的时间不固定,可能是一天当中任意的时刻。

“他谁啊。”凌夜用两眼指了下文晓磊,她喜欢把石榴全剥好,果实堆碗里,用手抓着吃。这样吃才过瘾,这是她的原话。

“文晓磊。”

“文晓磊是谁?”

梁臻只得摘下他的墨镜,露出那副对称的桃花眼。

“哦,想起来了。”凌夜一拍大腿。仿佛她认识文晓磊不是一个人,是对眸子。

“尸体你解剖了吧?”梁臻发话了,龙虾被服务员端去加热。

“差不多了,初步结论已经出来了。”

“你……”梁臻有点心虚,但还是有必要问一下,“你没看上什么东西吧?”

“那尸体太丑了。”凌夜这话一出,梁臻放心不少,上次出了车祸,案子归他管,尸体没交给凌夜,两人因此差点断交。当时不是梁臻不乐意,是真不敢,上上次在校老师为情所困,跑学校楼顶跳了,尸体也是凌夜负责,她认为人家小拇指好看,用手术刀一切,撒上防腐剂放在家里当装饰品。被发现上缴时她拼死反抗,事情闹的挺大,凌夜差点被革职,不过最后却风平浪静,所有人都认识了她爸,省里的大官。

当初凌夜出生时要是带把儿,凌夜妈就转正了,凌夜也不是私生女。梁臻倒觉得挺好,她这张脸给男的实在浪费,放女的脸上就成了红颜祸水,但凌夜从不觉得自己好看,照镜子总会说丑死了。这是好事,梁臻担心她要真看上自己身上那块肉,指不定会切下来泡进福尔马林,摆在家最显眼的位置供起来参拜。

“你也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梁臻很紧张,他为这事几宿没睡,“结果怎么样?”

“尸检报告我还没弄出来。”凌夜专注于吃石榴。

“口述就好。”

“尸体没头,但血样DNA检测是被害人余漫无疑,直接死因是胸口的刀伤,一刀刺穿右心室。”凌夜说到这一顿,“和你预料的一样,另一道伤口刺穿的是纵隔,没有伤及任何重要器官。伤口往左一点刺穿心脏,人会在十几秒内死亡,往右一点,肺穿孔慢性而苦痛,半小时后都不用抢救,直接送殡仪馆。”

“这真有人能做到?捅得这么准?”文晓磊一听这消息就失声了。

凌夜微笑不说话,梁臻双手抱胸瞪着她,别人能不能做到他不知道,这位……

“我能做到。”凌夜很骄傲,她提起餐刀抵住梁臻胸口,“要不要让我试试?”

“你怎么不捅你自个啊。”梁臻一巴掌拍开她的手。

“怕疼。”

“那我的推断没错?”梁臻笑了,这是几天以来唯一的笑,一扫之前的愁眉不展,但很快,他笑容凝固了。

“错了,我得出初步结论,和你的推断完全不沾边。”凌夜嘴里的石榴嚼的“吧唧”响,“按你的说法,死者遇刺是在15号晚上,离真正的死亡相差一天,也就是说16号晚上位于那所小纪念馆的凶案现场是伪造的,有人杀了余漫后,利用她的血滴在现场,并故意留下她本人的挎包。”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15号晚上的现场就被人为的清理干净了?”说话的是文晓磊。

“对了,不管怎么样,以监控视频里的那种捅法,15号位于纪念馆后门的瓷砖上总会留下血迹。血迹为了避人耳目,会被洗掉。然后16号晚上又人为的将死者的血迹滴上去。也就是说纪念馆后门的瓷砖上会存在多处肉眼看不见的血迹。”

“那……有这样的血迹么?”

“没有。”凌夜直截了当,“我去了那家纪念馆,为了防止鉴识科出错,我特意检查了一遍,那几块瓷砖上只有凝固的血迹,除此之外的部分没有鲁米诺反应,也就是说并没有看不到的血迹。”

梁臻嘴里的两支烟在深吸中燃尽。

“而且据我分析,瓷砖上的血迹也不是人为的滴上去的。无论是血迹扩散范围还是血滴尾部的拖拽形状,那都是用水果刀捅进人体,拔出的瞬间造成的。”

“咔——”一声脆响,梁臻手里的一次性筷子折断了。

“但是还存在一种可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几块瓷砖我已经撬回来了。”

文晓磊一直懵坐在卡座的沙发上,他很久才把两人的对话捋顺溜。“你是说许茂源为了彻底消除痕迹,15号录下自己杀人的监控后,顺带把沾有余漫血迹的那几块瓷砖调包了?”

“不然的话。”梁臻将烟蒂塞灭在烟灰缸里反复摩擦,“你要我相信随便一刀插进胸口纵隔是巧合?没有这么巧的事,许茂源是个心思极其缜密又狂妄的人,回答问题滴水不漏。他没有处理所有将罪名指向他的证据,因为他自信自己的手法万无一失。”

见文晓磊闭口不言,梁臻继续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许茂源,问他水果刀为什么会有他本人的指纹?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8、

“很明显,是有人想陷害我。”许茂源双手一摊,坐在他对面两个其貌不扬的男子是警察,自称梁姓警官的是个精瘦干练的高个,身旁陪同而来的人略胖,满脑袋的自然卷发又黑又腻。

“刀是你家的,刀柄上的指纹是你本人的,你跑来H市,你老婆余漫就跟来H市。这都是有人想陷害你?”

“我说了,人不是我杀的,是,我是想和她离婚,但这事已经确认,律师说我这种情况,余漫就算不签字,婚也离定了。”许茂源坐在宾馆里,不厌其烦地解释。

“我们并没有说人是您干的,有你指纹的刀怎么会留在命案现场?”

对方反复问同样的问题令许茂源大感头痛:“我都说了很多遍,上个月我家失窃。”

“报案了么?”

“马上就打了110,我家锁给人撬了,可你们说既然没丢东西,都不打算立案。”

“失窃了却没丢东西?”

“当时我是这么以为,现在……”许茂源盯着桌上的照片,上面是一把黑色刀柄的水果刀。

“等一下警官。”

一直沉默的赵航发话,声音很有力,坐在赵航对面的两个警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他,梁姓警官因为问话被打断而面露不快。

“容我这个外人插句嘴,我虽不是当事人,但对于这件事也有一定的了解。”赵航吐字清晰,语气也彬彬有礼,“请问余漫是在什么时候遇害的呢?”

“监控显示是16日晚十一点半左右。”回答他的警察是胖子,一旁的梁警官立马瞪了前者一眼。

“是了,16日晚十一点半,那个时间主任正在飞机上,他不可能参与犯罪,警官何必抓着他不放?”

“您误会了,我们并没有怀疑许先生杀人,只是例行公事地问话。”

“那就到此为止吧。”他语气生硬,“该说的,主任都说了,妻子遇害,身为其丈夫心中理应处于最悲痛的时刻,还请不要过于打搅。有什么事,可以和律师谈。现在也不早了,主任年事已高,需要早些休息,两位请回吧。”

送客的意思很明显,赵航对面的梁警官很不甘心,但还是迫于无奈的站起身,客气地回应:“明白了,是在下冒昧打搅,不妥之处还请谅解,我们也是希望早日破案。”

目送两人离开,许茂源的脸色开始难看,他想从床上起身,两只脚尚未完全直立,腿一软又瘫倒在床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他强装镇定想喝水,颤抖的两只手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点。

赵航不是第一次见许茂源这副样子。他没有多说话,搀住许茂源枕在床头柜边,端起一次性杯子,从兜拿出一个纸袋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刚想喂给许茂源,赵航就见他颤颤巍巍地向自己竖起三根手指,他只得再倒出一片连同之前的两片给其服下。

半分钟不到,许茂源长舒一口气,苍白的面色逐渐恢复红润,这是他长期依赖的药物——阿片受体激动剂,俗称吗啡。一开始只为高效的集中精力上手术台前服用半片,可近来遇到太多事,心烦意乱之下加大了剂量,他所能从医院里获得的这种处方药有限,早就被他磕完了,刚才吃的是赵航开的。

“您还好吧。”赵航又给他倒了杯水。

“没事,我好多了,真是谢谢你,大老远跑来还要照顾我这个老人。”

“应该的,在医院里主任对我关照太多,是时候回报一下了。”说摆,赵航将手里的白色的塑料小瓶放在床头柜上。

“你很不错。”许茂源是真心说出这句话的,他近来脑海里总会想起,那天赵航把主任医师拱手让人的一幕。

在赵航那个心浮气躁的年纪,有这份魄力做出这种决定,许茂源自认为做不到。别说把自己放在和他一样的年纪,哪怕就是现在,主任医师,这种知名医院的主任医师,能让给别人?赵航有坐上这个位置的能力,他的优秀许茂源自愧不如,关于这点他心里哪怕很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认,有骄傲的资本却能如此谦卑,让人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惋惜。

有时候现实就是如此,赵航这几年屡屡破例升职,这么年轻的主任医师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这次职位的竞争对手和之前也有天壤之别,许茂源在院里的关系根深蒂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形式,但凡事无绝对,最后鹿死谁手本来还是未知,他只是有优势,这里的优势还很大,不过赵航并不是毫无机会,换做是自己站在他的位置,哪怕有一线希望都不会放过。

“主任你就少埋汰我了,我自己的斤两我知道。”赵航苦笑一声,“我就住在隔壁,手机开着声音不会关机,您半夜里有什么事,千万别客气,打给我就好了。”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许茂源推推眼镜。

“您是指?”

“你也怀疑是我杀了余漫?”

“说实话主任。”赵航将房门打开了一半又关上,“我的第一反应确实认为是你干的,但后来……”

许茂源没开口,他在等赵航的下文。

“您没必要杀她,你们已经要离婚了。”

“也许我只是把离婚当幌子。”

“那更没道理,与其离婚,不如制造出夫妻和睦的假象,这样警察才不会怀疑上您。”

“你说的没错,但事以至此,我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像您之前说的,有人想嫁祸你。”赵航停顿少许,“只是那个人很不走运,他没料到主任你会在那天搭乘飞往这里的航班。”

“你觉得是我走运?”

“当然,余漫死的时候您在飞机上,这是万幸,否则您现在可是百口莫辩。有人想陷害你,却不知道您刚好出差了。”

许茂源听到这里无声地点点头,警察的询问让他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再多说一个字。想想发生的事他还有些恍然,余漫死后,她的脑袋为什么会被丢在自己出差的宾馆附近?要不是许茂源是坐飞机来的,人头根本无法随身携带,他都快觉得今天晚上得睡监狱了。

“我先回房了。”

9、

赵航的肤色很白,白的病态,读书的时候就靠着这股子文弱劲吸引了不少女生。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家族遗传,他父亲肤色黝黑,黑的像黑煤窑的挖煤工人,离真正的黑人只有外貌上的差距,他哥也是如此。

初中毕业那会赵航和他哥抓过一次阄,谁抓到长的那一截谁就上省实验,另一人随父上工地做工。那是个炎炎夏日,赵航张开手,手心上的艾草沾满他的汗渍,长的那一截,父亲宣布他去读高中,他哥给他挣学费。

赵航很想让他哥也张开手,他知道哥手里的艾草也是长的,两人都是长的,可以一起上高中了,但他没吱声,知道这不可能。他爹早就安排好的,这事他哥也知道。赵航想诚实,但更想上高中。

三年过后,他哥赵健奶白的皮肤就和父亲成了一个色儿,医科大的通知书下来那会,两人的爹像孩子一样哭了通宵。暑假赵航本以为自己也会黑,但没有,父亲好说歹说,工头才准许他这个未成年上工打杂,大学四年赵航得靠自己糊口。

工地上很热,赵航在阳光下只站了半分钟,安全帽就湿了,他刚摘下,父亲一耳光就扇过来。赵健赶紧让他戴上,笑着说他最初也被扇过,那笑容赵航一辈子都记得,反衬的黑面白牙,喜感十足,那是他第一次被打反而笑得很开心。

父亲是个水泥匠,手艺在附近的圈里小有名气,他想让赵健接下自己的本事,至于赵航,大学毕业后皮肤得白回来,一辈子不准做这种粗活,娶个娇滴滴的老婆,带着哥好好享福。

“这是水玻璃。”父亲指着地上一种透明的白色晶体,“在竣工验收之前,如果墙体或是混凝土砌筑出了裂缝,短时间可以用这种东西修复,浓度40以上和425号水泥混合,两分钟可以让水泥失去可塑性。”

这话是说给赵健听的,赵航正在抬头望天,他不需要听这个,来工地只是打杂的。大楼快封顶了,据说这以后这是酒店。他视线穿过无数安全网和脚手架,建筑还没有做外层装饰,得等封顶之后,一层层从上往下做下来。在这之前所有高楼大厦都一个样,被墨绿色安全网覆盖的严严实实。让赵航觉得很有意思的是大楼中间那块广告牌,上面写着:看看我素颜时候的模样。

赵航看的很入神,他从小就这样,看工地上的赤膊大叔下棋打牌,挤在臭汗中围观,他看不懂,但他就喜欢这样打发时间。直到脖子酸了他才低下头,身前一阵疾风刮过,眼前的父亲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了,他正纳闷,又抬起头,大楼前的广告牌也不见了。

墨绿色的安全网上有一滩血迹,赵航很长时间才意识到那是父亲的,广告牌掉了下来,事后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事,工人偷懒,广告牌只固定了最上面的两个角,一个角松了,广告牌没整个掉下来,巨大的木板以另一个角为圆心在大楼上画了个半圆,父亲的头很不巧在圆弧上,他被砸出老远,安全帽没碎,里面的头上去也很完整,脑子却给震碎了,口鼻止不住的往外流血,还有黄白相间的脑浆。

广告牌在半空中画圆,随着惯性到了顶点之后又回落。赵健扶着父亲大喊他的名字,赵航在一旁傻站着,回过神来时已经晚了,他喊了一声他哥,赵健抬起头,脑袋够着了圆弧,但他脑袋没事,广告牌先打中他后背,赵健喷出一口血。

父亲当场就死了,那之后赵航坐在医院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一坐就到了凌晨,医生走出手术室,他这才知道电视剧演的都是假的,医生不会口罩一摘说自己尽力了。赵健躺在手术台上盖着白布被推了出来。就像在写武侠小说,父亲和哥哥没有外伤,死因按江湖话说是受了内伤。

一死两命,赵航哭了三天后就在想这是不是自己的命?父亲死了,他哥也没抢救过来,医生是个神圣的职业,就算大夫没说,应该也是尽力了。直到十五年后,赵航见到了当时为哥哥动手术的医生,他却不再认识他。除此之外,赵航还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医生以动手术快而精准出名,下刀果断判断准确,但时间一拖长就不行了,有人说他老了体力不支,只有赵航知道那是吗啡药效快过了。

那段时间赵航心里只剩下无助,找工地要赔偿,工头说你爸买了保险,要钱去找保险公司,保险公司则说你爸违章操作,不赔钱,没说完的一句话就是死了活该。后来有个律师找上门,女的,她说打官司我可以帮你打,输了就不收钱,前提是打赢了赔偿费得分我一半。赵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10、

包裹的货运单上写着已透视、已扫描的字样,赵航把单子一撕,假的。他拆开快递,里面是一个半人高的毛绒熊玩具,被透明的塑料包装封好。

毛绒熊的肚子有颗脑袋,赵航用手伸进棉花里将其掏出,脑袋表层是伪装的石膏塑模,他拿出一个小铁锤,敲碎最外边脆脆的石膏,里面的脑袋是个中年男子,也是假的,这是拍电影用的道具。

花了一百块,赵航戴着口罩墨镜,从路边领走一个流浪汉,让他帮自己拿快递。他一直就在想,会不会突然冲出一群五大三粗的警察,二话不说把流浪汉摁倒在地上,然而没有,快递员拒绝把快件给流浪汉。送这个包裹的时候,赵航曾担心过里边的假脑袋回过不了安检站,其实想想也不太可能,A市到H市大型安检站只有一个,负责周边几个城市的所有快递,每天几十万个包裹,一个一个透视去查?

大老远坐大巴跑来H市,赵航就为了收一个自己寄出去的包裹,他没毛病,过几天他得寄一颗真脑袋,不是电影道具。假的没被发现,真脑袋要暴露了怎么办?如法炮制,以防万一再花一百块去找个流浪汉,这回得给人家一套像样的衣服。要万一他被抓,寄件人赵航填的不是自己,是许茂源,为了应付实名制认证,他特意记下了他的身份证号,结果这都多此一举了。

赵航不是没想过杀许茂源,但想并不犯法,他恨他,理论上是许茂源杀了赵健,他不该嗑药上手术台。但赵航并不打算动手,父亲和哥都死了,他们用命换来大学四年的学费,为的就是让他有个好前途,赵航不能辜负他们把自个往牢里送。提出杀人的是余漫。

“我们杀了他吧。”那天赵航在自家穿衣服去上班,床上的余漫点了支烟,不紧不慢的说道。

“好啊。”他一口答应。

“老东西要和我离婚。”余漫吐出个烟圈,似乎觉得男士烟味儿不好,直接掐灭扔地上,“他勾搭上我妹了,那个小贱人当上老板就目中无人,也不知道当初她创业是谁给的她钱。我偷听了老不死和律师的电话,我的情况离婚协议书上都不需要我签字,法院会判我们离婚的。”

赵航裤子穿一半就顿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这女人没开玩笑。

“你有打算了?”

“没有,我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事……等我回来再说吧。”赵航动心了,余漫点点头,她看出他动心了,否则以他的性格会直接拒绝。

下午赵航特意请了半天假回来,他以为回家的时候余漫还没来,结果她根本是没走。

“你没回去?”他问。

“回去?回去干嘛?看那老东西皱巴巴的皮肤在余倩身上捣腾?”余漫解下围裙,她做了饭菜,“我们俩都心知肚明了,我不出轨他都会去外面找女人,法律管这叫婚姻破裂,得离。”

赵航没回话,坐下来用筷子扒饭,余漫的手艺很不错,即使他之前吃过了,也能再挑战下胃的极限。

“考虑的怎么样了?”余漫坐在桌子对面。

“我们不能杀许茂源。”

余漫闻言,露出早知会如此地冷笑,她提起挎包,在离开之前赵航又开口了。“要杀,我们杀余倩比较好。”

余漫转过身,不明所以。

“然后嫁祸给许茂源。”

余漫放下挎包,坐了回去。

“许茂源一死,我们有直接动机关系,第一个会被怀疑。”赵航放下筷子

“我们?是我吧,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死了,我就是主任医师。”

“余倩是我妹妹,亲妹妹。”

“许茂源还是你丈夫。”

“那不一样。”余漫摇头。

“一样,我问你,你恨余倩么?”

“恨。”

“我不恨。”赵航打了一个饱嗝,“我还得感谢她,要不是她,你也不会和我在一起。”

“你说的没错,我是恨不得杀了她。”

“你欠余倩三百万,杀了她,再嫁祸给许茂源,他被警察关起来,我成了主任医师,你不用还欠债,我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你……”余漫身体前倾,认真地和赵航对视,“想到办法了?”

“是,不仅要嫁祸,还要高明,弄的太明显不好。”赵航说到这开始斟酌用词,“我们得帮许茂源伪造出不在场证明。”

11、

梁臻这次深夜拜访凌夜之前,买了两斤石榴,他不想再睡一次楼道。

“开门,我给你送石榴了。”敲门的过程变得不那么漫长,凌夜顶着熊猫眼打开门,接过梁臻手里的石榴,然后反手将门一关。

梁臻吃痛,跨进门的半只脚给门夹了,他龇牙咧嘴地推开门,脸一黑:“你就不能长点良心?放我进去?”

“哦,我以为你送完石榴就走来着。”凌夜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她自个缝的,为了省事,睡觉起来往头上一套就完事,并且袍子穿身上跟没穿差不多。

“那几块瓷砖真的被调包过么?”梁臻一瘸一拐地进门坐下。

“水玻璃,按正确的比例和水泥混合后,可以令其几分钟就失去可塑性。”凌夜点点头,见梁臻还想发问,眉宇间流露出一股烦躁,“你别说话,老实待着,少来烦我。”说完离开把房门一关,梁臻被晾在黑不溜秋的客厅。

火气还挺大,梁臻没法表达不满,毕竟有求于人,正好可以把许茂源的作案过程在脑子里整理一下。

完成作案得两人,许茂源有帮手。他先弄八块块地板砖,和案发现场一样的地板砖,然后往保安的晚饭里下药,他是医生,把人弄晕不难。15号,保安被下药睡着,许茂源约出余漫,在监控下一刀刺进余漫胸口,那一刀没有伤及要害,余漫当时并没有死,打扫完现场的血迹,再回到保安那,清理备份监控录像。

再是16号,许茂源稳住余漫不重的伤势,让她多活一天,自个搭上航班,帮凶则在当晚杀了余漫,杀之前用八块新瓷砖与案发现场的瓷砖调包,再将人胁迫,让其站在已经换新的地板砖上,此时一刀扎进余漫胸口,拔刀的瞬间血流在瓷砖上,伪造现场,接着回到监控室做手脚,等保安一醒来,刚好目睹15号的案发视频,惊慌之下赶到后门,看到瓷砖上的血迹和挎包,报警。

整个过程极其繁琐,但许茂源却做的这般完美,确实有他自信的资本。

想着这些事梁臻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连续几宿没睡,不过看凌夜这架势估计比他还拼。几小时后,他是被凉水泼醒的,睁开眼就看见凌夜糟蹋的面容。

“想明白了?”他问。

“快了。”凌夜两眼布满血丝,头发如鸟窝,她嘀咕着哪天非要把头剃光。“我学着许茂源捅人了,想看看能不能做到一刀准确的扎进纵隔,又不伤及任何重要器官。”

“你捅了谁?”梁臻心脏骤停。

“签字同意遗体捐赠的死刑犯。”

虚惊一场,梁臻接着问:“结果呢?”

“能。”她先说出一个字,“我把尸体立起来捅了十刀,只有五刀捅中了理想部位,剩下的如果捅活人,当场死亡。”

梁臻错愕,结果和预想的有些出入:“你是想说,许茂源捅的比你准。”

“可能吧,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就算他比我准,我不觉得他会赌概率,万一他刺偏了呢?15号余漫当场死亡,他所有计划都成了空想。”

“可事实表明,他确实一刀刺进了纵隔,尸体上不是有这么一道伤口么?”

“我试过了,捅了十刀,只有五刀刺中。”凌夜再度重申。

“人家可是胸外科室主任,这辈子活着就为了开胸手术。”

“我捅的尸体不会动,余漫却是个大活人。”

难道自己错了?梁臻心头一紧,凌夜的暗指不言而喻,他无法反驳。在余漫反抗的情况下,还能一刀刺么准?

“这是低概率事件,那种情况一刀刺进纵隔,理论上完全不可能。”

“只是理论。”梁臻强调这四个字。

“许茂源的做法也让人费解,他居然把沾有自己指纹的凶器留在现场。”

“他自信。”

“这是蠢。”

“他不在场证明很高明,他自信没人可以看出来。”

“你就看出来了。”凌夜补充道,“只用了半天不到。”

“那是我聪明。”

“原来你也蠢。”

“好,你聪明,你说个道理出来?”

“许茂源的行为简直蠢到无药可救,一旦真相大白,证据又确凿,他的律师只能想法子争取死缓。”

“他这种是教案里的典型,骄傲的认为真相不可能大白。”

“那他更没有理由多此一举,把余漫的脑袋扔在H市的垃圾桶里,这是往自己头上泼粪。”

“许茂源想让大家以为,他坐飞机去那的,不可能携带人头,他是无辜的。”

“我们都知道,他寄了快递,发件人填的自己的名字,这不是蠢还能是什么?”

“瓷砖也被调包了,你看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说明许茂源是按我的推理犯案的。”

“很明显,有人在嫁祸他。”

梁臻觉得凌夜这话很耳熟,他不由得反问:“谁?”

“你是警察,这是你该去查的事。”

“我听你的,你聪明。”

“你从动机上考虑,谁最有可能犯案。”

“想来想去,要说动机,许茂源占大头。”

“你不能这么想。”她摇头,“你不能从余漫的死来思考动机,太狭隘,你得从整件事上分析,发生了这么多事,有哪些人得了好处。”

12、

当年父亲的手艺赵航没丢,也许这是遗传,不然他大学四年他得饿死,保险费被人分走一半,剩下的交学费还差点。他做过家教,这是个轻松的活计,也只能当课余外快。每逢寒暑假他就去工地刷水泥,顶了他父亲的位置。一开始有父亲的同行带他,赵航天赋异禀,学了两个月出师,包工头没因为赵航的爹死赔一分钱,但他好心的给了他一份差事。

赵航想杀许茂源很久了,没敢动手。如果他不知道他嗑药,也许不会这么愤怒。可能许茂源那会儿嗑没嗑吗啡他哥都得死,但既然他这个恶习长达数十年,那好吧,我哥死了,订广告牌的工人也找不着了,这事就只能赖你头上,都是你害死我哥的。药瘾发作别说动手术,肌肉抽起来拿刀捅自己都困难。

那会儿清明给赵健上坟,赵航满脑子在想杀人,他有计划,杀了许茂源,案发时间自己会在飞机上,警察会查到他,也会查到十五年前的纠葛,但他不会把自己赔进牢里。

直到赵航发现他的计划只能写进小说,他原本有信心,把人胸剖开那么多次,他知道在纵隔有个地儿并不致命,那里他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来。后来他对着死人捅刀子,现实告诉他捅对位置人也会死。角度问题,哪怕一开始刀刃不会跑偏,完全刺进去后总有偏差,心肺哪怕被蹭破一点,不抢救的话人活不到第二天。

他只能放弃,直到余漫找上门来。

许茂源不能死,那一刻赵航发现那样太便宜他了。他爹死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交代,他哥也是,死的都太快,快到不讲道理,剩一活人在这世上受罪。他许茂源怎么能痛快地去死?生不如死是给他最好的交代,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也是虚荣心极强的老头,想在退休前再捞一把,抢了赵航的位置。必须要毁了他,方式很多种,但绝不包括杀了他。

有时候赵航自个都闹不明白,他恨许茂源是因为他害死了赵健;还是因为他碍着自己升官,赵航才把他哥当成慰籍良心的借口跑去杀人。这两者都算动机,哪个更多赵航自己都不知道,他怕是后者,那他比许茂源要肮脏,前者至少还算是冠冕堂皇。

纪念馆后门的地板砖翘开又安好了新的。赵航把工具打包收好,面前的八块地板砖光洁如新。待会有人会死在这里,赵航瞧了眼时间,余漫还没来,趁着这会儿他得再去确定一件事。

监控室离后门得绕一大圈,那里的平开窗年代久远,这给了赵航机会,窗户玻璃是松的,可以推开一条缝,刚好够胳膊伸进去,摸索着把锁一开,翻身进入监控室易如反掌。保安这会还在睡觉,一个月以来赵航实验多次,药量几经调整,他已经能初步控制保安醒来的时间。

早在此之前,他就问过他大学靠此谋生的室友。“监控能改日期么?”

“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得分情况,如果已经录下来成了视频文件,就有点困难。”

“只是有困难吧,还是能改的吧。”

“用非编。”室友这么告诉他,“录好的视频,画面左上角的日期时间也成了视频的一部分,这只能用笨办法,一帧一帧的去磨呗,把原来的时间表那块磨掉,自个输想要的时间上去。”

“警察能看出来么?”

“能。”又是一个肯定的答复,“市面上的非编软件只能骗骗外行,我这有高端的,更笨的办法,每一帧精确到像素点,我一个点一个点的去磨,只要有时间,改了的监控可以拿去法院当证据。怎么?你需要改?这事找我就对了,改一秒钟两百,我给你打三折。”

“我就随便问问。”赵航摆摆手拒绝,“那之前你说的,还没录好的视频怎么改时间?”

“这简单,监控录制的日期时间是电脑上的日期时间,你直接本地把电脑上的时间一改,再录出来的视频就是那个点的了。”

那天在星巴克和室友的对话就这样不了了之,赵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让他大学室友帮忙。他只需要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答复,监控能做手脚,方法还有两种。这和他领自个寄的快递是一个道理,他知道放颗头进快递不会被发现,也知道监控日期可以人为修改,这些他都知道,警察也会知道,许茂源不知道,这就够了。

至于刚才监控拍下赵航换地板砖的视频……?直接删掉就好了,他有想过,警察怀疑监控少了一段怎么办?让他们去怀疑好了,他巴不得警察去怀疑,怀疑监控被人做了手脚,使劲去查许茂源吧,自己和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13、

余漫曾问过赵航,大晚上怎么把余倩给约出来。

“你说你要还钱。”他说,“趁着许茂源出差,你说你把他存款取了,那边一下飞机,就会接到银行的取款通知,到时候许茂源马上赶回来,两人把婚一离,再想要你余漫还钱,下辈子吧。”

“那样她会出来?她和许茂源的关系,难道不会出岔子?”

“那是300万,不是纸,再者,我们不要提前打电话给她,别给她时间考虑这件事,16号晚上我们万事具备,再打电话给她,逼她马上做决定,是出来拿300万,还是继续睡觉。”

“如果她还不出来呢?”

“没有如果,要真被你乌鸦嘴说中了,认倒霉吧,回家睡觉。”

保安这个点已经醒了,赵航站在窗户边看完他伸懒腰。待会需要他目睹杀人全过程,他需要他报警。

重新回到纪念馆后门,许茂源的肚子塞半个枕头刚好够,赵航尽量把腹部弄的浑圆一点儿,外边裹上一件军大衣,戴上墨镜口罩帽子,再掏出面镜子照照,和许茂源一点也不像,这打扮像不了谁。赵航无所谓,只要从监控上看自个像许茂源就够了。

余漫半小时前就已经到了,她站在纪念馆后门,赵航骗她那个位置是监控死角,要她往那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他就在不远处打手势,告诉她可以打电话给余倩了。五分钟后赵航自己的手机响了,是余漫,他知道她有什么事。

“余倩的换号码了,提示是空号。”她说,“这太奇怪了,我上周还和她通了电话。”

一点都不奇怪。赵航挂了手机,几天前他就瞅准机会拿到了余漫的手机,把她通讯录里余倩的号码改了一位数,还试着把号码拨出去过,当时就确定是空号,现在要能打通才是见鬼了。

“怎么办?”见赵航直接走了过来,余漫发问。

“对不起,是我原因。”赵航一身臃肿,他有些不习惯身上的穿着。

余漫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我这几天想了很久,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更爱你,就提出杀了余倩,现在发现,我更爱她。”赵航脸色没有愧疚,语气也是平淡的陈述式,“即使你约她出来,我也下不了手。”

见余漫不说话,赵航深吸一口气继续开口:“我们还是算了吧,你手机上的号码是我改的。”

“你……”余漫涂满化妆品的脸上在颤抖,她大喊道,“你有考虑过我么?我怎么办?老头子和我一离婚,我能去哪?我已经二十八,再过几年就三十了,还有谁会要?”

“老头子不会和你离婚,余倩会因为我离开他。”赵航华还没说完,余漫一耳光就扇了过来,他感觉半边脸火辣辣的,余漫这样的演员真好,不用交流,就能按照剧本走下去。

赵航一声不吭地拿出怀里的刀子,这是余漫偷出来的,她把自家锁给撬了。不等余漫反应,赵航一刀刺进了她胸口,心脏估计碎了,几十秒内必死。余漫懂了,她明白赵航想干嘛,但现在才懂已经迟了,她双眼快速的失去神采。

所谓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流了一地,赵航很小心,这里每块瓷砖估摸着两平米左右,他换新的那八块也是如此,血都在上面,没漫延到其它瓷砖上,很好,他费力的拖着平躺的余漫,这时一部分血流在了水泥地上。这没关系,拔刀流出来的血不能伪造,但这个能,警察也会知道的。

大概二十米远的水泥地上有赵航用小石子做的标记,走过这个标记就是监控的边缘,这时他举起刀,对着余漫又捅了下去。他试过无数遍,从这里下刀监控拍不到刀子刺进身体的一幕,这刀是假动作,余漫已经死透了。那么剩下的事只有一件,心肺间的有道纵隔,赵航还需要往那来一刀,余漫活着的时候他可没把握捅那么准,现在她死了,他可以慢慢找准位置,先用刀尖抵住胸口,再小心的捅下去。

14、

车开的很快,这是赵航租来的,为了害怕一会有毛发掉下来,椅子上铺了一层塑料薄膜。

难得有空,赵航得把自己做的事在脑子过一遍。余漫是自个送上门来的,赵航接受她有报复许茂源的原因在里面,在她提出杀人之前,赵航有想法没打算,他还年轻,犯不着为一条老命被枪毙。后来余漫提出杀人,赵航想法打算都有了,不然她也不会死,这事都怪她。

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赵航得勾搭上余倩,这条路要不通,整件事没法继续下去,直到他发现余漫余倩这俩姐妹是一个尿性,太容易勾搭,难怪许茂源那卖相两次都能成功。

在警察看来,许茂源的手法很难达成,但他做到了。赵航做的事简单,他也都做到了。两人工作的医院全国知名,对面是家历史纪念馆,那里晚班都是一个人值,他先让余漫请保安吃外卖,饭里下了药,赵航花了一个月时间慢慢加大药的剂量,神不知鬼不觉。药量不至于能把人迷晕,完后被抬出去分尸都醒不来,只要能把人睡死就行了,赵航可以爬进保安室为所欲为。

接着就是做实验,确定人脑袋能寄出去,监控也能改,保安被下多少药能刚好在两小时后醒来。15号按照商量好的,余漫一大早出门,给许茂源和余倩创造良好的幽会环境,这是16号杀人的前提,这对余漫眼里的狗男女要是不在一起,赵航就认命了,说明老天还打算让许茂源得意下去。

骗到余漫也不难,她曾质疑过:“你这么嫁祸给许茂源,那个真正杀人的从犯是谁?按你说的,警察弄明白我们伪造的不在场证明,也就知道了他没有亲手杀人,16号杀了余倩的是从犯,这个从犯你打算嫁祸给谁?”

“这个人不存在。”

“不存在?”

“不需要存在。”赵航这么回答,“我不知道是谁,许茂源更不可能知道,他不知道就没法交代,在警察眼里这就是抗拒从严。他是主谋,刀上又有他本人的指纹,故意杀人,法院会判他枪毙,死刑不会因为你不交代从犯就不执行。”

“我不是这意思。”余漫严肃地摇头,“杀人的是我老公,余倩死了,我欠她三百万,警察会把我当从犯的。”

“不会,你放心。”

“为什么?”

“15号你会和我在一起,我已经买好了当晚的电影票。”

回忆到此为止,后座上的余倩大概已经醒了,她被赵航绑成了粽子,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地声响。从犯一直都存在,15号余倩和许茂源在一起鬼混,偷情这事本身就不光彩,警察会查余倩,她也不会坦白,即使坦白,也没人会信,警察知道余漫其实是15号遇袭,他们会怎么想?哦,原来丈夫和情妇15号在一起谋划晚上怎么杀了妻子。

许茂源今天还没被抓,杀了余倩,他就坐实了主谋的位置,杀人灭口。

车窗外的雨景开始远离城市,逐渐出现树木,再往前开一点就差不多了,在岔道口转弯的时候赵航被一辆老旧的桑塔纳堵住了,车上走下一男一女。女的很漂亮,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灰色长袍,不知道为什么,赵航觉得袍子里面什么都没穿,另一个男的他认识,是那个叫梁臻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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