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是我们上小学四年级时转学过来的插班生,大家一贯对插班生都比较挑剔。那个时候学校里能来上学的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合起来也不过200人都不到。
几个村子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一起,互帮互助,谁家几口人,几亩地,相互都比较清楚。孩子们更是熟捻,上学在一起,放学了相互串门,或者一起玩或者一起写作业,晚了就给家里捎个话,便在这家住下来,早晨一起上学去。大人们忙着干地里的活,也管不过来孩子,一些孩子们愿意结成伴的玩,倒也省了大人不少的心,所以也就不约束着他们。
这一下子来了个外地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孩子们,大家都对小杨充满了好奇,同时也对这个外来的小伙伴充满了热情。几日之后,不知道哪个嚼舌根的,在同学间散播传言,说小杨的妈妈是改嫁到村里的,而且小杨还有个哥哥,就在街上的初中上学。同学间窃窃私语,三五成群各种讨论,那种因为新物种入侵带来的惊喜感瞬间转换成了无声的讥讽。
只有父亲死了,或者父母离婚,才会改嫁。而大家对改嫁过来的人总是带着排斥的和鄙夷的态度。如果男人死了,大家就说这女人命硬、克夫,不吉利。如果是离婚改嫁的,大家又会说这女人不守妇道,伤风败俗,多难听的话都能用上。
小杨大概也是感知到了周遭的恶意,他从一个本来就话不多的人变成一个除上课回答问题,再也不说话的人,跟谁都不说的那种。每次看见他,不是在埋头看书、作业,就是低着头沉默,偶尔抬起头,眼睛里也充满了不属于孩童的阴郁感。
有一天晚自习,老师没来,无人约束的同学就各种开始聊天打闹。
文体委员李峰叫了几个人凑一块正玩跳棋,旁边一人顺口说,“大家都在玩,你看只有小杨在学习,显摆什么呀,一个外来户”,于是,旁边其他几个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听说小杨的新爸比他妈小十几岁呢”大家听到这话,立刻炸开了锅。
等一局玩完,李峰走过去,敲了敲小杨的桌子“嗨,小子,听说你有个小爸爸?”
小杨依旧没有抬头,李峰却不依不饶的“你回去是喊他哥还是喊他爸啊?”他话音刚落,就被小杨一拳头揍了上去,旁边平时和李峰要好的同学自然不乐意,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群人围殴小杨一个人了。
班长是个女孩,看情况不对,立即上前喝止,可哪里能阻挡得了一群少年的冲动。她和学习委员溜出去找了班主任,当然打架的人全部受到了批评写了检查,包括小杨,老师要求李峰他们给小杨在全班面前道歉,李峰自然是不乐意。小杨却很干脆的告诉老师“不必了,也不需要。”
后来上了五年级分了班,就很少看得见小杨。不过在家里听奶奶提起过,小杨的家庭情况。却如大家所说,小杨原本姓王,家是邻县山里的,他亲生父亲病逝,母亲带着他们哥俩改嫁到了我们这,随着改嫁的这家人姓了杨。刚来的时候村里人自然也看不惯男少女长的婚姻,而且还长那么多岁,对小杨的母亲也颇多讥讽。慢慢的,时间长了,大家就发现,这个杨婶是个热心、勤快人。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不管谁家里需要帮忙,她都上赶着去,比干自己家活还认真。
再说小杨继父,因为家里排行老三,孩子们都管他叫杨三叔。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结过一次婚,但结婚一个月新娘子就跑回娘家,再也没回来,后来也没见他娶媳妇。天气暖和的时候他在县城打点零工,冬天的时候就在家歇着,基本的生活全靠他老爹和兄弟们接济。除了三兄弟当时分家的时候给他的一间土坯房兼做卧室和厨房之外,他身无外物,整天吊儿郎当的,在街上和村里各种晃悠。亲戚们看他这样子也着急,介绍过不少对象,但是没有人愿意嫁过来。还有个说法就是杨三叔不能生育,但大家也是私下里悄悄议论,不敢叫他们家里人听见。直到三十多岁快四十岁时,杨老爹觉得自己身子骨不硬朗了,怕自己走后杨三叔每人照管,所以就托了能托的所有人,给儿子找个伴,什么条件都没有,只要不是残疾,都可以。就这样,杨婶嫁了过来,带着一个十四岁和和一个九岁的儿子。
不管旁人怎么看,杨婶把自己家的小日子过的风风火火。嫁过来满一年,就修了两间瓦房,他们两口子一间,两个儿子一间,一间作为灶房。杨三叔家的田地里再也没有了一人高的杂草,杨老爹也在杨婶的伺候下,过了几天舒心日子,最后在一个下雪的夜晚安详的走了。
我们考高中的时候,小杨成绩名列前茅,如愿的上了县城一中,那个时候他哥已经上了大学。为了供他们兄弟两读书,杨三叔和杨婶去了工地打工。
等我再有他们一家消息的时候,小杨和他哥已经双双在外地买了房子,工作稳定,是乡里有名的出人头地的孩子。杨三叔和杨婶也再没有外出打工,他们跟随政府倡导,修了新农村的四合院,高耸的琉璃瓦门头、宽敞明亮的房子,一眼看过去,还那有半点外来人的样子。几十年的生活早已经把她磨炼成一个地地道道的本乡人了。
有人曾经问杨婶,孩子们都长大出息了,为什么不跟着孩子享享清福去?杨婶说,孩子们有孩子们的生活,她在农村待习惯了,种种地,给孩子们带带娃挺好的,再说她走了,杨三叔一个大男人,没人做饭怎么行呢。
前几日,我回家去看父亲,正好小杨兄弟俩也回来了,据说那天是杨三叔的生日,大门前锃亮锃亮的车引得村里老人和孩子围观,爽朗、欢快的笑声在整个村子的上空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