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爸爸带我第一次坐旋转木马的地方,这也是他第一次带我坐旋转木马的地方。旋转木马寓意是追逐不到的爱情,它好残忍。
今晚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我失恋了。
“姑娘,要坐吗?”空荡荡的游乐场没有一个人的身影,大概是到了下班的时间了。一个长相慈善的老奶奶佝偻着腰把手里的票递给了我。
华丽顶棚下,旋转木马的音乐声响起,十几只木马开始了等距离的相互追逐。“只有我一个人坐吗?”我问低头数着钞票的老奶奶。
“当然,姑娘,你走运了。今天这趟旋转木马只为你一个人开哦。”
不知道这是不是应景,我一个人坐在木马上,与其他没有乘客的木马相追逐,真是好伤感。不过这样也好,省得等一下我的眼泪飘到了后座,或者前座的人突然回头,会嘲笑我。
“坐好咯,你有五分钟的时间。”
中间的轴轮“嘎吱嘎吱”响了几声,我坐的木马开始有些许的颠簸。闭上眼睛感受它速度的越来越快,我觉得我可以哭了。
委屈又心酸,绝望又悲愤,麻木又困惑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木马的音乐声淹没我的抽噎,伏在我自己这头木马的脖颈上,我把这些天我所有忍耐的泪水都挥洒了出来。
“哈,你的泪水可真多,我的脖子都被淹的生疼。”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的身下传来。我头皮先是一麻,之后擦干泪水,先是看前面,之后又是后面。没有人跟我说话。
老奶奶站在旋转木马的周围,我每旋转一周都能看到她一次。她笑着看我,那种笑很坦然,好像所有的事到了她这个年纪都不再值得伤悲了一样。
“怎么?不哭了?”那个声音又从我的前方传来。
扶住我的木马,我开始心神不安。究竟是我悲伤过度导致的幻觉还是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呢?这时我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你们是什么人?在哪儿?”我问。
“爸爸,爸爸,这个真好玩。”一个小女孩的声音。我清楚的识别她在叫她的爸爸。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的身体开始跟随着身下骑着的木马抖动。我终于明白那种需要恐怖片来缓解压力的人,只有这种巨大的来自切身体会的恐惧感才能抵消你内心别的情绪。
木马开始越转越快,虽然如此,每转一圈,我还是能够看到卖票的老奶奶。她平静的看着我笑,好像这一切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发生一样。但是我的身体却像是做了离心运动,我能深切的体会到自己的骨头和皮肉分离的感觉。痛,撕心裂肺的痛。
这种疼痛让我从情绪的悲痛中开始清醒。原来音乐声早就停了,周围是一片噪杂的声音,婴儿,妇女,男人,各种声音的交织让我崩溃。“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们?”
被我骑在身下的木马又开始抖动,我看到它的脖颈转动,慢慢的抬起回头。她的侧脸不像木马,甚至有血有肉,鬃毛变成了人的头发,身下她的脊背慢慢拱起,好像是要把我顶下去。我死死的抓住那根连着它的轴轮,心里想着如果这木马要把我甩出去,我就只能爬上这根轴轮等机器停了才能得救了。
木马果然开始将我越拱越高,眼看着我就要摔下去,后面的木马太快,我根本不知道它会不会撞上我。这一刻,我意识到,我根本还不想死。那些之前的狗屁情绪都是自寻烦恼。
“妈妈,你教我要勇敢。”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想到了勇敢,不知道哪儿来的爆发力,我双腿夹着那木马的轴轮,两只手死死的抓住,整个身体往上一跃,总算离开了木马。而就在这时,木马终于站了起来。它居然像人一样跟老奶奶挥手,我这才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这个老奶奶跟这些幽灵木马是一伙的。那就意味着那个老奶奶不会停下这个木马,而我基本是没救了。
现在我的位置比那些木马都高,我想既然我骑的是一个人假扮的木马,那么别的木马又是什么呢。低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所有的木马都是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女人,鬃毛是她们的头发。她们四角跪立在原来木马的位置,而我原来是骑在一个女人的背上。
发出婴儿啼哭声的木马就在我那个木马的后面,我看不见婴儿,但是那个哭声却很刺耳。四脚跪地的女人突然将自己的一只蹄子,不,是一只手提了起来。我知道她也要像我骑的那只木马一样起身了,看着她的动作,我的心里开始各种发毛。
她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把手伸到了自己的下体,我在疑惑她想做什么。然后我看到一个婴儿被她扯了出来,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婴儿的身上还连着一根青色的肠子,我知道那是女人的脐带。她奋力一扯将那脐带和婴儿一起剥离了自己,婴儿发出了“哇哇······”的啼哭声,而那个女人也似乎察觉到了疼痛。我已经被这一幕吓的目瞪口呆。心想接下来那女人应该会把那婴儿抱在怀里,谁知道她居然把那个婴儿递给了我底下那个背对着我的女人。
我在内心喊着"不要",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接过婴儿,她捧着婴儿的手臂开始越举越高,高过了她的肩膀,紧接着她果然将那婴儿扔到了旋转木马的外面。那婴儿的身体瞬间变成了一瘫肉泥,没有了声音。我清楚的看到,那滩肉泥慢慢的流向卖票的老奶奶,到她脚边的时候它变成一个干涸的婴儿形状,而老奶奶只是漠然的看着那一切。
我开始呕吐,剧烈的呕吐感让我再也无法停留在这个轴轮上,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下滑。而就在这时,我又看到了我前面的木马人也开始动,与之前两个不一样的是,她迅速的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转过身,她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我也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木马人的脸。我愣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伤害我,因为站在对面的木马人居然长的跟我一模一样。
她没有停下,我的脑海里在绝望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我的爸爸第一次带我来做旋转木马的场景,那时我也兴奋的喊,“爸爸,爸爸,这个真好玩。”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就是童年时我自己的声音。在闭上眼睛等待匕首刺向我的那一刻,我平静的听着所有在这旋转木马上的声音,他们有些是我的童年,有些是我的初恋,还有一些是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声音。
“妈妈,你教我要勇敢。”小女孩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这个小女孩不是我。
“对,妈妈是你的榜样,一定会勇敢。”我睁开眼睛,那把自己刺向我的匕首正好到我的胸前,我一把抓住了那个跟我长的一模一样木马人的手腕。那把匕首被我扔到了护栏的外面,与卖票的老奶奶擦肩而过,我兴奋极了,“哼,想害我,没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伤害我自己,别人都不能。”
老奶奶的脸部肌肉抽动,我想她一定被我恫吓住了。木马也开始减速,音乐恢复了正常,我没有再去看那些变成我模样的木马人,而是直接走向了老奶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
“你为什么要害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渐渐入夜的黑幕笼罩在我和她两人之间,她抬起头,还是一副坦然的微笑,“姑娘?你认识我吗?”
我心说我才不认识你呢?能搞出这种花样的人还能算是正常人吗?
“哦,对了,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但是你迟早会认识我。怎么不回头再看看那个你乘坐的旋转木马了呢?”
在她的声音引导下,我居然下意识的回了头。很显然,旋转木马都恢复了正常,但是木马上坐满了人,那些人看起来怎么都是那么面熟。
我走近了去看,居然全是我自己。准确来说是不同阶段的我自己,她们坐在各自的木马上看着前面的自己,或沮丧,或开心,或犹豫,或伤心。这是一个记录我人生阶段的旋转木马。
然后我看到了中年的自己,我的怀里坐着一个女孩,她抬头跟那时候的我说,“妈妈,你教我要勇敢。”
在最后的木马上,我看到了卖票的老奶奶,她就是那么坦然的看着前面所有的木马。一言不发。
“呼···”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把我抬了起来。
“医生,她有心跳了。”
“啊,不可能吧,她心脏停跳都五分钟了。”一个冰凉的仪器放在我的胸口,紧接着变的温暖。就像我用冰凉的匕首刺进自己的心里,然后又变的温暖一样。
“可惜啊,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一个护士叹息着说。